《寻凶》余假

5、第 5 章

　　二度被请进刑侦队的王昊，仍保持着与生俱来的精英范。
　　沈亦枫和裴震宇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单面玻璃窗后静静地观察了王昊几分钟。
　　“他心理素质不错。”沈亦枫点评。
　　裴震宇盯着王昊，“就是这样才可疑。”
　　就算完全清白的普通老百姓，陡然被警察请进来也会局促不安。太过平静，反而更像掩饰。
　　沈亦枫和裴震宇走进审讯室，“王昊，又见面了。知道我们这次请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王昊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裴震宇缓缓开口，“三年前，你们公司曾经陷入经济危机之中，据说已经到了破产边缘，后来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运气。”王昊轻描淡写。
　　沈亦枫冷笑，“运气？什么运气？天上掉馅饼了？”
　　王昊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当年要不是我们被拖欠了大笔的佣金，也不会陷入到三角债的泥潭里。”
　　“佣金？”沈亦枫没明白过来。
　　感觉沈亦枫是真的不懂，王昊不得不耐心解释，“昊立是一个电商平台，我们的收入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我们的自营品牌，说通俗些就是从厂家大批进货，然后放到网站上零售赚差价；二是收取佣金，就是别的商家利用我们这个平台卖东西，我们根据成交额收取一定的费用，最后还有就是广告推广收入。”
　　沈亦枫点点头，“哦，你说的被拖欠了佣金，就是别人占了你的店面，却不肯按合同交给你房钱？”
　　王昊笑了笑，“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你们不是还有另外两块收入么？”沈亦枫化身好奇宝宝。
　　王昊好像是给学生上课的老师，娓娓道来，“先说广告推广收入，三年前，我们的网站还没有什么名气，网站上的广告位，只能做为招商时，免费提供给大品牌加盟的附加优惠条件。这块基本上是没有收入的。而自营这块，公司那个时候规模还不大，和供应商谈判就处于弱势地位，不是没有帐期，就是帐期很短。而且，自营的人工成本很高，虽然从长远看，对自身品牌的建设有利，但是短期内，仅仅依靠自营，连维持个基本收支平衡都做不到。”
　　沈亦枫听的很认真。裴震宇虽然都懂，但出于私心，也不会去扫沈亦枫的兴致。
　　王昊抿了抿嘴唇，似乎说的有点口干，“原本公司盈利这块就靠第三方佣金，可一旦第三方佣金收不上来，我们支撑几个月后就陷入了资金链断裂，没有钱，就拿不到自营所需要的商品，没有商品发不了货，这不仅仅是少赚或者不赚钱的问题，还关系到网站的信誉。这是个恶性循环，业内很多企业，就是死在这上面。”
　　沈亦枫乍舌，“原来如此。不支付佣金的商家很多么？”
　　王昊接过裴震宇递过来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水后，不屑地冷哼，“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商场上的不正当竞争手段而已。对于商家来说，联合起来多拖几个月，就能节约出来一大笔佣金，还能向背后的黑手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沈亦枫一拍台子，“没王法了不成？为什么不依据合同去告？”
　　王昊苦笑道，“告？从递交材料到判决，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吧？然后呢，被告可以不服申请上诉，二审最快又是两三个月，就算最终二审还是判我们赢又如何？到那个时候，就算真拿到了钱，可网站也已经倒了，之前的所有心血全都化为乌有。更别说，打赢官司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拿到钱。”
　　“后来呢？你们怎么度过的难关？”
　　王昊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的墙，陷入回忆之中，“我们先向银行申请了抵押贷款，希望能度过难关，可对方比我们更有耐心，很快贷款到期了，可我们连利息都还不上。银行向我们发来一封又一封的催款函。别人欠我们的钱，可以不理我们，而我们欠银行的钱，却不能不理银行。”
　　王昊沉默下来，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杯子，“后来，秀丽只能跟家里低了头。她去求了她爸爸。”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了裴震宇他们之前的判断，“她爸爸给了你们钱？”
　　王昊摇摇头，“她爸爸提出条件，帮我们度过难关，但是秀丽必须离开我，和我离婚。”
　　“可你们那个时候并没有离婚。”
　　“是的，秀丽没有同意。我也是事后发现她去过L市，追问下才知道的这件事情。我当时就想，宣布破产吧。我还年轻，大不了去打工，哪里还弄不来一口饭吃。”
　　“可结果却是，你们顺利的度过了难关。姚秀丽家里最终还是心软帮你们了，对么？”
　　原本很简单的问题，却让王昊踌躇了半天，良久后他才开口，“是的。”
　　“他们怎么帮的你们？”
　　“秀丽家在商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她爸爸出面后，让我们终于在银行期限前收到了佣金。”
　　裴震宇手指轻叩桌面，他示意沈亦枫继续，自己则走出了审讯室。
　　一直在外面旁听讯问过程的谢忠国对着裴震宇歪歪脑袋，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队长办公室。
　　“谢队，要不要直接问他300万的来源？”
　　谢忠国也犹豫起来，他知道裴震宇是通过非法手段拿到的，这个目前还不能称之为证据的信息，要是王昊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有这笔钱怎么办？这次起因是凶杀案，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理由申请调查人家公司的经济问题。
　　更何况，昊立现在是市内知名企业，纳税大户，不是那种随便吓唬吓唬，凭他们这些小警察空口白牙，就能调取到公司财务机密的小单位。
　　可不抛出‘300万’这个信息，就不能求证王昊与死者之间的猫腻，进而，就不能确定王昊也有杀人动机。
　　看到裴震宇和谢忠国走进办公室，杨柳自觉进入审讯室代替裴震宇的位置。
　　沈亦枫心里明白裴震宇在犹豫什么，他只能换个话题，“姚秀丽的爸爸出面后，你们和她家里的关系开始融洽了？”
　　王昊点点头。
　　“那你后来和姚秀丽离婚，她家里什么反应？有报复你，和辛欣？”
　　王昊敏感地察觉到话中的陷阱，他直截了当道，“你们怀疑辛欣的死，和秀丽家里有关？”
　　沈亦枫反问，“没关么？”
　　王昊一字一顿地回答，“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不屑。如果你们了解过秀丽家里，就会知道无论她爸爸还是她哥哥，都是那种自持身份的清高之人，他们一直认为我的出身配不上秀丽，说不定他们还暗自高兴我终于能和秀丽分手了，秀丽也因此终于对我死了心。凭秀丽的条件，找个比我好的，出身和她家里相衬的男人很容易。”王昊苦笑摇头，“你知道么？他们最初看到我的时候，是什么眼神？是蝼蚁，是不值得他们费心费神的小人物。而辛欣这类女孩子，在他们眼中，连蝼蚁都不是，是垃圾般的小丑而已。”
　　杨柳不死心地反驳，“这可说不准，要知道，姚秀丽当初为了和你在一起，可是闹到和家里断绝关系的份上。现在，她却被你以出轨的方式抛弃了，可以想象，有多少和姚家关系不和的人在看笑话，那些个嘲讽和风凉话，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更何况像姚秀丽父亲哥哥这样目下无尘的人？一怒之下，找人要了你们其中一个的命，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王昊沉默了，就在沈亦枫以为他被杨柳说服的时候，只听王昊叹了口气，“既然你们这么认为，那我也只好说实话了。”
　　杨柳和沈亦枫互换了个眼神，不知道王昊会说出什么出乎他们意料的话语。
　　“其实，我怀疑，辛欣是自杀的。”
　　“自杀？”沈亦枫和杨柳异口同声地惊呼。
　　王昊点头，“人都死了，原本我不想说一个已逝之人，还是个我爱过的已逝之人的不好，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再给不相关的人带去困扰，尤其是秀丽那边。”
　　王昊顿了顿，喝了口水，有些困难地继续，“和辛欣在一起后，我逐渐发现，她是个很偏激的喜欢钻牛角尖的女孩子。对我看的很紧，对我和秀丽的过往也在意到了病态的地步。有段时间，我实在受不了提出分手，她就开始各种闹自杀。上吊、吃安眠药，拿刀威胁，她全都干过。这次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我不肯举办她心心念念的浩大婚礼，她为了撒气，就打电话骂秀丽是不下蛋的母鸡，还说了很多其他的难听话。”
　　王昊几次张口，都觉得没有办法复述辛欣的污言秽语，他只好选择避而不谈，“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可，还有你们不知道的。辛欣死的那天上午，我跟她说我要去L市重新订套家具，那个时候她情绪很好，还跟我说想到了报复秀丽的办法。我问她是什么，她又不肯说，我着急走，就跟她说，马上要结婚了，有什么都等我回来处理。我走的时候，从家里拿了一瓶运动饮料，和毒死辛欣的是同一种饮料，路上喝过几口后，肚子就开始疼，好不容易支撑到休息站，上吐下泻不止。我当时怀疑是早上买的早点不干净食物中毒了，于是就在休息站里弄了盐水催吐解毒。那时候，我离L市只有二十公里的路程，所以稍好一点后，就支撑着开到了L市，一到那里，连专卖店都没顾上，我去了最近的医院。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辛欣想栽赃给秀丽，结果这当中出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的岔子？”
　　沈亦枫和杨柳都沉默了下来，这是他们没有掌握的新线索。如果真如王昊所说，他们的调查方向就要改变了。
　　沈亦枫没有等来裴震宇，又不甘心就这么放王昊走，没话找话道，“姚秀丽要移民的事情，你知道么？”
　　王昊点点头，“我和秀丽曾一起设想过，等公司步入正轨，我们就聘请个职业经理人团队帮我们打理公司，而我们，则离开商场的尔虞我诈，去过心目中理想的田园生活。”
　　沈亦枫这回到没有讽刺，只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可惜，朝着理想走的时候，你们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王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都没有说话。
　　审讯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队长办公室，裴震宇突然打破静默，对谢忠国狡黠地一笑，“队长，不如，我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