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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铅华弗御 ...

  •   曹魏少帝正始二年阴历二月初(西元241年三月初),刘晨再度来到高平陵行宫,为的是在这个月十二日为女儿举办及笄礼。由于曹瀞还在守父孝,她的及笄礼并没有宴客。太常任昊为她主持的及笄仪式,只有她的母亲刘晨,以及陪同任昊前来的任恺在场观礼。

      对于曹瀞而言,在这个步入成年的重要关口,她并不需要宾客如雲。只要有母亲、有任恺在身旁,她就觉得很满足。

      及笄礼是当代女子初次梳高髻插笄钗,也是初次涂脂抹粉的场合,曹瀞却照常素颜。她像祖母甄宓一样皮肤特别白净细腻,不长雀斑,也不长痘子,无须遮掩。脂粉反而不如她天然似多汁白桃的肤色水亮润泽。她只消轻点绛唇,就好像整张脸都化了妆了一样,令任恺惊艳无比!

      曹瀞行及笄礼时身上穿的,乃是刘晨嘱讬裁缝仿照甄宓留下来的水蓝色软缎衣裙,以同样的款式与尺寸订做。原来,刘晨起初打算给女儿穿她祖母遗留的服装,但看看有些显旧,并且勾起了刘晨自己曾经穿着那套衣裳,又戴上面纱,为曹丕假扮甄宓的记忆,而刘晨想要女儿有一个崭新的开始,就决定找裁缝仿制一套。

      初长成的曹瀞身材高度、宽度都与祖母以及母亲大致相仿,但在她们三代人之中,以不爱运动又爱吃甜食的曹瀞骨架子最小,却最有肉,故而显得比祖母、母亲年轻时候都要丰腴一点。曹瀞这种类似婴儿肥的肉感好像掺水一样,冲淡了精緻五官的美感,使得她比不上祖母甄宓当年那样倾国倾城,却另有一种柔润娇憨,十分讨人喜欢!看在刘晨眼中,倒也情愿女儿比她祖母福相,别像她祖母红颜薄命!

      曹瀞的及笄礼结束后,宫女们捧来所有皇亲国戚赠送的及笄礼,其中包括来自郭太后的,一套精雕成花朵形状的粉红色珊瑚项链坠子以及耳环。郭太后的盛情,一方面令曹瀞感动,另一方面也令她烦恼:显然,郭太后并未把瀞儿抛诸脑后!

      天真的曹瀞宁愿郭太后忘了瀞儿的存在。那当然绝无可能。

      尽管郭霈相信曹瀞会为她保密,她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在她看来,曹瀞最好早点出嫁!因为女孩子一旦嫁了,通常心思会放到丈夫身上,而以后有了孩子,生活会更加忙碌,无暇多想娘家的事情。

      既然郭霈如此盘算,等到曹叡崩逝后第三年,郭霈就一连下了两道太后懿旨,先通知尚书仆射李丰准备为儿子李韬迎娶齐长公主,再命令曹瀞返回洛阳待嫁。

      曹瀞接到太后懿旨,实在心不甘情不愿!她对郭太后仍然心有餘悸,很怕回洛阳宫。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嫁去李尚书家!既然每个月都有两三天,她会见到任恺跟随他父亲任昊前来守灵行宫巡查,她对任恺的好感自然越来越深...

      任恺对曹瀞,也同样朝思暮想,但他不敢表现出来,阅历尚浅的曹瀞就看不出来。世间绝大多数少女在青涩的成长阶段,由于不懂男性心理,往往低估自己的魅力。就连面貌姣好又贵为公主的曹瀞,也不例外。虽然,曹瀞很想请求母亲帮忙说服郭太后收回成命,把她改许给任恺,却又认为:必须先确定任恺的心意才行!

      于是,曹瀞想出了一个办法,在下次任家父子到高平陵行宫小住的两三天之中,託请任恺帮她制造一个新衣柜。这样一来,等到任昊必须转往别的皇室陵寝巡视,任恺又可以留下来多住几天了。

      当任恺再度为曹瀞做木工时,曹瀞也再度亲自为他送茶水。两人才寒暄了几句,曹瀞就蹙眉叹道:“任公子,下个月你再跟任大人到高平陵来,可见不到我了!”

      “为什么?”任恺急忙问道,内心但愿:齐长公主只是暂时离开一阵子!

      “太后下了懿旨,传召我搬回洛阳宫,去办嫁妆!”曹瀞嘟起了天然红润的樱唇,小声埋怨道。

      “什么?”任恺猛吃了一惊,但为了掩饰所受的刺激,他反而赶快故作轻鬆笑道:“公主看起来还有点稚气未脱呢!这么早就要下嫁了?”

      “就是啊!”曹瀞趁机表达心声:“我还不想嫁呢!更不想嫁给李尚书的儿子!我连他一面也没见过,根本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个纨绔子弟呢?”

      “在下倒是见过李公子。”任恺低下头,据实说道:“李公子的个子大概跟在下差不多,也算高大。他非但不是纨绔子弟,而且文武双全,相貌也很英俊。”

      “哦?”曹瀞想不到任恺会帮李韬说话,怔怔问道:“你为何如此夸赞他?”

      “在下只是实话实说。”任恺仍然低着头,尽量压抑住心底直往上冒的酸楚,以平稳的口气说道。

      “就算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还是不愿意嫁给他!”曹瀞嘟哝道。

      为什么?任恺差点脱口发问。然而,他耳畔忽然响起了父亲的警告:“咱们家不能跟李尚书家比啊!你呀,绝对高攀不上公主!”

      任恺颓然泄气了,以至于勉强自己,谨慎说道:“女孩子大了,迟早总要嫁人。公主也是一样。何况太后下了懿旨,不能违抗。相信以李公子出众的人品,必能在婚后赢得公主的芳心!”

      曹瀞听任恺如此避重就轻,又惊又气!她简直难以相信,任恺会表现出这样一付祝福的态度!难道,自己这一两年来完全会错了意?难道任恺的百般殷勤,只是出自于对公主的敬重而已?

      基于强烈的自尊心,曹瀞认为男方必须先表白,自己才能够透露心事。既然任恺就连一点不舍之情也没有表达,曹瀞就认为自己不能表示对他有意,而且要显得比他更不在乎才行!

      于是,曹瀞冷冷回应道:“多谢你金口!也多谢你这些日子热心帮忙!麻烦你费心赶工!失陪了。”

      故作漠然的话声方落,曹瀞已经掉头离去。她一走出任恺的视线范围,就奔跑起来,一路跑进了自己的卧室,扑到床上,哀哀痛哭...

      出于赌气的心理,曹瀞不等任恺制造的新衣柜完工,就遵照太后懿旨,启程去洛阳宫了。她不知道,任恺偷偷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默默强忍着盈眶的泪水...

      刘晨也奉了太后懿旨来到洛阳宫,以帮忙准备女儿的嫁妆。她看女儿一付落落寡欢的模样,忍不住询问:“瀞儿,你怎么了?如果你不想嫁给李韬,母妃说过,母妃可以帮你劝说太后,请她把你改许给任恺--- ”

      “不!”曹瀞立即否决道:“我早就请母妃不要去找太后了!也请母妃不要再提任恺!”

      “为什么?”刘晨诧问:“你跟任恺閙别扭了?”

      “没有。”曹瀞闷声答道。

      “那是怎么回事?”刘晨追问:“你到底为什么闷闷不乐?”

      “我没有闷闷不乐!”曹瀞否认,又烦躁嚷道:“请母妃不要再问了!我乖乖服从太后懿旨,嫁到李尚书家去就是了!这样,大家都省心!”

      “省不省心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你的终身幸福。”刘晨谆谆提醒道。她看得出来女儿心中有伤痛,就对女儿特别有耐心。

      “李尚书的儿子是父皇挑的。母妃不是说过相信父皇的眼光?”曹瀞故作淡然说道:“请母妃别操心了。”

      “好吧!”刘晨点头叹道,心想元仲千挑万选的人才,应该不会错!瀞儿只要婚后过得美满,自然会淡忘任恺... 这么想着,刘晨就不再多言了。

      由于曹瀞从小依赖母亲,此时心情低落,更把筹备婚礼的一切交给母亲做主。刘晨了解女儿不愛喧哗,就为女儿选择了复古的周礼,定于半年多之后的立秋时节举行。恰巧,李韬生日在立秋之前的大暑时节最后一天,他就在刚过了虚岁十九岁生日之后,迎娶虚岁十六的曹瀞。

      周制新娘礼服和新郎礼服一样,都以黑里透红的玄色为主,但新娘礼服上衣镶有纁色(橙黄色)滚边,紥上枣红色腰带,裙底则镶有枣红色滚边。这种端庄暗沉的色系对比得曹瀞的肌肤格外粉嫩洁白。

      在婚礼当天,曹瀞还是坚持不施脂粉。本来,周礼并不要求新娘遮面,但曹瀞想要戴上东汉末年以来新娘流行戴的面纱,刘晨就依了她,为她挑了胭脂红的半透明面纱。

      安静的周礼没有锣鼓喧天,也没有宾客盈门。新娘不用坐在洞房内苦等宴客的新郎,而跟新郎在新房外间小厅内,隔着一张矮桌,相对跪坐于席垫上。

      李府派来服侍新人的丫鬟全儿为曹瀞摘掉了面纱,好让她进食。李韬这才注意到,曹瀞白嫩透粉晕的面颊竟是素颜!这令他比方才隔着面纱看时更加惊艳!

      两人的晚餐是祭祀用的一大块牛肉,当场由小厮庚儿帮他们切割,以代表周制婚礼之中的“共牢而食”。晚餐开动之前,丫鬟全儿端来了一个红线绳紥住的葫芦。红线绳一拉开,葫芦就分成了两半。曹瀞与李韬一人拿一半,先让全儿往葫芦瓢中倒酒,接着各自饮下了一口酒,再交换葫芦瓢,把瓢中酒一饮而尽。这是周制婚礼之中的“合卺而酳”。

      对饮过后,李韬亲手拿红线绳把两片葫芦瓢重新紥成一个葫芦。这象征着夫妻两人从此合而为一。

      晚餐过后,全儿、庚儿两人收去了杯盘,室内只留下一对新人。李韬这才鼓起了勇气,站起身来,走到曹瀞旁边,伸手拉她起来。曹瀞一站直,李韬就动手解开了她头顶发髻上的枣红色缎带缨结,亦即所谓的“许婚之缨”,让她浓黑的长发披垂下来。

      曹瀞低垂眼帘,一言不发。李韬当她害羞,没有多想什么,只觉得心跳加快!他牵起了曹瀞的小手,触手的柔嫩使得他越发心旌荡漾,却又不敢急于造次。

      李韬带曹瀞走进了洞房。两人坐上了床沿,都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仅仅呆坐着。

      尽管曹瀞从未抬眼正视过李韬,她已经偷偷看清楚了李韬的长方脸型与俊朗五官。难怪任恺那样夸赞李韬!曹瀞暗想:客观而论,李韬与任恺高挺的体型相仿,或许任恺稍高一丁点,但任恺的面相平凡,比不上李韬长得英气勃勃。然而不知为什么,曹瀞还是有点想念任恺憨厚的模样;又不知道为什么,李韬出众的外表反而令她有些惴惴不安...

      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事,曹瀞已在前一天听母亲讲过了。敏感怕痛的曹瀞难免有些担心,同时又自觉,除此之外,心中翻搅不宁的成份,还包括一种怪异又不祥的预感,随着两人之间的沉默而加深...

      终于,李韬低声开了口:“你真美!”

      他见曹瀞没有立即反应,又追加了一句:“比我原先想像中还要美。”

      “过奖了。”曹瀞细声谦逊道,依然低首垂睫。

      她以为李韬就要采取行动了,浑身一凛!不料,李韬并没有伸手过来,只顾接下去说道:“我早就听说过,齐长公主长得很像曾是河北第一美人的祖母文昭皇后。自从承蒙先皇青睐,得与公主订亲,我就一直期待今天的婚礼。”

      曹瀞不晓得该说什么来回应,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可是,”李韬迟疑了一下,才说出口:“我在深感荣幸之际,却必须向公主道歉!”

      “道歉?”曹瀞很意外,讶然问道:“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李韬吞吞吐吐答道:“有一个远房表妹,她,怀孕了。”

      曹瀞听得一怔,起初还没听懂,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脱口问道:“怎么会呢?”

      “这,实在很难解释。”李韬赧然答道:“她名叫瑞霞,跟你同年,还比你小几个月。五年前,她家乡发生瘟疫,她父母双亡,就来投奔我父母,从此寄住我家。这五年来,我本来只把她当作妹妹看待,从没有过别的想法。真的!请公主相信我!”

      “我没说不相信你。”曹瀞语带艰涩说道:“我只是不懂---” 她说不下去了,不知要如何探问李韬跟他表妹之间的不可告人之事?

      “公主冰清玉洁,想必不能理解,男人有多么容易一时糊涂!”李韬慨叹道:“那是大概两个月以前的某个夜晚,瑞霞听说我快要迎娶公主了,就跑来敲我的房门。她一开始恭喜我,后来却忽然抱住我,大哭起来!我原本只想要安慰她...”

      “好了,别说了!”曹瀞蹙紧了淡秀的双眉,心浮气躁插嘴道:“我不想听了。”

      “公主!”李韬自知理亏,低声下气说道:“驸马通常很少纳妾,而我有幸娶到貌如天仙的公主,更不该纳妾。我想,将来最好还是给瑞霞另外找个归宿。只希望,公主肯收留那个无辜的孩子!”

      “什么?”曹瀞惊问:“你要你跟表妹生的孩子认我作娘?”

      “如果公主不答应,那孩子就不能要了!”李韬黯然叹道:“瑞霞的身孕还看不出来,我也没有禀告父母。刚怀上的胎儿,听说很容易流掉---”

      “可是自然流掉是一回事,用药物又是另一回事!”曹瀞动气了,愤然说道:“我怎么狠得下心呢?你简直是在逼我,逼我才进门,就要作你的私生子的母亲!”

      “对不起,公主!”李韬诚惶诚恐道歉:“情非得已,请公主见谅!”

      “我不忍心断送一条小生命,但是也不想原谅你!”曹瀞任性直言道:“你去陪你表妹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李韬被曹瀞这么一激,倔强刚猛的本性不由得流露了出来,使得他以硬梆梆的语气回应道:“今晚是我跟公主的新婚之夜,我绝对不会跟别的女人共渡。既然公主叫我走开,我就去书房睡。”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往外走。

      眼看李韬走出去了,曹瀞不禁转身伏倒于床上,哀哀啜泣起来!这是洞房的新床。不到两刻钟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将在这张床上彻底忘掉任恺,忍痛迎接尚属陌生但帅气迷人的李韬!怎么也意想不到,在这张床上渡过的第一夜,竟会是独眠!

      原有的赌气、娇羞、忐忑,全都化成了悲愤---为什么会嫁到这种男人?喜新厌旧又贪恋富贵的男人!表妹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不赶快设法去晋见太后,去跪求太后收回成命,却还是照样迎娶公主过门!那不就是为了贪图驸马的尊荣?

      曹瀞越想越气,咬牙发誓宁愿守一辈子活寡,也不要给那个心术不正的男人碰!甚至,她打算要离开李韬。即使不能正式离婚,也要趁母亲将来前来探望时,讬辞要陪母亲去山阳国小住一阵子,然后一去不返....

      她如此计划着,慢慢心定了下来。然后,她渐渐哭得太累,就含泪睡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出自于曹植的《洛神赋》。本书连载期间,固定于美国的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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