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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心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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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坋山那位填心师与你说了什么?”
从坋山下来,已是夜幕降临之际,言陌阡带着秦烟在路边的小茶馆歇息片刻。只有秦烟不知道言陌阡与坋山填心师最后的对话,她忧心忡忡,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告诉我了一个能医治你的方法,”言陌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些,“就是过程有些许麻烦。”
“这算是……好消息吗?”从言陌阡的话中,她捕捉到了未知的不安。
“当然是好消息了!”言陌阡笑着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他是否应该庆幸呢,此时的秦烟看不见他的笑有多牵强。
秦烟默不作声,把手从他掌心中抽离,她在桌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茶杯。
言陌阡赶紧将空了的茶杯倒满,再小心翼翼地放在秦烟的手边,“慢些喝,小心烫。”
言陌阡扶着秦烟从小茶馆里出来时,天色灰灰,冷风拂面,莫名透着让人心头一颤的寒意。
失明的秦烟,对周遭的一切颇为敏感。她紧紧地拉着言陌阡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陌阡,我害怕……”
言陌阡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有我在,别怕。”
“小心些……”秦烟也说不准为什么感觉如此怪异,她虽然看不见,但也知晓天色渐黑。这里地处偏远,周围并无太多人的气息,冷清得让人畏惧。
言陌阡察觉,她的慌张丝毫没有减少,语气温和道:“前方不远处有光亮的地方应是客栈,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从苏城前往坋山这一路上并不太平。自从秦烟失明后,言陌阡才知晓多年求医未果的真正原因:心病。
寻常医者查不出其症结所在,往往认定秦烟生来身子孱弱,开的方子无非是补血养气之类的。而秦烟毫无征兆的失明,更是让他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听从徐大夫的建议,去坋山寻找填心师碰碰运气。
可曾想,历经数月跋山涉水,得到的还是个不确定的结果。
“陌阡,你的佩剑呢?”尽管秦烟看不见,她也知道,这一路上言陌阡没少为盘缠的事情操心。近日听他走路的步子轻了不少,也没再练剑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猜测。
“当了。”言陌阡回答得轻描淡写。
“当了?”秦烟讶异。佩剑对于一位剑师来说是何等重要,她不是不知道。言陌阡这不痛不痒的回答,仿佛佩剑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寻常的护身武器。
她从手腕上取下一只镯子,塞给言陌阡,“明日等当铺开张,赶紧将它赎回吧。”
言陌阡神色一黯,没有接过,“烟儿,这是你留下的最后一个念想了吧。”
秦烟低头,不想让他看见她失神的模样。
是啊,这是她母亲送她的生辰礼物,也是她所拥有的关于秦府的最后一个物件。事到如今,比起与言陌阡形影不离的佩剑,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剑师要是没有了佩剑,还怎么保护我呀?”秦烟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假装自己不在乎,她与他又有何区别?
纵使再心疼,言陌阡也只能应允下来:“好,明天就去。”
言陌阡收下手镯,秦烟这才放心下来。她刚想开口询问明日之事,不料耳侧忽闪一道剑锋,寒气逼人,惊慌之间言陌阡已经揽着她躲过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长剑锋利,招招致命。秦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听着冷剑一道道划破空气的声音,冰冷而残忍。
言陌阡挡在她的身前,护着她,谨慎地应对敌人的进攻。风声起,又有黑衣人从四周而降,将他们包围在内。言陌阡大概扫了一眼,约莫五六人,以长剑为利器,整体上训练有素,不好对付。
剑锋凌冽,冷漠无情,似乎道道都是冲着他身后而来。言陌阡没有武器傍身,又要护着失明的秦烟,单凭赤手空拳对抗这群黑衣人,很是吃力。躲闪之余,他努力寻找黑衣人进攻的破绽,希望能发现逃脱的方法。
奈何黑衣人配合默契,明面上刺向言陌阡让他分心抵挡,暗地里却趁机对他背后的秦烟发起进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几番对阵下来,言陌阡已伤痕累累。
黑衣人忽然停止了攻击,将二人团团围住。言陌阡喘着粗气,一只手护着秦烟,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不管鲜血染红白衣,不管护着秦烟的手臂早已血肉模糊,他仍然将她死死地护在身后。
站在最前边疑似首领的黑衣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严厉:“将三小姐交出来,我们不想杀害无辜之人。”
“我们并不认识什么三小姐,你们找错人了。”言陌阡算是明白了,这群人果真是冲着秦烟来的。那么,他们极有可能与当年的秦府灭门案关系匪浅。
黑衣人首领冷笑道:“别掩饰了。要不是手底下的人出了差错,怎么会容忍你逃了这么久,秦烟小姐?”
不给反应的时间,四周黑衣人猝尔出手,眨眼间已将二人分别钳制,言陌阡更是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烟儿!”言陌阡急着大喊,“你们休想伤害她!”
一下子与言陌阡分开,秦烟张皇失措。她听见言陌阡的喊声,分辨他所在的方向,急着想到他身边去。可是两位黑衣人拦在她的身前,像是隔了一座大山,她没有力气推开,神色慌张无助。
“陌阡,陌阡……”
刀剑摩擦刺耳的声音、兵器刺穿血肉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她猜到言陌阡在打斗中定是受了重伤,可她发现,自己除了绝望地呼喊,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要你用它朝你心口刺去,” 黑衣人的声音冷若冰霜,“我不仅放了他,也放了你。”
他面不改色地朝秦烟的方向扔去一把匕首。匕首落地,清脆而刺耳,在黑夜里泛着冷光,透着不可抵挡的肃杀之气。
族亲之血,历历在目。想不到她逃了将近四年,那些人还是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赶尽杀绝。
秦烟凄然笑了,她缓缓蹲下身子,一伸手便摸到了冰凉的刀刃。
言陌阡惊恐万分,他瞪大双目,张嘴欲呼,却发现自己被点了哑穴,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似乎是感知到了言陌阡的惊慌,秦烟朝着他的方向报以一笑。匕首的锋芒刺痛他的双眼,可让他更害怕的却是——她的坚决。
“你们当真会放过他?”秦烟已经将匕首抵在了心房的位置。
言陌阡奋力挣脱束缚,却被控制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不要——
可惜无人能听见他的痛彻心扉,听见他心底渐渐撕裂的声音。若是有心灵感应的话,他相信她一定能听见他内心的绝望嘶吼、他内心的惴惴不安……她怎么能这般狠心,在他面前死去?
倘若秦烟能感应到,她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尖锋已刺破她的皮肤,她的笑如昙花一现般凄美,她的声音像清晨的露水,一点一滴直直敲在他的心间:
“对不起,我做不到……”
仿佛在那一瞬,鲜红的液体如夜空爆破的烟火绽放,血染了皎洁的月光。死亡之气扑面而来,而在这倏忽之间,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几滴溅在脸颊上的液体,是温热的,混着哀伤和绝望的气息。言陌阡怔怔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看着掌心里那抹刺眼的猩红,仿佛自己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剜了心!目光移向秦烟——她双目闭合,面目释然,一袭红衣如蝶舞般,在这冰凉的血色之间,殒没……
黑衣人悄无声息离开了。
“烟儿!”
撕心裂肺的恸哭,响彻云霄。少了束缚的言陌阡,跌跌撞撞冲向倒在血泊里的秦烟。
他那视若珍宝的烟儿,就在他的怀中。任凭他哭着、唤着,血与泪而下,他怀里的人儿始终没有睁眼。
言陌阡想要擦拭那张苍白小脸上的血迹,手却不住地颤抖。身为剑师,小小年纪便过着刀头舐血的日子,哪里还在乎世间生死?可自从遇见了她,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开始向往平静寻常的生活,开始喜欢待在她身边的每一刻。
可如今,他只能将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中,无助地唤着她的名字。
“醒醒,烟儿……”
“不要离开我……”
夜雨细密,夹杂着丝丝寒意。片片黑云不知何时遮挡了月光。
他是否知道她其实很胆小,其实也害怕死去。她也不曾想到自己会鼓起这么大的勇气。
对不起,我做不到……
做不到因为我,而失去你的性命。
做不到,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