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难忘》韶芊

4、末列椒房

　　东汉建安十八年阴历五月，也是西元213年阳历六月，汉献帝被迫派遣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曹操为公爵，封国建号为“魏”，并以十郡作为魏公的封国疆土，于其中魏郡的邺城建都。根据汉献帝不得已发出的这项诏令，魏公国可以设置直属于封国的丞相以下群卿百官，体制地位如同汉初的异姓诸侯。

　　到了这一年阴历七月，汉献帝又在曹操授意之下，讬媒礼聘曹操的女儿曹宪、曹节、曹华为后宫妃嫔之中地位最高的贵人。其中曹华未满所谓的及笄之年，亦即虚岁十五岁，因此将暂留魏公国，但曹宪与曹节都订于次年春天入宫。

　　曹宪与曹节可以想见，傀儡皇帝受制于魏公，对魏公的女儿必然怀有戒心，不可能真心相待。她们俩想到了入宫绝对不会幸福，都不禁愁眉不展。卞夫人也陪着她亲生的曹节一道长吁短叹，并叫曹植以此为题，写一篇赋。

　　感情丰富的曹植十分同情这两个妹妹，就写下了幽怨的《叙愁赋》：“嗟妾身之微薄，信未达乎义方。遭母氏之圣善，奉恩化之弥长。迄盛年而始立，修女职于衣裳。承师保之明训，诵六列之篇章。观图像之遗形，窃庶几乎英皇。委微躯于帝室，充末列于椒房。荷印绂之令服，非陋才之所望。对床帐而太息，慕二亲以憎伤。扬罗袖而掩涕，起出户而彷徨。顾堂宇之旧处，悲—别之异乡。”

　　此赋所谓“充末列于椒房”当然是谦称。曹宪与曹节的贵人头衔在东汉后宫仅次于皇后，绝非“末列”。然而，卞夫人与曹植母子俩都盼望，曹操看了此赋为曹宪、曹节表达的忧愁心声，能够改变初衷，上表推辞这一门原由他主导的亲事，那么曹宪与曹节将来不管嫁给哪位世家公子，日子都会好过多了！偏偏，曹操丝毫不为所动。

　　曹操打定了主意，要成为傀儡皇帝的老丈人。这样，即使他不篡位，至少有办法促成他未来的外孙当上太子。当然，自比周文王的他也想过：将来让儿子篡汉。不过那还没有十成把握，不如先与汉室结亲，等于进可攻，退可守，怎么样皇室都将流着曹家的血脉！至于傀儡皇帝会不会对曹宪、曹节暗怀反感，曹操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确定，傀儡皇帝不会胆敢虐待他的女儿，那就行了！

　　对于撰写《叙愁赋》的曹植，曹操只淡淡说了一句：“你要是不放心你那两个妹妹，就由你护送她们去许都吧！”

　　于是，到了建安十九年阴历二月，也是西元214年三月，当汉献帝遣使到邺城来接两位贵人时，曹植随行。同行的还有甄宓与曹叡，因为，曹叡一直对刘晨念念不忘，一听说两位姑姑要入宫，就吵着要跟去，也要母亲陪他去，而曹操总会答应曹叡的请求。

　　曹府一行人抵达许都的皇宫时，伏皇后亲自出来迎接。然而，曹叡并没有在这一刻看到刘晨，难免感到失望。第二天一早，甄宓就开始忙着指点曹宪、曹节梳妆打扮，为她们正式入宫的典礼做准备。曹植则带曹叡去御花园，教他武功。

　　曹叡趁机告诉三叔，他曾在这御花园中天天与刘晨一道玩耍，并表示要去找刘晨。曹植却不让他去，理由是自古以来《礼记》留下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男孩女孩过了七岁就不能再同进同出了，何况叡儿今年就要过十岁生日了！再说，这是皇宫，更不得不慎重！曹叡听了，只得怏怏作罢，继续跟着三叔习武。

　　直到傍晚，两位新来的贵人正式向皇帝、皇后行拜见礼时，曹叡才在观礼的皇室成员中见到了已有三四年不见的刘晨，惊觉刘晨长得好高！原来，虚岁同样是十岁的刘晨到了女孩子发育期之前长高最快的阶段。曹叡眼看三四年前跟他一样高的刘晨目前显然比他高出一截，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却又满怀天真，想去问刘晨：这几年都吃了什么，怎么长这么高？偏偏，他还是没有机会接近刘晨。在接下来的晚宴上，他的座位也距离刘晨很远。

　　晚宴之后，汉献帝理应与新封的两位贵人之中比较年长的曹宪同房。汉献帝不得不与曹宪同床共眠，但他心中对曹操硬逼他下聘的亲事不情不愿，根本无心多看曹宪一眼，更没有兴致碰她。曹宪则由于个性内向，有苦也说不出，就默默承受了傀儡皇帝的冷落。两人和衣而睡。

　　次日破晓时分，天色才濛濛亮，曹叡就醒了。他跟母亲住在相连的两间客房，中间只有珠帘相隔。他透过珠帘看见，母亲那边的床帐还垂落着，心想娘还在睡觉，就匆匆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说要去御花园练习武术，午时以前会回来用餐。然后，他悄悄溜了出去。

　　曹叡晓得，此时刘晨已不再跟伏皇后一起住，而有了自己的公主寝宫。虽然无人告知那所公主寝宫位于宫内何处，但曹叡仗着熟悉整个皇宫的格局，很快就找到了。此刻，刘晨刚刚换好了一套骑马装。她得到宫女通报，立刻跑到门口来见曹叡。

　　“元仲！” 刘晨照旧称呼曹叡的表字，望着眼前高度大约到她眉毛的曹叡，讶然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在下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竹蜻蜓，特地来送一个给公主。” 曹叡以装大人的口吻自称在下，彬彬有礼回答，又从怀中衣服夹层内取出了一个精巧的竹蜻蜓。

　　“哇！真好看的竹蜻蜓！”刘晨脱口赞赏，又问：“另外那个呢？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

　　曹叡把另一只竹蜻蜓拿出来给刘晨看。刘晨仔细比对，发现两只竹蜻蜓果然大小、形状、颜色都完全相同！

　　“真的一模一样吔！”刘晨双眼亮着惊喜，啧啧称赞道：“真不简单，就连翅膀的弧度都没有差别！你好棒啊！”

　　“公主喜欢就好。”曹叡开心笑道，又提议道：“趁大人都还没起床，我们去御花园玩这两只竹蜻蜓，好不好？”

　　“嗯---”刘晨考虑了一下，才小声说道：“我怕他们很快就起来了。要是他们待会看到我们在御花园玩，一定会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叫我们不准再玩了。那多扫兴！不如，我们溜出宫去玩吧！只要中午以前回来，他们找我们用午膳的时候找得到人，就没问题了。”

　　“溜出宫？”曹叡吃了一惊，神似母亲甄宓的漂亮大眼睛瞪得更大，紧接着疑惑道：“那恐怕办不到吧！皇宫每道门都有侍卫守着，不仅是外面的人难以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能随意出去！”

　　刘晨噗嗤一笑，调侃道：“我就住在宫中，这我还不比你清楚？我先进去拿一样东西，然后你跟我走！我自有办法。”

　　“好！” 曹叡立即点头，满脸掩不住的兴奋。

　　刘晨回寝宫卧室去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又对宫女们交代了一句“本公主会在午时之前回来”，就领着曹叡往外走了。曹叡跟在她后面穿庭绕廊，来到了皇宫后院的一面围墙前。

　　“你看！”刘晨指着高出墙外的一大丛繁茂枝叶，含笑说道：“这墙外有一棵大树，而我偷偷编织了一个绳梯。我们用绳梯爬墙，爬到大树上，再沿着树干往下倒退，就出宫啦！我已经这么溜出宫好多次了。今天我本来没打算出去，只想去宫廷马场骑我的小马，可是既然你来了，我穿的骑马装又正好适合爬墙爬树，就带你溜出去玩一玩好了！”

　　就这样，这两个孩子爬出了皇宫院墙。外面是一片桃树林，正逢花季，每株桃树都繁花满枝，形成一片粉艳的花海，极为炫目。

　　“好美啊！”曹叡赞叹。

　　“你才知道！”刘晨得意笑道：“我们到桃树林另一边的草地上去玩竹蜻蜓吧！”

　　刘晨话声方落，已然往林间小径跑过去了。曹叡急起直追。此时他身高虽然不如刘晨，却跑得比刘晨还快，一下子就追上她了，变成并排往前跑。

　　他们俩跑出了落英缤纷的桃花林，跑到了碧绿如茵的草原上，就开始比射竹蜻蜓。曹叡臂力比较大，总能够使他的竹蜻蜓飞得比较久也比较远。刘晨不服气，就凭着个子高一点，垫起脚尖又往上伸长手臂，把手中的竹蜻蜓往更高处射！

　　想不到，竹蜻蜓这下子飞得太高太远，撞上了湖边一株大树的茂密枝叶，往斜下方坠落，又挂到了往湖那边伸展的一根低枝上！刘晨赶紧跑过去，想要爬树去取回她的竹蜻蜓，但曹叡比她早一步跑到那株略显弯曲的大树下，抢先爬上了树。

　　“我上去帮你拿！” 曹叡喊道：“等我拿到手，就往下扔给你。你要注意接好！”

　　“那也好！你要小心！” 刘晨仰望着往上爬的曹叡，叮咛道。

　　曹叡迅速爬到了树干上与挂着竹蜻蜓的那根树枝水平的位置。他伸手去搆那只竹蜻蜓，搆不到。于是，他把整个上半身都往那边倾斜过去，才总算抓住了那只摇摇欲坠的竹蜻蜓。

　　“拿到了！”曹叡兴高采烈叫道：“你赶快来接！别让竹蜻蜓摔坏了！”

　　等到刘晨预备好了接竹蜻蜓的动作，曹叡就把竹蜻蜓对准斜下方的刘晨面前扔过去。刘晨一把接住了。曹叡则咧嘴笑了起来。

　　“你慢慢下来，不要急！”刘晨提醒道。

　　“你放心！没问题！” 曹叡轻松答道。

　　他爬惯了树，根本不当一回事，但就是太大意了，一脚踩到树干上的青苔，顿失重心而往下滑！出于本能，他伸手去抓一根树枝，却不料用力过猛，把那根树枝拉断了，整个人也随着那根朝向湖面上方的树枝，往下栽倒！

　　“啊！”曹叡大叫一声，就落进了湖中。

　　“啊--- ！”刘晨眼看曹叡落水，也跟着尖叫起来，无比恐慌！

　　吓坏了的刘晨还来不及想：不会游泳的自己要如何去救曹叡？一个成年男子就忽然纵身飞跃过来，跳入湖中，把曹叡捞出水，又带上岸了。刘晨定睛一看，才认出了这名成年男子是曹植。原来，曹植在帮伏皇后与甄宓寻找孩子。伏皇后方才从宫女口中逼问出了公主偶尔会偷溜出宫，就讬曹植到皇宫后门外面去看看。幸亏武功高强的曹植一听到小孩子的叫声，就飞速赶到了湖边来。

　　曹叡没有学过游泳，主要是由于祖父曹操唯恐瘦小的他会受凉，说要等他长大了，阳气够旺了，再让他下水。他既然不谙水性，难免在落湖之后喝了不少冰冷的清晨湖水，而且吓晕了过去。

　　浑身湿淋淋的曹植抱着也全身湿透而且昏迷了的曹叡，回到了皇宫内，把他抱进了他所住客房的床上。

　　甄宓一早上心急如焚，直到眼看曹植把叡儿抱了回来，才总算安心了一些，自然千恩万谢。就在这一刻，一旁的刘晨发觉，曹植望着甄宓的眼神很是异样...

　　那种眼神，对于刘晨并非全然陌生，因为曹叡每次见到她，也会眼睛发亮。然而，曹植凝视着甄宓的双眼却不只亮着喜悦，还有曹叡尚未懂得的温柔、怜惜、嚮往，以及就连比较早熟的刘晨也还不懂的一些什么...

　　刘晨为曹植那种奇异的眼神而感到纳闷，以至于母后责骂她时，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为了惩戒刘晨私自出宫，伏皇后罚她十天不准出公主寝宫一步，并且派人牢牢看住她。因此，
　　尽管曹叡发烧，使得曹府送嫁的一行人必须在皇宫多住几天，刘晨却无法他们离去之前再见到曹叡。

　　在曹叡风寒未愈、卧床休息时，不只母亲甄宓整天守着他，三叔曹植也一直陪伴他，讲笑话给他听，变戏法给他看。

　　每次曹叡被曹植逗得哈哈笑，不免带起了咳嗽，甄宓一边拍抚曹叡的背部，一边也低下头，浅浅又倩倩一笑。曹植看呆了，也在蓦然间懂得了，为什么，周幽王情愿千金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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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篇名出自于曹植的《叙愁赋》：“委微躯于帝室，充末列于椒房”。本书连载期间，定于美国的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