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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软再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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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就是喜欢在折磨人中找乐子,这种人一般会定义为“恶”,而渚舟则是个中翘楚。
他在掌控弱肉强食的天地下浸泡得太久了,打骨子里就嗜好被仰望、被畏忌的感觉,并长期从中获取居高临下得来的快感。
但是这个凡人太过反常,他过滤掉了旁边斑斑血洞的尸体,没有表现出诸如惊慌失措之类的相应表情。这显得渚舟的整个行为都无意义了起来。
在渚舟眼里,非比寻常的碾压感要配合着与其一般渺小的人的尖叫一起品味,才叫有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渚舟可以在他的神情里捕捉到他对自己的熟悉。
或者换一个思路说,他对这具皮囊——也就是薄树,很熟悉。
夺舍一事,知之者甚少……
渚舟眯着眼望着他,起了那么一点杀心。不过很快地压平了。他在玩味中品尝到了新奇,心情还不错。
遂放过了书生,不再在沉默中和他斡旋,站起身想走,谁知那不经打的凡人突然两眼一黑砰通晕倒了。
李二狗人高马大,想必拳头也结实,栽得重得很,不用他亲自动手,这人现下也离半死不远了。
渚舟背起手,看到那只蠢笨无比的鸟仔在盒子里努力扑扇着他那对真要鸡翅化的大膀子,木盒板动不停,豆豆眼水光扑朔,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
他一愣,忆起自己给这飞禽下了封嘴咒,忽地又笑起来,满是戏谑。
“鸟仔,凡人而已,你们族里人没教过你…”他住了嘴,因为赤羽真心急得掉泪了,他想到这家伙因为他的缘故到十八阎罗鹰那儿活脱脱凄惨成了鸡样,话在舌尖打旋绕了回去,“好吧。”
“仅此一次。”
渚舟灵活地一跃而下,掌心生起柔化的白光,粗暴而不耐烦地按在书生胸腔。然而他倾注的猛烈法力却如受限制,悉数被挡了回来。
书生全身结出了一道金黄色的符印,他辨认再三,识别出了它屏蔽一切术法的功用。
“你瞪什么瞪?你再瞪!这可不怪我,谁知道是他自己抑或别人给他下的封印,如今看来,只能找凡人大夫诊疗了。”
渚舟双手抱臂,没有一星半点要给赤羽解咒的意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再次扭动脖子以示不满。
过了会儿,赤羽见渚舟没多大反应,耷拉的样子像是要放弃,但临到边缘,他猛地想起渚舟方才对他心软的原因,于是赤羽赶忙抓住来之不易的智慧,使力鼓动泪腺,小眼眯瞪着又一次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
渚舟自诞生以来,只深恶痛绝三件事:白日,眼泪,伪君子。
若说鸟仔是个小麻烦精,这凡人就是个大麻烦精。
结果俩勾兑到一块儿天雷勾地火的齐刷刷给他找麻烦!
他咳了咳,对天翻了个白眼,蹲下扶起了书生,将他当做米袋扛到了左肩头,并把赤羽那眼不见为净的鸡脑袋蓐回了木箱背在右肩,离开了胡麻山。
这位对找路极不感兴趣的魔一代自然认不得去哪儿寻药房,更不愿给赤羽解咒——他认为凭他的脑袋瓜还不至于要动用飞禽指路。便兜兜转转的,寻到了间村舍。
门口俩扎小辫的鼻涕虫把他给巴望着,他站在石阶上面无表情的回以冷漠。
大眼瞪大眼的对峙了须臾,龙凤胎嘴巴一撇,使出一招天下孩子惯会的杀手锏——假哭。
他们往屋里跑去,其风一样的速度带动了檐下井然有序挂着的腊肉,边跑还边控诉他:“娘!呜呜呜有坏人想打我们!”
“……?”
他做什么了就?
渚舟破天荒的没有立即抬腿就走,他透过墙看到了这家人屋内设的竹竿组织的支架上摆着几筐药材。
兴许对米袋管用。
很快的,自里面走出来对裹得厚厚的中年夫妇,头发均一丝不苟的盘正,皆慈眉善目,并未因腿上扒着的俩鼻涕虫而生出对外人的敌意。
皮肤稍黑的干瘦男人看他华服加身,猜测着是哪家下乡游玩的富贵子弟,便拢着衣袖站了出来,问道:“公子可是有事?”
渚舟皱起眉,把扛着的“米袋”换了个姿势——打横抱着,展示给他们看论何为鼻青脸肿得精彩纷呈。
在凛冽寒冬的吹拂里,书生即使处于昏迷状态,也感受到了凉意,便下意识的去寻找热源,他往渚舟怀里拱了拱,搁放肩头的脑袋还蹭了蹭。
沾了雪花的光滑发丝抵在衣服上,隔着料子传来真实酥麻的触感。明明就在手上,却令渚舟很不自然地往后稍微退了一步,想回避而无果。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做会给自己的情绪当头来了个霹雳起伏。
妇人颇为不忍地叹了声,与男人对视一眼,对渚舟道:“外头冷,公子且随我们进来说话吧,也好让我给公子的朋友看看伤着了哪儿。”
渚舟腿是动了,可心底仍把她那“朋友”二字单独剔出来掂在称上量了斤两,最后下了结论——一文不值、狗屁不通。
浑黑的夜挥别了夕阳最后留下一抹霞光,牵着轮弯月静静的轮替入空。
在妇人递给了渚舟磨好的草药后,以不便为结束语让他自行为书生涂抹。接着直接造成了渚舟站在安排好的房间里,面对着石盅里难闻的东西,有生以来第一次犯了难——
这玩意儿怎么涂?
妇人在妙手回春之余,并未叮嘱过他应注意哪些事项……还挺信任他的能力哦?
然他把装有赤羽的箱子甩在了外头,此时若再去找他问话也是懒得。
渚舟观察了会儿那狭窄小床上如同死尸直挺挺躺着的书生,好赖还是下了决定。
预备行动前,他嫌弃屋里蜡烛不够亮堂,视不清物,便从藏机囊里摸摸掏掏出了颗碗大的夜明珠,随手往桌子上一扔。
珠子咕噜咕噜转开立定时,原本昏黄的视野登时大亮。
他坐在书生身旁,矮床甚至吱嘎叫了,他无奈地深呼吸,挪开视线,探索着慢慢解开了他的衣带。
轻微的裂帛撕碎声响起,他扭头看了一眼,好看的眉再次拢到一起。
“大麻烦精醒了会不会以为老子对他做过什么?”
渚舟如是想象着,不耐烦又增添了一分,当即也不顾虑的将错就错,三下五除二扒拉完,将石杵上边沾的药往手心里涂了一层,“啪嗒”一掌掌打下,没轻没重地盖在了书生受伤的位置。
冰凉的手碰触到尚是温热的皮肤,书生极不踏实地颤抖着,泛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如此循环往复,青紫一片的肌肤又多了一层“加害”的红。
渚舟毫不知情地敷完药,自觉大功告成地将手里剩下的药末擦到了大麻烦精雪白的脸上。
睡得那么安稳,叫他一看就没好气。
一抖铺盖,笼统地覆住了他整个人——好在还留有一条缝,不然背过身的渚舟很可能在救治病患后不久就送他见了阎王。
渚舟把石杵丢入磨中,石杵挨边就势一滚,撞击出清脆的声音,他一跨长腿放置到桌上,身子滑坐进木椅,以手撑脸阖上了眸子打盹。
连冬风也不愿惊扰静谧,只轻柔地拍打窗棂,屋外头的凉气穿刺纸糊,与内里的暖意相撞,耳鬓厮磨,皆化为了适中的温,飘扬在明亮的光中。
深夜,床上的人醒了过来。
扣好的门栓坠着小孩的铃铛,以灰砖修砌的屋舍内摆着简陋但干净的家具,尚在燃烧的蜡烛被一颗夜明珠去了作用,孤单地矗在灯盏中。
黄考用十息的时间回忆昏迷以前的事,坐直环视了周围环境,并接受了一切变化。
便提着小心打量一尺以内的那个人。
相貌穿着,无一不是他见惯了的。
薄千秋之子……
然而此人在竟在自己面前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不相干的人,且褪去了一身早些年的沛然正气与家族教风,变得邪气四溢。
怕只怕是有邪祟强行夺舍,取而代之。
黄考沉下了面色,向来和善有加春风拂面的脸上布起了近乎阴郁的神情。
在他因为怒意呼吸放重的瞬间,渚舟也醒了过来,但还是撑着没有力气掰正的脑袋,懒洋洋的做派。
他与黄考隔着一张木桌互相对望。
“你,”黄考重复着失去意识前提的问题,“是谁?”
“你爹啊。”渚舟轻轻笑了。
心里却在腹诽:“这人果然和薄树有牵连。”
“阁下既然夺取了薄树的身体,究竟意欲何为?”黄考无视他避开话头的扯淡,以平淡的语调揭开并陈述了下去。
“啧啧,早觉得你有意思了,”渚舟下巴拖在手心,正对着黄考道,“没想到对救命恩人非但不感激涕零,还恶里巴气的。”
黄考攥紧了被子,依然淡漠:“请阁下显露真身。”
“真执着啊…”渚舟叹了一声,仍是微笑,他探过虚实了,黄考的封印虽不知谁人施加,可他确实没有半点法力不假。
渚舟好心情的一拂袖,清澈的水浪翻涌过表皮,还原出他的本来面目——长发束冠,墨蓝衣袍以银线绣有细密精致的仙鹤纹路,无波幽黑的眼往下,不点自朱的唇上翘若有似无的弧度。
渚舟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腮边,见黄考仅刹那的僵硬后再无异样,不免觉得乏味地收回目光,侧转了身子静坐。
黄考克制住了自己的震惊,却放跑了一丝黯淡,纤长的指渐渐松了开。
绵软的被褥由于用力过度抓住了一个大褶,在他紧缩的瞳孔中试图回归到原来的平整,只是那始终残有的痕迹却伴着愈来愈快的心跳水涨船高,纠结成长久的一体,久久消散不去。
假如渚舟为老不尊的平生,记忆力能再好点、眼睛能再尖点,他就会发现黄考曾和数不清的大军一起讨伐过他。
那场空前绝后的战役在此后多年被口口封称为——坠石之战。
坠神明、诛顽石。
他如他所料,毫无偏差的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黄考一时间五味杂陈,他透过这阴差阳错的宿命头次清晰明了的意识到:两人咫尺相隔,却分明缀着遥远银河。
“没见过我?”黄考怅惘抬头,那人已在跟前蹲了下来,就着比自己矮上了一点的水平线单刀直入地切进了眼里,用鄙夷却轻扬的尾调道,“真是无知。”
珠光月星,尽然失色。
“我叫渚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