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迷局(二) ...
-
“冯珧的任务文件是你发出的吗?”
“是的。”邱显直视着面前的中年人,镇定自如地回答道。
“在收到冯珧汇报之前,你知道任务内容吗?“
“我不能查看这些文件。“
“很好,下一个问题。“他把手中的笔记翻了一页,”你认识冯珧多久了?“
邱显仔细在心中算了算,连他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和冯珧认识这么多年了。
“十二年,初中、高中我们都是同班同学,大学是校友。如果您要问我对冯珧的看法,我只能告诉您,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中年人笑了,他向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先别急着为他开脱,你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呢。你敢说他绝对没有这个可能性?”
邱显察觉到自己言辞的冒失,于是他立刻收敛起情绪,以沉默相对。
坐在监控前的探员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回头就看见自家上司六科科长陈以秋推门而入。
“陈科……”
陈以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指了指手机表示自己还在打电话。小探员很知趣地闭了嘴。
“他还在坚持自己的说法吗?我们确实不能排除精神异常的可能性,但也不能排除他想要以此脱罪的可能性。你们去准备给他做精神鉴定,要是还没有进展,就把证明甩在他面前,看他怎么说。”
她结束了通话,走到监控台前翻起了电脑上的记录问道:“这边情况怎么样?”
“目前没有什么关键信息,他很谨慎。 “
陈以秋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表:“那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不到两小时。“探员忧心忡忡地从椅子上转过来,像是等着她作出决定,”还有一件事,陈科。宋主任向我们要人了。“
“她怎么说?”
“宋主任说,如果我们这一晚上都没问出什么来,那不如趁早把人放了。文书组不是养老院,养不起那么多闲人。”探员见陈以秋面色不善,赶忙加了一句,“我只是转述一下她的原话。”
闻言,陈以秋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宋禹来掺和什么?
陈以秋下意识用指尖一下下敲着木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事务部的人什么时候也能管到自己头上了?她这么嚣张不会没有原因,宋禹到底掌握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谁把这些信息透露出去的?
陈以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种不能完全控制局势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得找到一个突破口。
她看向审讯室中面无表情的邱显,脸上划过一丝阴笑。
探员听着那催命一般的敲击声,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默默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突然,敲击声戛然而止。陈以秋看上去心情大好,她拿起桌上的对讲机,让审讯室里的人开门出来,自己走了进去。
在她走进去的那一刻,探员面前透明的幕墙突然黑了。这是属于陈以秋的特权,一般发生于各种秘密协定签订和血腥事件发生的前夕。在这黑暗的三分钟里,没有监控,没有监听,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得到允许后,邱显一言不发地推门离开了这个房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陈以秋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陈科,现在我们怎么办?“探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不敢相信雷厉风行的陈科长刚刚亲手放走了一个潜在的嫌疑人。
“不忙。”
陈以秋示意他不要出声,她拿起桌上的老式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游教授吗?是我,陈以秋。我们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情况,希望您能尽快过来。对,带上所有东西,我们没时间回研究所了。“陈以秋神色越发严肃,”您不要担心那些副作用。既然冯珧落在了我手上,我就得用尽一切办法,把他的嘴撬开。就这样,半小时后见。“
陈以秋放下电话,无视了缩在转椅上的探员,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为有幸面临现场的内部人员之一,探员在听到游教授名字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安慰自己,这一定是由于室内空调温度过低,而不是由于那个名字。
在整个治安系统,游教授的名字都是一个传说。每次内政部迎新,前辈们都会纷纷变身成为游教授的得力助手,绘声绘色地对新人们描述游教授的那套鉴定流程,然后嘲笑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探员听了这些添油加醋的故事,只是笑着摇摇头,因为只有他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游教授并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他的鉴定手段也不是什么酷刑,真正令人胆寒的是受过鉴定之后那些人的遭遇。
探员永远记得那个冬日的早晨,一个秘密逮捕的嫌犯被确认为精神异能者,他负责押送那个人去他该去的地方。那个人像是对自己的前路有所察觉,车上的他面如死灰,默不作声,只有一双眼睛透露出亡命之徒的凶光。探员本以为他们的目的地是某个郊外的看守所,却没想到运输车开进了研究所。
游教授和他的助手们一针放倒了拼命挣扎的嫌犯,然后把他抬上担架送进了手术室。没过多久,游教授出来了。他递给探员一个沉重的冷冻箱,让他送去转运站。
这只是一次非常普通的任务,也没有什么难度。和探员日常经历的跟踪,审讯,押送一比,简直和度假有得一拼。
一切都非常的普通,无聊的令人发指。
如果那天他没有从手术室的门缝中看到那具缺少大脑的遗体,他一定不会对箱子中的东西起疑心,也不会在那一次之后主动申请调离前线。
探员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手心全是冷汗。
内政部和事务部离得并不远,就在相邻的两座办公楼里,两个区域之间甚至还有一段长廊相连。但由于内政部职能的特殊性,是不会有人想要往走廊的另一边多走动的。长此以往,这条走廊就被人们彻底遗忘了,因此当邱显这个路痴在两栋楼间瞎转悠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在会有人在这等着他。
“宋主任,您怎么来了?”邱显有些惊讶。
宋禹带着他拐进了应急通道的楼梯间,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说:“你前天和我请假就为了这个?还跑到现场去了?还进医院和人家串通一气?我说邱显,我平常怎么就没看出你有这么大本事?”
永远不要和怒火中烧的宋主任抬杠,事务部生存指南第一条。
“这破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坐审讯室话都不会说。要是再问你几句,你是不是就替冯珧把事给认了!”
宋禹一手叉腰,一手扶额,深呼吸了一口气从缺氧的眩晕中缓了过来。
”是我的问题,我根本没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如果我能早点领会您的良苦用心,您也不会被我牵扯进来,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自己离开文书组。“
知错就改,方得善终,事务部生存指南第二条。
“但是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冯珧是凶手。而且他的证词有很大的价值,应当被重视。”
她看着邱显认真又执着的神情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说:“我实话和你说了吧,你真以为内政那群家伙不知道这些事吗?“
“他们知道为什么不……”
“问题根本不在这上面,“宋禹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件事水浑着呢。我告诉你,现在不仅是我们,连上面的大人物都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盯在冯珧身上。“
聪慧如邱显,立刻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李青霄什么来头?”
“这么跟你说吧,他是李棠的儿子。”
“李棠?军方那位?“
“对。”
“就算他有特权也不能干预内审,难道他非要冯珧给他儿子偿命吗?“
宋禹右手一拍脑门,努力驱逐心中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
“你都是从哪门子的高干小说上看来的,人都没了谁还矫这份情。我说这个是为了告诉你,李棠因为以前参与的机密活动受到了一些威胁,结果那边特勤刚把人保护起来,李青霄就出事了。而且我听说那个活动和精神科技有关,特勤前几次行动都没抓到人,所以怀疑事务部进了内鬼。冯珧也是倒霉,好巧不巧地撞在枪口上,看陈以秋那意思,估计一整套的精神分析是少不了了。”
冯珧不可能是内鬼。
这句话在他嘴里滚了一圈又一圈,像一块炸裂的跳跳糖。
邱显心中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着:冯珧是无辜的!瞎了吗你们这群煞笔!
但话到了嘴边,他却犹豫了。他深知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是如履薄冰,千万不能再有任何差池,这个时候贸然出言,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整个局面都没有好处。
这句话的每一个音节都被他的唇齿嚼的稀烂,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宋禹潇洒的一撩头发,用她那对画了全眼线的杏眼怒视着邱显:“这次就算了,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
“我就自己从文书组麻溜地滚出去。“邱显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没有透露出一点不甘心的意思。
“也没那么严重。“宋禹对他的认错态度十分满意,得意地拿起手中的文件袋在邱显头上轻拍了一下,”谁还没年轻过呢。你赶紧回去干活吧,组里那群关系户我是指望不上了。下班前把本周总结放到我桌上,有时间去楼下帮我带杯奶茶。我还有个会,你自己回去吧,走了啊。“
宋禹踩着她那双精致的恨天高大步流星地离去,像是打算把一切挡在她路上的东西都踩得粉碎。邱显一边答应着她,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宋禹的背影。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在审讯室内的对话,默默拿出了手机,停止了录音。
“冯珧!你在听我说话吗?”声嘶力竭的审讯员把一叠文件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弄出的动静把冯珧吓了一跳。
坐在对面的审讯员还在坚持不懈地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点信息,冯珧眼带迷茫地看着那位的嘴皮子上下翻飞。对方说了些什么,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这些问题他已经反反复复听过不下十遍了,无论自己怎样向他们说明照片上的人不是他见到的李青霄,这群人还是没有信他的意思。
行吧,你们爱信不信。冯珧放弃了和他们多费口舌,也不再对内政部抱有幻想,他安静地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等待着自己的处理结果。
见冯珧无动于衷,审讯员这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放下茶杯后瞪了他一眼,像是要为自己白费在他身上的口水找回公道。
然而审讯员的这点小情绪并没有引起冯珧的注意,他的目光越过了面前的人直视着那面单向镜,像是突然对镜子中的倒影有了兴趣。
与此同时,镜子后头那个人也在凝视着他。
陈以秋夹在深情对视的二位中间,忍不住问道:“游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
“冯珧。”
“怎么又是一个姓冯的……”游震摇了摇头,像是驱散什么不好的回忆,“没什么,他只是让我想起来一个认识的人。”
游教授清了清嗓子,一整衣衫说:“那么,我可以开始了吗?”
“您只有三分钟时间,不论用什么办法,请给我一个真相。”但陈以秋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它们说的是:要是让我不满意,我就在冯珧身边给你也找个位置。
“请吧。”
当一群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进来把他绑在躺椅上时,冯珧没有任何挣扎。他冷眼旁观着那些人迅速组装好了一堆仪器和显示屏,然后在一个半人高的推车上整齐地摆上了一排排药剂。
游震摁住冯珧的胳膊,拿起一个针管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听话的。”
“随便吧,我不在乎。”冯珧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你别给我看,我不喜欢打针。”
游震觉得这人真是又好笑又可怜,辛亏他的口罩紧贴在脸上,不然他可能会笑出声来。
为此,游教授不得不拿出了对付打疫苗的幼儿园小朋友那一套说辞来征求冯珧那不存在的配合:“不疼的,你睡一觉就过去了。“
冰冷的针头刺入他皮肤的那一刻,冯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骗子,他心说。
接着,熟悉的晕厥像浪潮一样将他包裹其中,让他瞬间就放弃了身体的控制权。
冯珧甚至连象征性地反抗都没有,听之任之,随波逐流。
陈以秋在外对着机械表数着时间,在秒表归零的一刹那,幕墙如她所料,倏的一下亮了起来。
她昏迷中的冯珧被一群工作人员从躺椅上解绑,重新抬回了座椅。
游震手臂夹着一个写字板,风风火火的从审讯室里冲了出来,神色凝重地说道“他没有在自己的经历上撒谎,可是……”
陈以秋没有让他继续下去,她二话不说从游震手中抽走了报告,轻车熟路的在一大堆数据和图表之后,找到了那个被写在角落里的结论:
潜在精神异能者
“谢谢您的技术支持,游教授。”陈以秋看似友好的和游震握了握手,“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