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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进退维谷 ...

  •   农舍是由四面房屋包起的,以木板搭建的廊道串接了每面,中间空出来的平地极有情调的摆放了些盆栽,从修剪程度可以看得出此间主人的细致用心,油绿嫩条在濯濯的月夜懒懒舒展。

      而屋顶上,正不巧来了些不速之客——

       一众银色盔甲,头戴獠牙面具,中立一个绿袍束发,手摇白毛羽扇的年轻男子,那柔软光洁的羽毛荡在沉沉夜色中,宛如跳跃的精灵。

      男子的眼圈下面挂着青黑,五官柔和得颇是女子化,不过就着浑身上下的气质来欣赏,他就活像个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草木皆具灵性,感知到危险将近,立刻缩回了青葱肢体,可……已经来不及了。

      它们只能被迫目睹房子周围攀起烈焰般的火红,徐徐吞灭头顶,而自己则在那风驰电掣的速度下相继枯萎成蔫黄的残渣。

      渚舟保持蹲姿,腰间挂的麒麟玉珏的流苏垂到地面,他与黄考平视着,等待着卖完金光闪闪的大名后对方也来个公平交易。

      黄考蠕动了一下恢复了血色的嘴唇,然后抿了抿,在脑中飞快地揉回了原本要说的什么,才在重重思虑下开了口:“在下白驼乡,黄考。”

      这有甚么值得犹豫的?
      渚舟微妙地抬起了半边眉。

      他不了解民间取名的喜好趋势,自然分不出个水平高低来,只以为黄考羞于拿出口,便含着“知道了”的意思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站起了身,又变作了薄树的模样。

      黄考兀地冷面,是十分不喜带来的薄怒,他实在不能理解披上别人的外皮有哪点好。

      “哎,”渚舟在看脸色方面十分低能,又问,“那只鸟……哦,小凤凰,它是怎么在你箱子里的?”

      黄考:“我去京师的途中偶遇的,彼时他腿上受了伤,身上还有被绳索捆过剧烈挣扎的痕迹,他不会叫,只是不停地流泪,我见他可怜,便草草包扎了带他一同行路。”
      他掀开眼皮看了渚舟一眼,对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渚舟想,可能是赤羽自个儿逃了出来,爪子在天上刨啊刨的,累得摔了下去,这才被黄考捡到。
      他还以为,是黄考把他从郭朔手底下救来的呢,毕竟……

      室内一时间徒留二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可突如其来的偃旗息鼓,往往是疾风骤雨的前兆。

      “对了。”
      “我给你涂药的时候探知到,”渚舟头也不回地拉出了一丝皮笑肉不笑,“你有延神骨啊?”

      黄考板直的身形一僵,未着衣的光滑背脊间,那优美的弧线在一片静默无语里简直要原地立起一道沟壑。

      神骨,在神途以延,缮,修次序排之,每阶的修炼对自身功力与机缘的考验异常刁钻,若拿捏住了时机趁运而上,还得历经八十一日佛莲火毁灵之痛。据渚舟目前所知,世间练得延神骨的仅十一人。

      蟾源老祖归寂,扶岸海神刘秋乙与凤凰主鸾调不知所踪,老辈子中他见过神帝银修、凤女东媚儿、天官郭罗叶、无上仙君落鱼子,余下的常雀君、殊风神、白眉道人、龙王次子几个新一代势力他只听手下汇报过,却不知姓名。

      这位黄考,怕就是以上哪位年轻小辈转世吧。
      渚舟挂着笑,眼神却一凛,他用拇指刮蹭着手背,忽然提步走向木门,一脚踹了开。

      黄考以为他在发作,可确实也辩解不了什么,遂绷着脸没有多言。

      面上哗啦冰冷,只见门大敞着鼓鼓刮风,渚舟慵懒地斜靠在门边的砖墙上,留出了一个他能全面看见的角度,给他展示外面的情形——

      天空呈火焰烧卷状扑扑地闪动,却并未真的烧着,想必是被人捏了方结界。房屋之上立了十八阎罗鹰,他们随着门的敞开与目标的惊现,纷纷足不沾地地跳了下来,过程中还捎带了几根凤毛。

      黄考与渚舟不约而同地探头,目光放到了提着赤羽的绿衣男子身上。
      那人正是瀚方国师——郭朔。

      两人对视一眼,黄考掀开被子想下床,渚舟一抬手,一股力道立即将他打回了枕头上照躺着。

      “压在箱子里也能找着……不就没让你升仙?”渚舟嘀咕了句,随即对那半点忙帮不上还可能搭进去的小辈子说,“你别添乱,给我老实待在这儿。”

      渚舟从来要笑不笑的颠儿样,严肃起来倒是正经得摄人,沉下眼角的时候甚至显得有几分阴鸷。

      他走了出去,顺道带上门,回转的手悄然下了个“禁”字咒,门栓乍地引亮,又隐没下去。隐约能听到黄考在里边恼怒的“哎”了声。

      再厉害的神既然转世为凡人,还好死不死的有个双向禁止施展法力的小封印,这下真身体力行的给他表演了一出什么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

      郭朔轻轻地横过白羽扇,放平。
      爪牙得令,挪步组阵,直击而来!

      然而在渚舟没有察觉到的西面角落,缓缓走出了一对面色惨碧死气沉沉的夫妻。

      他祭出长安剑,在斜扬的角度挽了一朵剑花,雪亮剑身呼地送出,照出他上翘的朱唇,打过扬起的细风,似刺着水中的镜月,每一招都点出波澜阵阵。

      渚舟用剑分人,这时使得轻柔,完全和空阶对战时的凌厉背道而驰,仿佛不是在除掉碍眼的刺头,而是当做花瓣抚弄。

      偏生阎罗鹰的锐能削石的羽翼抵抗起来毫无作用!

      郭朔慢悠悠地行走瓦上,留意到了渚舟颈间随大幅度的动作蹦出领口的佛珠,那佛珠由紫檀木制成,专克杀戮,手下的人命越良善,顷刻反噬本身的力度越大。
      真是好东西……

      渚舟的剑锋柔中带刚,所到之处不减气势的磅礴,倾轧山海而出,是以鹰唳惨嚎不应,在连续不断地斩杀下尽数化灰飞散。

      他没有收手,只是把剑尖杵着坚硬石地,等待半点不慌的对方进行下一步。

      他余光一瞥,原住的夫妇俩表情空洞地走到了衰败的枯叶旁,头发散乱的炸着,指甲长出一寸,也是中毒一般的纯黑。

      渚舟却是把唇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们二人气息已断,显而易见死去多时,此时的他们不过是供人驱策的行尸走肉。

      郭朔不光杀了他们,居然还对他们下了驭尸术!

      西屋猛地传出龙凤胎不知所措的嚎啕大哭,似是梦中惊醒发现父母不在身侧,哭声可谓惊天动地。

      如果不是他,他们这时还在安然入睡。

      绕是他自认见惯了这类场面,更有甚还亲自参与过多起,强压的冷硬也忍不住稀释开来,软化了冰山一角。

      “可惜,驭尸的羽扇动不了修为高的人和心性纯明的孩子……”郭朔将白毛羽扇的尖端对准赤羽的脖子,在上面象征的一划,笑了起来,“怎么,不要这只凤凰了?”

      赤羽听他这么识货,多剧烈地挣扎都摁平了,拔秃的头顶晃晃悠悠地得意昂起。

      渚舟忽然不是那么想救他了……

      “动不了手?”郭朔诡秘地笑了,伸指虚空一点,犹如鸿毛飘落,哭嚷的两个孩子还挂了满脸的眼泪鼻涕,转眼出现在场地内,“我帮你。”

      俩人不过三四岁,叉着小肉腿遭瞬间切换的场景给吓得大懵,随即没心没肺地感到分外惊喜,杏眼齐齐生亮。

      等他们看到了前面的父母,更是兴奋不已,摇摇晃晃地爬将起来。

      地上硌手的小石子划着了掌心,男孩也只是放到衣服上擦了擦血渍,再牵着妹妹的袖子踉跄地奔跑,想扑到父母腿上抱住他们。

      夫妇二人咯吱咯吱地翻转脑袋,身子才紧接着转动,背对渚舟,面向后方。

      从后边清晰可见,二人的背后根本没有肉,血淋淋的白骨根根竖立,手臂僵硬地抬起,似乎要在谁的身上扒个同样的窟窿。

      有什么弦忽然蹦断,在向来从容不迫的人胸口处倾泻而出绵延不绝的愧疚。

      渚舟迅速收回剑,闪电般冲上前抱起了孩子护在胸口,左半边脸却没能避开,抠下了一块两指宽的肉。

      青紫经脉交错纵横,在猝不及防的意外中还泛着木然的死白,然后渗出了成股的血。

      “爹爹,娘——”一双有力的臂膀箍紧了孩子,他们不敢相信亲密无间的人竟然对他们挥掌,犹自呐呐地喊道。

      渚舟望着木门里头,动了动嘴,无声解除禁咒,想把他们送进去。

      血划过腮边,畅通无阻地流进了唇缝,渚舟的双眼有那么一刹那转换为透明的琥珀色。

      他定神冷静,好容易才平息,这俩猴子的叫声反倒更刺激了他们的父母。

      利爪再次袭来,两人一齐发难,渚舟当然不敢伤了他们,仰身躲开,就着姿势一旋腿飞出,重重踢向他们的肚皮。

      郭朔瞧得有趣,很想要再加上一把火,两指夹起赤羽的毛翅,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在赤羽以为脱困的瞬间掷出一支扇上羽毛!

      赤羽“咯咯哒”惨叫,像飞火流星一般砸向渚舟。

      避,赤羽死。
      不避,渚舟则会痛到脱力。
      进退维谷。

      渚舟拿捏好分寸,硬生生受下巨力,膝盖震得软了软,抱住孩子的手掌大颤,指尖弯曲深了一分,却并未松开。

      赤羽的小脑袋贴着渚舟的背,顺着带有血腥气的衣裳滑下,人事不知。

      殊不知,郭朔反过扇面,真正的偷袭,正是这时——
      死尸夫妻趁势钻进地心,在渚舟双臂夹抱处猛地窜出!

      “操!”渚舟低骂,压抑的波浪汹涌放肆释放,他慌忙凝出长安剑,对准他们的眉心果断切进去!

      “噗呲。”
      利器扎透血肉的声音。

      终于,结界内一片死寂。

      两个无辜的人渐渐糜烂成污泥,融在地面,趟过他们曾经精心照料的花草的瓷盆底,尸骨无存的草草完结了一生。

      脖子上的念珠动了,木质檀木被血红的光覆盖,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拼命挤压着他的魂识,催生出劈天裂地的疼痛。

      好像遭银修的扶风枪在骨头的每一处钻着孔,也好像被鸾调的断魂鞭绞着脑子,比抽骨扒筋更甚,端的就是“止杀”。

      很难得有狼狈的机会。

      渚舟忍着没有扭曲五官,轻柔而平稳地放下了孩子,他们抱着他的胳膊站好时,他已将近失去五感,并拼着最后一点力在赤羽身上缓缓拂过。

      赤羽恢复了人身,刚迷蒙着掀开眼皮,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就闯进了耳朵:“带他们…进去…”

      “我在鬼界准备了三百年,又在人间磨了二十五年,费尽心思、做全手段,才得来一朝登临大道的机会,”郭朔闪现在刚刚苏醒的赤羽面前,冲着半昏迷状态的渚舟道,“可你竟敢说毁就毁了?”
      “不如,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渚舟痉挛不断,蜷缩成一团,脑袋里现在装的都是浆糊,郭朔噼里啪啦一长串,实际灌在他耳朵里都是倒豆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空心脑仁。

      而赤羽不靠谱的程度稍轻,他天灵盖往下四肢还是绵软的,虽强撑着想完成他的交待,可更多的是力不从心。

      郭朔显然比这两个都半身不遂的人要快很多。他一手一个掐住了俩孩子的脖子,在他们鱼儿似得扑腾下——

      “咔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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