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难忘》韶芊

19、人生如寄

　　刘昘宣告怀孕了。刘晨身为姐姐，自然该去小刘贵人的寝宫探望。尽管，刘晨心中很不乐意妹妹孕育曹家的孩子。

　　本来刘昘一向比中等身材的刘晨要瘦一些，此时害喜，越发清减了。然而，她的圆下巴反而因为孕期难免的水肿而显得更圆。

　　刘晨看妹妹还是像童年一样圆脸细身，倍感亲切，就以关怀的语气问候：“你还好吧？小时候你有气喘病，虽然在转大人的阶段养好了，但是不确定病根还在不在，千万不能大意呢！据说，女人怀孕期间，旧病容易复发。你可要多当心才是！”

　　“多谢姐姐关心！我很注重保健，一切都还好，只是吃什么吐什么。”刘昘微笑道：“不过，想到腹中的孩子，就很开心。身子有点不舒服，也甘之如饴。”

　　此刻，刘昘已经屏退左右。刘晨看看室内只有自家姐妹俩，忍不住问道：“你这么高兴怀上了他的骨肉，只是为了确保山阳国的父母，还是真心喜欢他？”

　　刘昘一听，双颊就泛红起来。她略带羞涩答道：“坦白说，我刚入宫的时候，满脑子的念头都在为父母着想，认为自己不管情不情愿，都要尽力讨好这位年龄够作我父亲的新皇帝。可是日子久了，我发现皇上文武双全！他的文才，以《燕歌行》开创了七言诗体，又以《典论》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文学批评；他的武术也很高超，射箭能够左右射。他还很会玩弹棋呢！弹出来的棋子，也跟他射箭一样百发百中！再说，皇上对女人实在很好！难怪，郭皇后已经嫁给他那么多年了，每次讲话提到他，还会显出像是新嫁娘一样含羞的眼神。”

　　“哦？”刘晨颇为意外，以纳闷的口气问道：“郭皇后那么迷恋他？我倒没留意。还有你，你说他对女人很好，是什么意思？”

　　这一问使得刘昘脸颊更红了。她低首敛眉，以娇羞的口吻含糊答道：“姐姐也是皇上的女人，怎会问这个问题？皇上有多么细心体贴，姐姐应当亲身经历过... ”

　　细心体贴？刘晨听得怔住了。她回想曹丕连续到她寝宫过夜的那半个月，总叫她蒙上面纱，以类似的身材曲线来假扮甄宓的替身，然后把对甄宓的愛恨全都疯狂发泄到她身上，动作粗暴！哪有什么细心或体贴可言呢？

　　刘昘陶醉于自己所受的恩宠之中，见姐姐不语，又接下去轻声说道：“皇上的感情极端细腻。姐姐要是读了他写的两首《善哉行》，就一定看得出来。他为甄夫人写的那一首，实在令我羡慕甄夫人---”

　　“羡慕？”刘晨猛然打断了刘昘的赞语，愤然责问道：“甄夫人被他赐死了，你还羡慕？你别是昏了头了吧？”

　　“甄夫人贴身的侍女总管向皇上告状，皇上难免会相信。”刘昘为曹丕辩解道：“虽然我不晓得那告密的内容是什么，但我猜必定是很严重的事情。关于甄夫人跟鄄城王之间的一些流言，我想姐姐也听说过。皇上八成是被妒念所蒙蔽，才会一时失察！他很快就后悔了，而且亲自追到邺城去收回成命，只是太迟了而已。甄夫人一去，皇上就大病了一场，而且忽然长出了白发，那就足以为证，皇上有多么悔恨！”

　　“假如他真后悔，为何不追封甄夫人为皇后？”刘晨质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皇上等到甄夫人周年祭过后，才晋封郭皇后。”刘昘柔声答道 ：“由此可见，在他心目中，甄夫人等同他的第一位皇后。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是，皇上在甄夫人的周年祭过后，就去首阳山为他自己选了一块隐秘的墓地，又在同一年十月为他自己写了遗嘱！他的年纪还不到四十，身体也很健朗，怎会忽然想起来要写遗嘱呢？由此可见，甄夫人去世给他的打击有多深重！我真的很为他难过。”

　　“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刘晨没好气说道：“你的同情心未免太丰富了！”

　　“皇上的同情心才真丰富呢！”刘昘振振有辞说道：“姐姐有没有读过皇上的另一首《善哉行》？那首诗的缘起，仅仅是皇上在秋日登山，偶然见到猿猴追逐野鸟，他就发出了人生如寄的感慨！是不是很善感呢？皇上只是表面强悍，内心其实善感又善良。请姐姐想一想，鄄城王多次被人告发诽谤皇上，据说也曾当面顶撞过皇上，而皇上却都宽恕了他。那就可以见得，皇上不忘兄弟之情。皇上确实非常重感情。也许就是太重感情了，他很容易受伤害。作为他的女人，得要特别小心翼翼来关注他！”

　　一向沉默寡言的刘昘，谈起曹丕来，竟然滔滔不绝，令刘晨目瞪口呆！然而，刘晨一心要报曹家杀母之仇的意念根深蒂固，根本听不进刘昘如此帮曹丕说话，也没有因此对曹丕改观，倒是暗中告诉自己：好在复仇计划从不曾对昘妹透露过！以后见机行事，更要记得瞒住昘妹！

　　同父异母的姐妹俩观点相差太远，越来越话不投机，刘晨就告辞了。当她走出刘昘的寝宫时，她看到门前地面上有初落而未扫的黄叶。这是大魏黄初四年，也是西元223年秋天。

　　对于善解人意的刘昘有喜，曹丕龙心大悦，也更加疼爱刘昘。他不但赏赐了刘昘各种他想得到的礼物，而且在闲谈间，一听刘昘表示怀念童年，就决定带刘昘去许昌的汉室故宫小住一阵子。刘昘好心提议带姐姐一道去，曹丕也顺着她，立刻同意了。

　　不过，到了许昌故宫，曹丕居然还是不碰刘晨。他不顾刘昘有孕在身，每到夜晚，都躺在刘昘身旁，恰如当初甄宓怀着曹叡的时候一样。

　　这一年，曹丕虚岁已有三十七，不再像那一年的少男那样夜夜生猛。目前他每隔两三夜才会有一次需要，而会温存指引刘昘以代替的方式来取悦他。在这种时刻，他总会叫刘昘卸去衣裳，给他欣赏那因他而日渐隆起的小腹。每一次，他都会仔细目测这次比上次所见又大了多少，甚至侧耳贴在上面倾听胎动，以领略新生命的奇妙！

　　他曾在甄宓怀着曹叡时，同样密切关注胎儿发育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怡明的谗言带给他的打击，莫过于得知，甄宓怀第一胎时让他重复吻遍了的腹部，竟然暗藏着别人遗留的种子！于是，每当曹丕一点、一点啄吻着刘昘圆凸的身孕每一处，他不免心想：昘昘腹中日益成长的，总算确定是朕的骨肉！

　　抚今追昔，曹丕怅惘无已...

　　刘昘察觉到了曹丕的感触。尽管她不知缘故，却直觉那跟甄宓有关。因此，她更确信天下人都误解了这位其实深情内敛的皇帝，而自己既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知己，绝对要好好补偿他，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他！

　　就在刘昘抛开了平日的保守作风，热烈奉献身心给曹丕的夜晚，刘晨独卧无眠。虽然刘晨不爱曹丕，根本不介意曹丕在许昌故宫专宠刘昘一人，但不得接近曹丕，就没有机会谋害他啊！刘晨不免为此而心浮气躁。不过，这却不是她睡不着的唯一原因。刘晨也在想曹叡...

　　曹叡奉曹丕之命娶了虞襄，刘晨完全谅解那是情非得已。只是后来，刘晨风闻他纳了一个名叫毛维的姬妾，就难免妒意丛生。

　　私下见面时，曹叡解释那是因为虞襄仗着家世门第，态度过度高傲，让他非常受不了，才故意把一个造车工匠的女儿纳入平原王府邸，来杀杀虞襄的锐气！刘晨听了，依然意难平。

　　虛岁才十九的刘晨不够了解男人，不懂同龄的曹叡正处于男子生理冲动最强烈的阶段，几乎夜夜都有需要。既然曹叡难以再跟刘晨幽会，又跟正妃处不来，就不可能不纳妾。刘晨只顾感伤：元仲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专情！她心中实在气闷难熬。

　　刘晨在许昌度日如年，并没有过多久，山阳公刘协就带着刘昘的生母宋氏到汉室故宫来了。宋氏的封号已从大汉皇帝的贵人降为山阳公的如夫人。她特地跟随山阳公来送补品给怀着龙胎的女儿刘昘，也带来了大魏皇帝曹丕最爱吃的葡萄。

　　曹丕带领着刘晨、刘昘一起迎接许昌故宫的旧主人。刘晨看得出来，宋如夫人回到了过去的汉宫，颇为触景伤情。倒是山阳公刘协神色自若，使得刘晨不禁暗恨：父皇实在太没心肝，也太没骨气了啊！以前那些为他反抗曹操的忠臣，全都白白牺牲了！

　　刘晨清晰记得，汉室忠臣最后一次以军事行动反抗曹操，是在建安二十三年正月（西元218年二月），太医令吉本带领儿子吉邈、吉穆，联合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起事。他们先派人到曹操派在许都的心腹王必手下卧底，又率领部众一千多人在夜间偷袭，烧掉了王必的军门。王必受到突来的内外夹攻，仓促应战，肩部受伤后逃走了。第二天，刘晨在汉宫听到消息，曾经深感振奋！然而，逃出城的王必很快找到了援军，合力攻打叛军。吉本以及两个儿子被杀。耿纪、韦晃等人被逮捕。

　　曹操的部队平乱之后，王必因伤势不治而去世。曹操有感于王必忠心耿耿，痛惜又愤怒，立即把当时在许都的官员全都召集到邺城，命令在王必军门被烧时参加救火者站在左边，未参加救火者站在右边。不少人以为参加救火的必定无罪，就站到了左边。不料曹操宣称：“参加救火的人必定是去趁火打劫，帮助叛贼。” 结果把站在左边的官吏全给杀了。

　　刘晨听闻此事，加倍认定曹操心狠手辣，必诛之而后快！那时候，她当然料想不到，后来她还没有机会去暗杀曹操，曹操就病逝了。

　　此时此刻，刘晨回忆这段五年多以前的往事，仍觉得恍如昨日。她真想问曾是父皇的父亲：您难道都忘了？把那些为您送命的忠臣都忘了？把我的母后也忘了？

　　刘协感受得到刘晨眼中的质问，因此尽量廻避刘晨的眼睛，只顾向曹丕打躬作揖。尽管曹丕受禅之后，明文规定刘协不用向大魏皇帝行跪拜之礼，刘协在曹丕面前，没下跪也还是一付低声下气的模样，真令刘晨难以忍受！

　　曹丕对刘协很客气，还叫太监把各地官员进贡的宝物都拿出来，给刘协挑选，并且笑道：“天下的奇珍异宝，朕都要与山阳公同享！”

　　“皇上隆恩，山阳不敢当！”刘协谦卑道谢。虽然他依照曹丕受禅的诏书所言，没有称臣，而自称封号，但口气却显示臣服，令曹丕相当满意，也令刘晨暗自愤慨！

　　曹丕瞥见了刘晨郁闷的眼神，但一笑置之，又望向刘协，和蔼说道：“朕最感谢山阳公援引娥皇、女英的典故，献给了朕两名年方少艾的贵人！她们俩一个活泼，一个乖巧，带给了朕很多乐趣。小刘贵人怀了龙种，更让朕心花怒放！”

　　“小女承蒙皇上垂青，山阳感激不尽！”刘协再度毕恭毕敬致谢，同时暗想：两个女儿已经入宫将近三年了，而曹丕健在，看来晨儿并未对他下手，或者尝试过，却失败了，所幸没有被逮到！

　　刘协又转念想道：要是晨儿斗不过曹丕，不如放弃吧！这三年来，山阳国的日子倒还挺好过。汉室在山阳国苟延残喘，宗庙犹在，不算太对不起祖宗。晨儿一介女流，还是别冒险了！

　　虽然刘协改变了初衷，但他无法告诉刘晨。当然，即使他想尽办法跟刘晨沟通，亲口规劝刘晨打退堂鼓，倔强的刘晨也不会听从。

　　刘晨眼看庶母宋如夫人亲手为刘昘炖补汤，不由得暗叹：有亲娘关爱的昘妹真幸福！

　　此情此景，自然勾起了刘晨对生母更深的怀念，也使得她再一次发誓：绝对要报杀母之仇！

　　以刘晨对于汉室故宫环境之熟悉，她认为这是最有利于自己暗算曹丕的地方。只是要用什么方式呢？

　　刘晨连日苦思不得，直到父亲与宋如夫人准备返回山阳国时，她无意间看见宋如夫人拿赏钱给照旧担任宫女总管的黄嬷嬷，这才蓦然间想起来：自己迁往洛阳之前，拜讬了黄嬷嬷继续喂养留在许昌的一箩筐毒蜘蛛！

　　于是，刘晨尽快找了一个避人耳目的时机，私下询问黄嬷嬷：“那些毒蜘蛛是否还在？”

　　黄嬷嬷肯定的答案，立刻令刘晨兴奋得双眼发亮！

　　当刘晨见到久违了的箩筐时，她管不了这箩筐内的毒蜘蛛从她虚岁十岁那年算起，已经繁衍了几代了。她只亟于报仇雪恨！

　　刘晨很快根据曹丕的生活习惯，拟定了一个计划。原来，由于曹丕不在洛阳，没上早朝，每隔几天，就有专人把朝臣们的奏章从洛阳送到许昌来，给曹丕审阅。曹丕每次收到这些奏章，总会在当天晚上处理。因此，刘晨就选在曹丕打算要在她父亲用过的御书房内熬夜之前，趁着仆从们忙着准备晚膳的傍晚时分，偷偷溜到御书房门口，放了八只毒蜘蛛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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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篇名出自于曹丕《善哉行》的“人生如寄，多忧何为”。本书连载期间，固定于美国的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