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难忘》韶芊

20、黯然销魂

　　夜深人静时，刘晨睁着双眼，躺在床上，悄悄等候宫女来禀告皇上被毒蜘蛛咬到的噩耗。不料，当一名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报讯时，竟在哭喊：“大刘贵人！不好了呀！小刘贵人，小刘贵人她被毒蜘蛛咬了！”

　　“什么？”刘晨从床上惊跳了起来，叫道：“那怎么可能？你一定弄错了！”

　　“没错呀！”宫女抽泣着答道：“皇上在御书房熬夜批奏章，小刘贵人去给他送一碗汤饼。没想到，忽然有蜘蛛从四面八方跳出来，要闪躲也不知该往那边闪躲！因此，小刘贵人就扑到皇上身上，作了皇上的肉盾！当时，小刘贵人可能只是想帮皇上挡一点皮肉的咬伤，没想到，那些蜘蛛有毒啊...”

　　刘晨一听，如同五雷轰顶，差点晕了过去！

　　昘妹！昘妹你为何要那么傻？刘晨在心中哀喊，嘴上则颤声问道：“御医呢？御医有没有给小刘贵人解毒？”

　　“御医试着急救过了啊！”宫女哽咽着答道：“可是小刘贵人同时被好几只毒蜘蛛咬，中毒太深了！御医的解药效力不够，只能用提神药把小刘贵人暂时激醒过来，让她交代后事。小刘贵人一醒，就说要见大刘贵人...”

　　“不！这不是真的！你绝对听错了！”刘晨拒绝相信，一边披衣下床，一边摇头高声嚷道：“等我见到她，就知道了！她不会有事！上苍不会不保佑她那么好的人！”喊声方落，刘晨就往刘昘的寝宫飞奔而去。

　　在刘昘的寝宫内，曹丕坐在刘昘的床沿，紧握着刘昘的素手，低声饮泣。自从甄宓逝世，曹丕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想不到这辈子，还会为另一个女人痛哭...

　　“皇上！”卧床的刘昘挣扎着轻声说道：“别为臣妾，伤心！臣妾，死不足惜，只要皇上，活着，而且，活得开心...”

　　“你要朕活得开心，你就得活下去！”曹丕嚎哭着大喊：“如果没有你，朕就再也无法开心了！朕的下半辈子，不能没有你...”

　　曹丕说的是真心话。他年轻时对甄宓那种非卿不可的强烈依恋，只有在刘昘身上能够依稀重演。尽管刘昘不如甄宓貌美，而且脸型、身材都不像甄宓，但是，她一双温驯如鹿眼的圆眸却有神似甄宓那双杏眼的清灵。尤其是她刚进后宫时，一脸诚惶诚恐的怯意，更让曹丕忆起了当年初见的甄宓--- 眼波盈盈，同样流露着单纯、柔弱、令男人心疼不已的无辜！

　　相形之下，郭照处处为他打点，时时向他献计，太像一名谋士了，难免欠缺女人味。难怪他做不到把对甄宓的初心转移给郭照。

　　当曹丕越来越眷恋刘昘，最令他惊喜的是，刘昘不但任由他恣意怜惜全身，也把整颗心都交给了他...

　　刘昘听到曹丕倾诉的满腔真情，只觉得此生于愿足矣，虽死无憾！她秀气的嘴角泛起了打从心底发出来的微笑...

　　就在这一瞬间，刘晨闯了进来。

　　“昘妹！”刘晨冲到刘昘床边，哭喊：“你没事，对不对？告诉我他们都搞错了！告诉我你很快就会好了！”

　　“姐姐！”刘昘一看见刘晨，就努力挤出了虚弱的声音，恳请道：“答应我，替我，安慰皇上...”

　　这是刘昘的最后一句遗言。

　　刘昘断气时，曹丕与刘晨都痛不欲生！

　　刘晨的悲伤含有太多愧疚。她实在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要终生自惭误害了最纯洁、最好心的昘妹！

　　曹丕则怨恨苍天：为什么，朕好不容易再碰到一个能像宓宓一样让朕掏心掏肺的女人，而且终于是个全心全意对朕的女人，却不得长久？

　　满腔郁恨的曹丕迁怒，咆哮下令诛杀所有负责清扫许昌故宫的奴仆，来为刘昘以及未出世的皇子或皇女偿命！

　　刘晨一听，立即跪了下来，哀求道：“皇上！请皇上收回成命！如果皇上要怪罪，最应该受罚的是臣妾！请皇上放过他们，赐死臣妾！”

　　曹丕大惊，瞪住了跪着的刘晨，颤抖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昨夜御书房有毒蜘蛛出没，分明是没有打扫干净，跟你有何相干？为什么你要代为受过？”

　　“因为臣妾是始作俑者。”刘晨据实答道：“我十岁那年，开始在这宫殿中养毒蜘蛛。昨夜在御书房冒出来的毒蜘蛛，必定是它们的后代。”

　　“什么？”曹丕又吃了一惊，连忙追问：“你为何要养毒蜘蛛？”

　　“为了报仇。”刘晨坦承不讳：“先皇武帝杀害了家母，臣妾发誓要报杀母之仇！当时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就是养毒蜘蛛，等他进宫来的时候放出来咬他。只遗憾后来，他除了来参加过我后母的封后大典，都没有再来过。封后大典那天人太多，我怕万一误伤了别人，就没有下手，以为以后还有机会。结果并没有。”

　　“你从十岁起，就有意谋害先皇，以报杀母之仇？”曹丕讶然感叹道：“这么说，你是伏皇后的亲生女儿！朕以前只知道，伏皇后的两个儿子都被先父除掉了，不知伏皇后还有一个女儿留在人间，而且进了朕的后宫！”

　　“皇上现在晓得了。”刘晨含泪说道：“请赐臣妾一死！”

　　此刻，刘晨真的一心求死。她痛苦得认定了只有死掉，才得以停止为误害了昘妹而自恨自责！尽管她并未招出那些毒蜘蛛是她亲手放进御书房的，却还是认定了曹丕会杀她来泄愤。

　　大大出乎刘晨意料之外，曹丕居然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伏皇后一案，朕很清楚是冤案。难怪你会决心要报杀母之仇。朕不能怪你。”

　　刘晨抬眼望向曹丕，难以置信，他会如此宽宏大量！

　　难道，昘妹极力为曹丕说的那些好话，竟然并非完全出自于盲目崇拜，而是来自于有凭有据的事实？刘晨不禁迷惑了。

　　“朕准你所奏，不滥杀仆人，可是也不会杀你。”曹丕以疲倦的语气缓缓说道：“你退下吧！朕想单独在昘昘身边陪她，直到她入殓为止。”

　　由于曹丕主张薄葬，他并没有为刘昘举行盛大的葬礼。不过，他派人把刘昘的遗体送到了首阳山，埋在他为他自己挑选的隐秘墓穴旁边。

　　在曹丕看来，埋葬的目的，恰如他的遗嘱《终制》所言，是要隐藏尸首。因此他的预定墓穴处于深山，人迹罕至，而且周围毫无标志，亦无种树，就是准备要湮没于荒烟蔓草之中。

　　本来，曹丕在《终制》之中表示，他身后留下的皇后与贵人若有人没去儿子的封地，而在京城守节，她们将来的墓地要安置在他自己的陵墓西边，有一条涧水相隔。然而，他为刘昘选择的入土地点，却跟他自己的预定墓穴一样位于涧水东边。这是他自认唯一能够给刘昘的，而也会是刘昘最想要的殊荣。

　　刘昘下葬之后，曹丕夜间睡不着，就坐在龙床上，喃喃低语：“昘昘，你乖乖待在首阳山等朕吧！即使算命师的预言将来应验了，朕活到八十岁，也不会改变将来长眠的地点。总有一天，你会等到朕！”

　　当曹丕念及算命师为他预卜的寿数时，他记得那其中有但书，亦即他在虚岁四十那年会有一劫。曹丕生性悲观，难免认为自己不见得逃得过那一劫，才会在三十多岁的壮年提前选定墓地。当然，他开始做此安排的时间，正好就在甄宓的周年祭过后，也确实恰如刘昘所猜测，并非巧合。曹丕赐死了甄宓之后，感觉似乎也杀掉了自己生命的某一部份，从此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活力，才会动念要趁早交代后事...

　　在曹丕暗自悼念甄宓时，只有刘昘能够带给他慰藉。一旦刘昘去了，曹丕不由得越发消沉了。然而，他太好强，不肯让人看出来，就还是照着原定的时间表，在阴历十一月驾返京城。刘晨也跟着回到了洛阳的后宫。行前，她私下请黄嬷嬷把箩筐内剩下的毒蜘蛛一概丢弃于故宫外的树林中，让它们自生自灭。

　　这一年阴历腊月，曹丕赐给山阳公刘协以及他的如夫人宋氏许多箱金银珠宝，作为他们俩丧女的慰问礼以及年终礼。曹丕认为，孝顺的刘昘要是泉下有知，必然会高兴父母得到皇帝的赏赐！

　　同时，曹丕想到了汉室还在的那些年，由于刘协没有实权，并未依照汉朝惯例，以县名来授予刘晨、刘昘正式的公主封号。曹丕想要有所补偿，就册封了她们的异母妹妹，也是他自己的亲外甥女刘曼为长乐郡公主。

　　刘曼并非大魏皇帝的女儿，竟然得到了公主的封号，自然受宠若惊。本来，她的生母山阳公夫人曹节一直记恨大哥曹丕以受禅的名义篡夺皇位，直到独生女获此殊荣，才终于化解了心结。

　　刘晨眼看曹丕这些厚道的作为，越来越难仇视他了。曹丕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杀母仇人，何必非要他偿还父债不可呢？但是如果不把杀母之仇报在他身上，难道就让母后沉冤莫白？刘晨越想，越觉得困惑难解...

　　当她再有机会私下见到曹叡时，她难免对曹叡倾诉心声。她以为，曹叡会同情她内心的挣扎。

　　不料，曹叡听了，仅仅冷笑道：“没错，他并不是你真正的杀母仇人。不过，他却是我真正的杀母仇人！”

　　“可是，我听昘妹说，他其实深爱你母亲，只是一时被怒火烧昏了头，才犯下大错！你母亲一去，他就大病了一场。这也是事实。”刘晨引用了刘昘说过的话，说出口时，真不可思议，自己会这样为曹丕辩解！然而仔细想想，曹丕在甄宓饮下鸩酒的那个黄昏赶到邺城，所表现的悔悟与悲痛，确实是自己亲眼看到的，只是那时候一心把曹丕当仇人，才忽略了。

　　曹叡听到刘晨这番话，不但比刘晨本人更惊讶，而且心中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嫉妒，使得他悻悻然哼道：“你这么帮他说话，可别是跟你妹妹一样，喜欢上他了吧？”

　　“我没有！”刘晨连忙矢口否认。

　　“如果真没有，你就不该对他心软！”曹叡训斥道，又逼问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合作？”

　　“我---”刘晨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曹叡火大了，咬牙警告道：“你要是不跟我合作的话，我每天早晨进后宫来，就只管去向我的养母请安，再也不冒险偷偷跟你会面了！你既然甘心做他的贵人，我可不想白白担个秽乱后宫的虚名！”

　　“你---”刘晨也被激怒了，先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又口不择言：“不会面就不会面，谁稀罕？原来，你跟我来往只是为了要谋害他！难怪娶了正妃又纳姬妾，风流快活得很！”

　　“你在胡说什么？”曹叡斥责道：“起初是你提议要合谋除掉他，如今又怪到我身上！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嫌我不可理喻，就不要再来找我好了！我不想再见到你！”刘晨撂下气话，就转身跑开了。

　　第二天破晓时分，刘晨还是悄悄溜去两人平常约定的地方，没想到曹叡真的没有再出现。刘晨不禁感伤，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越了解曹丕，就越狠不下心再跟曹叡共同筹划如何弑杀他了。

　　只不过，她心爱的男人还是曹叡，却身为曹丕的后宫中一名不得宠的贵人，又再也见不到曹叡，每天的日子未免难熬...

　　好在曹丕对于后宫的娱乐活动不加限制。刘晨得以经常使用宫廷马场。好动的刘晨只有骑马驰骋的时刻，能够暂时解闷。

　　她浑然不知，细心的曹丕注意到了她这项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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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连载期间，定于美国的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