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素》陈柑

11、贵妃

　　汉王全身剧震，倏地抬起头——
　　这些事连当今皇帝都不知道，国师是如何知道的？

　　国师缓缓挺直了背，语调如同一个局外人在讲故事般清寒，然而那双交握在身后的两只手却在轻轻颤抖。

　　“二十年前，大周开国皇帝病重，为夺帝位，他的几个儿子费尽心思，明里暗里用尽了手段。寿王性子温和宽弘，早已向众兄弟表明自己无心争位，却因寿王妃娘家数代经商，积累了一些财富而惹来祸事。你贪图那些原本不属于你的财富，撺掇其他兄弟解决寿王，假邀寿王赴宴，然后派出长弓手于道上埋伏，将他射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顿了一顿，才又开口道：“当时寿王妃刚刚生产完，身子仍弱，你竟买通婢女，把她毒害……像你这般心如蛇蝎的人，合该有今日之下场。”

　　“你，你……”汉王张大嘴巴，喉咙因惊愕与恐惧而咯咯作响，却无法顺畅地说出一句话。

　　那片白衣缓缓飘走了，天牢内重回黑暗。
　　汉王突地大叫起来：“不！不是我！你回来啊，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是先帝！不是我啊……”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
　　狱卒也只当没听到，犯人一入天牢，大多喜欢胡言乱语，力证自己的清白，其实都只是诡言狡辩而已。

　　不久后，便有专人提了汉王出去，利落地将其斩首。

　　*

　　数日来阴雨不绝，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了。

　　还未入夜，天色早早就暗了下去。

　　整座宫城都笼罩在灰暗中，唯有掌了灯的仙居殿泻出一片暖黄。
　　远远一望，便能烫贴人心。

　　皇帝步履匆匆地转过小道，来到了仙居殿。
　　郭贵妃披着一袭披风，正站在门口等候，清瘦的身子于风中更显婉约。

　　皇帝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责备道：“你身子弱，为何如此任性，要站在门口吹风？”
　　贵妃轻轻摇了摇头，被风吹得素白的小脸上绽开笑容：“不碍事的，妾身只是想看一看陛下来了没有……”

　　皇帝心中顿感温暖，同时又有一丝惭愧。
　　他虽然封郭芳罗为贵妃，但贵妃姿容清淡，且身子娇弱，无法侍寝，一直以来他其实更宠丽妃多些。

　　如今他才充分领略到贵妃的好。

　　皇帝牵着贵妃的手，一起进了屋。
　　早有伶俐的宫婢奉上热酒及糕点。

　　“陛下，这金乳酥是妾身新学的，您快尝尝好不好吃？”贵妃亲手将一碟糕点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拈起一块金乳酥，感慨地说：“这几日事务繁忙，朕每日都有些疲惫，连带胃口也不好，幸得芳罗亲手做了美味的吃食……”

　　“还有这酒，也是妾身亲手煮的呢。”郭贵妃又捧起一杯清酒，俏皮地眨了眨眼。
　　皇帝哈哈大笑，一口酥饼，一口清酒，吃了个饱。

　　其后，他便枕在郭贵妃的腿上，听任她用那温柔而不失力道的手指为他按摩头皮。

　　许是因为解决了心腹大患，皇帝比往日放松了很多，微醺中他说了许多话，这些话是平日里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他说，众宫妃中数贵妃最温柔，最善解人意；
　　他说，贵妃出身名门，兼又德容兼备，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他说，日后必定会专宠贵妃一个，不会让别人威胁到她的地位。

　　郭贵妃微垂着头，脸带微笑，一言不发地听他说。
　　唇边的弧度像是刻上去的一样，久久不变。

　　不知过了多久，喃喃自语的皇帝终于睡着了。

　　堂屋的门没有关上，阴风从门外刮进来，烛火不断摇曳。

　　贵妃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屋内，榻上只睡着皇帝一人，摇动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忽尔涨大，忽尔歪斜，看着像是一个怪物。

　　雪色长帘被风吹起来，好似一条想要索命的白绫般愤怒地飘飞。

　　睡梦中的皇帝突然呛咳出声。
　　他剧烈地咳着，像一只虾米般曲卷着身子。

　　“芳，芳罗！”皇帝声音嘶哑地叫贵妃的名字。
　　下一瞬，他喉咙一甜，喷出了一口血！

　　殷红的鲜血点点滴在榻上、地上，浓稠到近乎黑色。
　　皇帝吓得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屏风后转出了一位丽人，温柔地问道：“皇上是在唤妾身么？”
　　皇帝急忙叫道：“芳罗，你快去唤太医……”

　　郭贵妃微笑着款款走来，只见她已换了一身华贵的打扮：

　　发间插了一枝赤金点翠的飞凤步摇，身上穿着牡丹织金绫袄和朱色团花十二幅长裙。
　　就连妆容也比以往艳丽许多，黛眉红唇，这为她增添了几分艳色，美得夺人心魄。

　　“唤太医做什么呢？”她柔声问道。
　　皇帝刚一张口，“噗！”又喷出了一口黑血。

　　此刻他的腹中剧痛无比，痛得他弯下腰，竟连走一步路也难。
　　“太，太医……”皇帝趴在地上，艰难地从牙缝里挤了声音。

　　“啧啧，”郭贵妃望着他轻轻摇头，温柔的声音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皇上，您看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见酒就喝，见吃食就吃，竟不知其中是否有毒……”

　　皇帝如遭雷击，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着郭贵妃：“你，是你……”

　　“哈哈哈！”郭芳罗蓦然仰头大笑，长发在风中飞舞，忽明忽暗的烛火打在她那张艳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森森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