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难忘》韶芊

30、悦其淑美

　　依照古礼，新娘在婚后第二天早上要跟随夫君去拜见公婆。为此，李韬一大早就从书房附设小卧室的床上起来，返回洞房，央求曹瀞给他面子。

　　李韬内心很清楚，曹瀞是公主，不但拜见公婆不用磕头，可以改行屈身礼，而且要是碰上了骄纵的公主，讬辞身体不适，躲掉这个礼俗，夫家也莫可奈何。因此，当曹瀞点头时，李韬真是喜出望外！

　　曹瀞从小接受母亲严格的家教，认为自己不能不守礼。虽然受不了李韬告白他婚前造成寄居李府的表妹怀孕，而拒绝圆房，但这与李韬的父母无关，就不该对他们失礼！

　　新婚夫妻俩到大厅向高堂行礼问安之后，回到属于两人的院落，曹瀞对李韬还是很冷漠，李韬心中却燃起了一线希望。他看出了曹瀞心软，故而相信自己会有办法打动她！

　　自从第一眼见到曹瀞卸去面纱的绝姝容颜，李韬就深受吸引，但更令他心仪的，是曹瀞丝毫不摆公主架子，对他的父母毕恭毕敬。齐长公主显然不仅是一位娇妻，也会是一位贤妻。李韬这样想着，越发懊悔自己对瑞霞一时冲动！不然，昨晚的洞房花烛夜该有多美好啊！

　　李韬对女性有相当的了解，晓得曹瀞还在气头上，多说无益。他向曹瀞道了谢，就很识趣表示要回书房去读书，不过欢迎公主随时去书房聊聊。曹瀞冷冷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新房。李韬只有讪讪走开了。他一到书房内，就坐下来磨墨，准备写一封信，叫下人送去给瑞霞，告知公主同意了要保住这个孩子，但请瑞霞从今以后尽量留在房间内用餐，出来走动时，也要设法避开公主，以免刺激公主的情绪。

　　这是一封很难写的信。李韬唯恐伤了瑞霞的心，会有反效果。他正在字斟句酌，无意间一抬眼，却看见瑞霞从窗前走过。他吓了一跳，急忙追出去！眼看瑞霞踏进了新房，他也迅速跟了进去。

　　瑞霞不等丫鬟通报，就闯入了套房外间的小厅。曹瀞正坐在矮桌前，给母亲写信。瑞霞走到曹瀞的座位旁边，跪了下来。

　　曹瀞讶然转过脸来问：“你是---”

　　“瑞霞拜见公主！”瑞霞以悲伤的语气回道：“听全儿说，公主已经答应了驸马爷，会让瑞霞留下腹中的孩子 。瑞霞感念不已，特地来叩谢公主，多谢公主仁慈！”

　　“你就是瑞霞？”曹瀞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打量了一下瑞霞，发现瑞霞的倒五角形脸略宽，但不失秀气，五官长得还算好看，只是两颊上长了很多痘子，难免使得容貌减色。

　　“是！”瑞霞低下头回答。

　　就在此刻，李韬进来了。他匆匆警告道：“瑞霞，你回房去吧！别打扰公主！”

　　瑞霞凄然看了李韬一眼，接着默默站了起来。

　　曹瀞看瑞霞那付委屈的模样，于心不忍，就瞪了李韬一眼，略带烦躁说道：“我倒想跟瑞霞谈几句话。请你廻避！”

　　李韬无奈，只得低叹一声：“好吧！”

　　等到李韬转身出去了，曹瀞望向瑞霞，竭尽所能以镇定的语气说道：“请坐！”

　　“谢公主赐坐！”瑞霞先恭谨答谢，才在曹瀞隔桌对面的席垫上坐下来。

　　“我想知道，你跟你表哥，”曹瀞碍难启口，但还是问了出口：“怎么会逾矩呢？” 她忍不住要问，因为自己跟任恺做到了申礼防以自持，所以不懂，他们表兄妹俩为何做不到？

　　“这，”瑞霞被触动了伤心事，立刻哽咽了起来，呜咽着答道：“不瞒公主，打从瑞霞十一岁那年住进李尚书府，韬表哥就对瑞霞很好。一开始，韬表哥还常常开玩笑，说等将来瑞霞长大了，要娶瑞霞作他的夫人！但是，过了大约一年多以后，先皇选中了韬表哥跟公主订亲，韬表哥就改口了，说瑞霞不能当夫人了，只能作他的小妾！”

　　“什么？”曹瀞想不到瑞霞的话与李韬所言会有这么大的出入，该信谁呢？她不禁蹙眉，严肃问道：“他怎能那么说呢？你可知道，公主下嫁有些不成文的规矩！驸马一般不会纳妾，除非公主多年不孕，不然，驸马为了表达对皇室的敬重，往往会对公主专一。这些，他在订婚前后，应当有所闻。难道他都没有告诉你？”

　　“没有啊！”瑞霞喊冤一般提高声音答道：“他倒是说，不管为妻为妾，瑞霞还是他的人。他还说，等公主进了门，只要公主为人贤淑，瑞霞就可以跪求公主，让瑞霞作他的偏房。这就是为什么，瑞霞今天来求公主。”

　　“你，求我答应你作他的偏房？”曹瀞吃了一惊，摇头说道：“可是，这不是他昨晚的请求！他昨晚说，希望我让你生下孩子，然后，他会另外帮你安排归宿。”

　　“什么？他怎能那样说？”瑞霞一听，立即哭喊道：“瑞霞早就是他的人了，他怎能把瑞霞嫁给别人？如果他真的那么做，瑞霞就不要活了！”

　　曹瀞看瑞霞哭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就安慰道：“你别哭了！我会跟他谈，让你生完孩子以后留在李尚书府。”

　　“真的？”瑞霞想不到这位公主如此好说话，满怀惊喜道谢：“公主太宽大了！多谢公主！只要公主肯让瑞霞作妾，瑞霞愿意为公主做牛做马！”

　　“你何必一心要作他的妾呢？不值得！”曹瀞忍不住直言道：“坦白说，我并不情愿让夫君纳妾。我同意让你留下来，是因为我要走。”

　　“公主要走？”瑞霞非常意外，立刻问道：“走到哪儿去？为什么要走？”

　　“太后指定的婚事，要离婚恐怕办不到，但是我要去山阳国陪母亲小住的话，总没有人能够反对。”曹瀞坦诚答道：“家母今天一早就出发回山阳国了。我赶不上跟她一道走。只可惜我胆子太小，一个人不敢出远门，只能等家母下次到洛阳来，我再陪她回山阳国去了。我到了山阳国以后，就不会再回到李尚书府来，而你留下来，名义上虽是妾，实际上却等于正妻，不是很好？”

　　这确实正中瑞霞的下怀，但瑞霞不放心，提醒道：“韬表哥要是知道公主这么盘算，一定会设法阻止的！”

　　“我不会告诉他。对他，我只会说要去陪母亲一阵子。”曹瀞认真说道：“请你为我保密！”

　　“瑞霞当然会为公主保密！”瑞霞赶紧承诺，又问：“只不过，瑞霞不明白，公主为何要走？难道，公主不喜欢韬表哥？他那么英俊，那么优秀---”

　　“他再英俊，再优秀，又如何？既然他跟你有了孩子，我就不想跟他在一起！昨夜，我没跟他圆房，以后也不会！”曹瀞吐尽心中块垒：“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就该为你负责任。问题是，驸马纳妾，而且公主才进门就纳妾，未免太伤公主的颜面了！我不想忍受这种难堪，当然最好一走了之！”

　　“是！多谢公主成全！”瑞霞达到了目的，就只管拜谢，不再多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暗流汹涌。瑞霞的肚子渐渐大了，再也瞒不住李尚书夫妇。两老得知齐长公主同意留下这个孩子，却不知道她一直拒绝与李韬圆房，都频频称赞公主贤德！瑞霞听见了，心中非常不痛快。

　　瑞霞盼望曹瀞赶快说到做到，离开李尚书府！其实，曹瀞也恨不得早日离去，但偏偏母亲一直没有前来。曹瀞写信说想念母亲，催了几次，刘晨回信都说刘康在山阳国开的药铺太忙，她走不开。

　　曹瀞差点吐露自己急着要母亲来的真实原因，但转念一想，又怕母亲会劝合不劝离，就没有写出来。为免横生枝节，她打算先瞒住母亲，等母亲来了，又陪母亲回山阳国以后，再向母亲诉苦，提出所有要坚持留在山阳国的理由。

　　就在曹瀞苦等母亲不来的时候，李韬百般讨好她。曹瀞私底下不让李韬接近，但当着别人的面，
　　则不好意思让他太难堪，而会接受他帮忙拿东西、加披风等等体贴动作。瑞霞看见了，不免怀疑曹瀞已经被李韬打动了，跟他圆房了，再也不想走了...

　　李韬一方面对曹瀞献尽殷勤，另一方面却对瑞霞不闻不问，甚至处处躲着瑞霞，好像逃避瘟疫似的，伤透了瑞霞的心！瑞霞实在无法相信，李韬会对旧欢以及他的亲骨肉如此绝情！

　　时序由秋入冬，又自冬回春，瑞霞好不容易撑过了孕期的煎熬、临盆的剧痛，在暮春时节生下了李韬的长子。她做梦也想不到，李韬居然不肯来探望，只派全儿送了一个红包给她，简直如同对待仆妇生产一样！

　　瑞霞满腔悲苦，肝气郁结，以至于怀孕时长的痘子在产后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严重，害得她根本不敢照镜子！她心情越来越恶劣，再也忍不住暗自发誓要报复！

　　不过，瑞霞就像弃妇之中的大多数，最恨的不是那个负心的男人，而是那个被爱的女人。在瑞霞看来，李韬狠心抛弃旧情，都是因为齐长公主进了门！假如没有那个装可爱又假慈悲的公主，李韬不可能不要为他生了儿子的瑞霞！

　　于是，瑞霞开始处心积虑要除掉曹瀞。她趁着做月子，每天全儿给她送鸡汤以及红枣小米粥来进补的时候，跟全儿闲聊，探问齐长公主的日常作息状况，想要从中找机会谋害曹瀞...

　　不出几天，瑞霞就知悉了曹瀞爱喝杏仁奶，每天早晨都要喝一碗。因此，瑞霞不顾月子之中身体虚弱，偷偷摸摸溜去后花园，采集夹竹桃枝叶，萃取毒汁。等到装好了一小瓶毒汁，次日天一亮，她就起床，潜往厨房外面，趁着厨子去茅房时，溜进了厨房，把乳白色毒汁全部倒进了那一碗为曹瀞准备的，同样乳白色的杏仁奶...

　　瑞霞自信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十分得意！她回到卧房去，一边给未足月的儿子李训喂奶，一边等着曹瀞的死讯传来。想不到，她等了一上午，什么消息也没听到。难道，夹竹桃的毒性不够？瑞霞不禁狐疑。

　　到了下午，全儿来送鸡汤和小米粥时，瑞霞假装不经意，随口问问齐长公主这两天身体如何？全儿回答很好呀！瑞霞不免更加迷惑了。

　　瑞霞一边继续跟全儿聊天，一边拿汤匙舀小米粥吃，觉得这碗小米粥特别浓、特别香！忽然间，她腹痛如绞，尖叫了起来！全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出去叫人请大夫...

　　常来李尚书府的万大夫诊断瑞霞中了毒，但不确定是什么毒。全儿在旁开口，表示曾看到瑞霞姑娘摘采夹竹桃叶子。万大夫就推论瑞霞姑娘可能不晓得夹竹桃有毒，误用了。

　　李丰、李韬父子都点头称是。此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众人皆不知，瑞霞中毒的真正原因是，这一天早晨曹瀞肠胃不太舒服，不想喝杏仁奶，就叫全儿把杏仁奶送回厨房去，结果，厨子看杏仁奶不用可惜，拿来顺手倒进了刚煮好的小米粥...

　　既然曹瀞对瑞霞的阴谋根本一无所知，她反而很怜悯瑞霞暴卒，也同情李训在襁褓中丧母，就天天去看一看李训，逗逗他玩。李韬趁机请求曹瀞收养李训。曹瀞考虑了一番，结果认为：自己虽然还是打算只要母亲来洛阳探望，就跟母亲回山阳国去，但在离开之前，若给李训一个嫡子的名份，倒算是做一件好事。转念至此，她就同意了。

　　李韬见曹瀞心胸如此宽大，对曹瀞爱慕更深了。至于瑞霞猝逝，他并非铁石心肠，多少有些悲伤，但是没有太多愧疚。很多男人倾向于认定自己不必为送上门来的女人负责，李韬也不例外。因此，他从不为瑞霞怀孕而感到亏欠，也不会在瑞霞死后自责。

　　曹瀞眼看李韬对瑞霞这么放得下，颇为寒心！她由此断定：李韬做得出始乱终弃而不内疚，实在太没良心了！绝非能够讬付终身的对象！这样想着，她对李韬就还是保持距离。

　　她不了解，李韬生性热爱挑战，她越是冷若冰霜，李韬越千方百计要使她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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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出自于曹植的《洛神赋》。本书连载期间，固定于美国的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