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画中雪 ...
-
萧玉绾低头摆弄着自己腰间的玉,她四周白茫茫一片,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几何。
她突然看见自己脚踝上的伤口,她才想到,自己还不知自己现在是何面貌,她听那镜子说它挖了自己的眼睛,如今,她伸手去触触自己的眼,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果然,只是一手的血,幸亏此处没了镜子,不然,自己都得被吓死。
她昏昏沉沉,她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累了,魂魄哪里又有累的呢?可能是自己越来越虚弱了,这镜子怪的很,是她在皇帝接她回宫的路上,遇一红衣少年,那少年长的颇像寇谦之,少年手持这镜,说要送她,她觉得这镜子很是特别,便收了,如今想,就觉得有异,山路崎岖,怎么会无故出现一少年郎?肯定是这镜子一早就盯住了她,才设下此计。
她刚把它带进宫时,她记得手柄上是颗白色的石头,她进宫不过一月有余,宫里就死了不少宫人,如今细细想来,竟都是死无完尸,后来,她一次看到这镜子时,手柄就变成了粉色,她当时觉得有趣,也没当回事儿,直到有一日,它说了话。如今觉得自己真是蠢不可言,这明明是妖物!
她也不知道这镜子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来历,寇谦之与它到底交换了什么,这镜子颇为奸诈,寇谦之迟早会被它骗,但是,她已经死了,也无力去做些什么了。
萧玉绾感觉自己很虚弱,她记得,寇谦之说过,她被寂元抱回来时,还在襁褓里,也很虚弱,好像马上就要咽气的模样,她被裹在襁褓里,他便唤她裹儿,只有他一人唤她裹儿。
她十二岁时来的初潮,身边都是些木头般的嬷嬷,哪里又有人告诉她这些,那是个夏天,胭脂亭又在深山里,阴凉无比,她肚子绞痛的厉害,去如厕时发现身下有血,她怕嬷嬷们知道了会觉得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会杀了她,她就隔一段时间换一次裤子,还不让嬷嬷们洗,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她才觉得好受些,她真是想哭,怕自己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寇谦之了。又不敢哭,怕惹来嬷嬷们,自己就不能活了。
等寇谦之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趴在他怀里对他哭,小少年给她擦泪,低声安慰她,又向她普及了一些知识,她不觉得害羞,只是高兴和庆幸,幸亏自己不是快要死了,幸亏自己还能和他在一起。那天晚上,她做梦都是笑着的,当时年少,真以为自己能始终与他一起,回头看看,不过是少年胡话罢了。
她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她真是奇怪,自己都没了眼珠,为何还能视物?那镜子也不找她说话,不无聊吗?
寇谦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他揉了揉眼睛,唤了声“裹儿”。但是并没有人理会他,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去寻玉人儿,然而,玉人儿不见了,他慌乱起来,疾步走至门前问清平“昨夜有人来?”
清平道“师父,无人来。”
他紧扯着唇,不信清平的话。
他定定神, 回至房中,看到了香炉,觉得有异,上前查看,果然闻到了神仙倦的味道。
白般若还是在念经,他知道师弟发现玉人不见了后一定会来找他,他也没想躲,只是想当面问他些问题,是以,看到他时,他一点也不吃惊,道“师弟来寻玉人儿?”
寇谦之面有倦色,道“师兄,把东西归还与我吧。”
白般若道“原既你已决定,我不该过问,只你是天师,你已为道宗取她两年血,如今为何要用禁术?”
寇谦之听他说自己取她两年血的事,浑身都抖起来,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师兄该知道,我取血,是为了保她性命,我为天师,是为多见她,我用禁术,是为她能活过来,说来可笑,我这么些年,所做一切皆为她,可怜世人,皆以为我是为了道宗。”
白般若苦笑道“我早知如此,偏偏还不死心,还要追问,非得听你亲口承认,我才肯相信。”
寇谦之道“我之二十载,宁负道宗,不愿负她。”
白般听他如此说,道“那年,她让我给你捎杏子,我吃了,即使那杏子酸的不能入口,你也怪了我许久,我便知道,你心里哪里有这天下道宗,只怕,也只有一个萧裹儿。”
寇谦之道“既然师兄早知道,那便把玉人还我吧。”
白般若站起来,从袖中取出那血迹斑斑的玉人,道“如此,我也不管你,你放心,这道宗还有我,皇帝昏庸,听信方景晋这个小人十几年,连亲儿的血也饮用,天道轮回,终归报应。”
寇谦之接过玉人,小心翼翼放入袖中,转身欲走,终是顿了顿,道“多谢师兄,我终归对不起师父和道宗,此生,怕是难赎罪了”。
寇谦之回到卧房,把玉人儿放入璇玑盒,就只待两日后取血唤魂。他草草用了几口茶,换了身上的衣服,又拿出一沓纸来,提了笔,写了满满一本他记住的事,那镜取了他的魂魄后,他会浑浑噩噩,会忘记很多事情,他必须记下来。他不想忘了她,更不想负了她。
他抱着璇玑盒窝在床上,就想起了她十三岁那年,他因为师父病重,需在塌前照顾,再加上继任天师的各种事情忙,连续两个月没有时间去看她,第三个月去时,他特地买了荷叶肉哄她,可是女孩见到他就哭,她一边哭一边说话,那声音模糊,他听了许久才听明白,原来,她以为他生病了,因为寂元天师派了大师兄来取血,他没有跟着,她每日都在窗前等着,还真让她等来了!
她实在太兴奋,一把抱住他,没头没脑的亲了他一口,他是第一次被女孩儿亲,还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儿,愣了很久,直到怀中的女孩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脖子上,他感觉到颈上有湿意,就抱着她,低声安慰她,他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不是做道士这件事,而是安慰她。她的心太冷了,只有抱着他取暖。
寇谦之怨恨皇帝,皇帝真是昏庸,如今,大魏亲信道宗,不是因为喜爱道法,而是,二十年前,术士方景晋向成帝进言,说有长生不老之法,成帝很高兴,问他怎么做。方景晋道“取皇室骨血,每月一碗血制成血丹,自然可保陛下延年。”但关于谁制丹,方景晋就指出道宗善于炼丹。
自古君主又有哪一个不企图长生不老,成帝自然答应,把裹儿以体弱养病为由送至青云观,以此来取血
,而裹儿身边的嬷嬷,每年一换,全部是皇帝眼线,他又怎敢做其他的事情。
所谓的长生之法,不过是转命之法罢了,借裹儿的命给皇帝,因为是父女,企图瞒过阴司,真真是阴毒的法子。方景晋此人也因献计有功,被封了胶州王,只连累道宗,堂堂道宗,几百年屹立不倒,最终,居然为了自我保护为难一个女孩儿。
他在她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亲自取她的血,他去撩她袖子时,手是抖的,他拿不住那骨刀,可不取,明天她就会没命,他咬牙,还是下不去手,裹儿那次没有哭,亲自拿了骨刀放了血,事后,他去抱她,她似乎很伤心,打了他两下,也不与他说话了,那时候师父逝去了,他有权利每月多来几次,也不会引起魏成帝的怀疑。他抱着她,不敢去碰她的手腕,过了一会儿,就听她说原谅他了,他真是又想哭,又想笑,哭她的傻,笑她的原谅。
裹儿十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亲他,她似乎不知道女孩儿不能随便亲别人,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亲近他,他也乐得接受,他经常去看她,他去时,裹儿就会把他逼至墙角。先亲他一口。再逼他亲她,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睛,轻轻的碰了碰她唇角,就会放开,裹儿这时候就会用手固定住他的脑袋,狠狠地亲他的脸颊,他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索性没人看到,也罢了,只是他还是告诉她,不能亲别的男孩子,裹儿除了他就记得两个师兄了,偏偏白般若总是高冷的不理人,季臣涷年龄又与她差的太多,她就觉得,全世界就寇谦之最好,她哪里还会亲别的男孩子呢?
萧玉绾想活着,活着多好,可最后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