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素》陈柑

10、往事

　　幸好国师并没有让展眉详细述说所谓的“真相”。
　　因为展美人“遭受了重大惊吓，脑子时而清明，时而昏沉”。

　　于是展眉得以继续喝她的茶，吃她的糕点。
　　列城与敬王则去了另一间房密谈。

　　独自在房中的展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事，觉得这位国师可真是个能耐人，身为皇帝的心腹，却又暗地里与敬王勾搭。
　　很明显，国师所谋者甚大。

　　再想到这本书的名字叫《道心天下》，难道列城想自己做皇帝？
　　……难说。也许作者原本计划的结局就是把列城推上皇帝的宝座。

　　展眉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因想到要离开他而产生的愧疚之心根本就是多余。人家未来的前途光明得很，说不定很快就会忘记她。

　　这样正好，反正两人分属不同世界，就应该没有瓜葛，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然而不知为何，展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砰！”隔壁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轰然巨响。
　　展眉吓了一跳，屏息等了片刻，却再也听不到声音。

　　她想了一想，走近门口张望。门外守着两名精干的内侍，神色仍然平静，示意她回房去。

　　又等了片刻，门口人影一晃，列城走了进来，见她在发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他望过来的目光温柔得令人沉溺。
　　像一池温水般徐荡，唯有那层层波纹泄漏了他的心绪。

　　展眉脸上一热，连忙摇头，“无事。”

　　列城拉着她走回坐榻，两人重新落座。

　　展眉想了想，小心地问：“你跟敬王在谈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列城将事情从头细细地说给她听。

　　如今的太后，即当年的皇后，当初她生敬王时难产，十分艰难才生了出来。
　　皇后因此不喜，把他交给无子的林妃抚养。

　　林妃性子温和，敬王在她的抚育下长大，自然对她十分敬爱。
　　然而这又令皇后不快，她认为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子，怎能对外人比对自己母亲更亲热？

　　敬王自小聪慧而宽弘，皇后的二子与之对比亦相形见绌。
　　皇帝因此十分喜爱敬王，经常去林妃的宫中看望他。

　　皇后日益不乐，后来，在敬王八岁那年，她禀明皇帝，曰自己因敬王不在眼前而思念成疾，最终令敬王搬离了林妃所居的宫殿，甚至连每日的问安都罢免了。
　　如此过了两年，林妃的身子日渐衰败，郁郁而终。

　　长大后的敬王回想起自己幼时体弱，若非林妃悉心照料，很可能会夭折，愈发愐怀林妃。
　　今年六月林妃忌日，敬王因追思过度，哭晕了过去，适逢国师在场，施以银针，救醒了他。

　　当时国师意外发现敬王身子虚弱，似是有毒素沉淀。

　　敬王便道自己五年前曾大病了一场，列城仔细询问当时敬王染病的过程、出现的病症以及用的药物，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敬王当时所用的药方根本就只是一些普通的补药，从他当时突然起病以及病症来看应是中了毒。

　　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敬王的贴身内侍，他每天端给敬王服用的都是毒药。
　　而后那名内侍意外身亡，不再服毒的敬王终于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身体变得虚弱。

　　其后先帝立储，朝中本对立贤还是立长有所争论，但因敬王终日病怏怏的，太子之位最终落于敬王之弟、也就是当今皇帝之手。

　　因兹事体大，列城没有贸然告诉敬王这件事。十几日前皇帝自己暴露了当年给敬王下毒的事实，而且列城也发现了当年林妃之病症与敬王十分相似，从而推断出林妃也是被毒死的。

　　刚才他将这两件事和盘托出，敬王震怒非常——林妃之死多半是太后所为，而他自己又被亲弟弟下毒。这两个人心肠如此狠毒，竟无一丝亲情可言。

　　“呃，那他现在……”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展眉不好问得太露，半掩着口说了一半，丢给列城一个疑问的眼神。

　　敬王现在是打算上演复仇计吗？

　　列城微微一笑，没接她的话，只和声道：“你且在此处歇息几日，待事情一了……”

　　“我就留在这儿？”展眉皱眉反问，“那，贵妃那边该如何解释？”

　　列城眸子一沉，“……你想回仙居殿去？”
　　“能不回自然就不回啊，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展眉率直地说，“我这不是没办法么。”

　　列城在听到她答“不回”的那一瞬就已舒展开了眉眼，“不用担心，与我在一起，你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他说得平静从容，语声淡淡。
　　展眉却差点想捂胸口：这么霸道自信！好，好迷人啊！

　　一句“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竟连皇帝也包括在内了。

　　展眉便留在了西内苑。
　　列城却在次日便离开了，临走前对她说，不出十日，宫中形势必会大变。
　　果然，只过了五天，宫城那边传来了一个令人震动的大消息。

　　有人举报汉王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皇帝大怒，下旨搜汉王府，结果于密室中搜出了龙袍，又有不合制的兵器若干，汉王谋反罪成，被抓进了天牢。

　　亦有证据显示鲁王出资支援汉王，大臣们愤而上书，于朝堂群起奏请天子治鲁王的罪，天子掩面悲泣，良久不忍，最终抵不过大臣们的要求，下旨削了鲁王的爵位。

　　*

　　天牢位于地底，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监牢的铁条上黑红斑斑，那是以往沾上的血迹。

　　锒铛声由远而近地传来，似乎是狱卒正在开重重监牢的铁锁。

　　牢房深处一角，汉王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却只能模糊看见一袭白衣。
　　白得如此耀目，竟像是纤尘不染，那是一种远离万丈尘世的高远，与这阴暗腌臜的牢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然后便响起了狱卒恭敬的声音：“国师，您请自便。”
　　而后那狱卒便远远地避开了。

　　汉王蓦地大叫起来：“国师，国师！”
　　锒铛声大作，汉王拖着半废的膝腿，拼尽力气往那片洁白爬去。

　　“国师！本王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异心，这都是有人栽赃陷害啊！国师，还请你在皇上面前为我说两句好话，本王定有重谢！”

　　汉王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哦？”那个身穿白袍的高挑身影似乎微微倾身，轻声问道：“那么，你认为是谁栽赃陷害你呢？”
　　汉王转着脑子，正想从自己的政敌里挑出一两个名字——

　　“你不认得我么？”国师的语声轻得仿如呢喃。

　　“二十年前，你派人用长弓射杀了自己的兄长寿王，其后又毒害了寿王妃，当时你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