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隙》千锦均岚

6、陆 心漩

　　“烟儿，起了吗？”
　　为了让秦烟喝上香糯清甜的粟米粥，言陌阡一大早便在厨房准备了。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可秦烟迟迟没有动静。言陌阡盛了一碗粥来到秦烟房间门口，敲门也不见回应。他推开门，发现屋内空无一人，看来他的烟儿一大清早又不知上哪儿玩乐去了。
　　最近的烟儿起得越来越早了，明明身子不好，也不愿多躺着休养休养。
　　言陌阡一声轻叹，正要把粥重新端回厨房，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后是院子木门“嘎吱”被打开的声音。
　　是烟儿回来了。
　　言陌阡转身的那一刻，脸上浮现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笑意。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穿着自己喜欢的红衣长裙，眉眼弯弯，笑靥如花，仿佛四周都跟着明媚起来。言陌阡注意到，她的手上抓着油纸包好的葱油饼，便知晓这丫头跑哪玩去了。
　　“前面饼摊的赵奶奶给我的葱油饼，我那份吃了，这是留给你的。”烟儿笑嘻嘻地将饼递给言陌阡。当她注意到言陌阡手上端着的是她喜欢吃的粟米粥的时候，顿时欢欣雀跃，“是粟米粥哎！陌阡你对我最好了！”
　　“我以为你在外头吃饱喝足了，不再惦记着我煮的粟米粥了呢。”言陌阡把粟米粥和葱油饼先放置一旁，从怀里掏出手帕，将秦烟嘴角和手指上的油渍轻轻擦去。
　　秦烟甜甜一笑，“陌阡做的饭最好吃了，外头那些怎么能比呢！”
　　“这才几日便和邻里关系处得这样好了？”言陌阡揉了揉秦烟可爱的小脑袋，满脸宠溺的笑。
　　“赵奶奶定是觉得我乖巧可爱，哪像她那个顽皮孙儿，整天上蹿下跳的。”秦烟眨巴着澄澈明亮的双眼。突然，她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竟有些站不稳了。为了不让言陌阡担心，她待眩晕感过去，柔声道，“陌阡，我想回房里吃。”
　　“好，好，都依你。”言陌阡把帕子洗净，期间未注意到秦烟的反常，他见秦烟自己走回了房间，便前往厨房，重新盛了一碗粥送过来。
　　秦烟坐在床沿，缓和一下身体的不适。她接过言陌阡递来的碗，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细嚼慢咽。
　　“对了，徐大夫那儿明日便轮到我们了，我们早些过去。”言陌阡嘱咐道。
　　要是不提，秦烟都快忘了他们来苏城看病的目的，“那大夫也真是，看个病都要排号，等了近半个月才轮到我们。”
　　“明早起身后不要再到处乱跑了。”言陌阡瞧着秦烟细嚼慢咽的温顺模样，不由地笑了，“吃完便唤我一声，我来收拾碗筷。”说完，便走出了秦烟房间。

　　秦烟的病情向来不稳定，这总让他心神不宁。这些年来，他们拜访数位名医，却是徒劳未果。表面上秦烟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罢了。言陌阡为此一直提心吊胆，他不知道秦烟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也许下一秒——
　　“啪——”
　　是碗打翻的声音。言陌阡察觉不对劲，赶忙往秦烟方向走去。
　　“陌阡！陌阡！”秦烟慌乱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烟儿，怎么了？”言陌阡推开房门，只见地面一片狼藉。
　　碗摔碎了，粟米粥洒了一地。秦烟跌在床边，惊慌失措地摸索着什么，她的手沾着鲜血，许是被地上的瓷片划伤了。言陌阡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觉得心如刀绞，在瞧见她空洞的眼神的那一刻，他仿佛瞬间坠入无底深渊。
　　秦烟的声音颤抖着，无助中带着惊慌与悲伤。
　　“陌阡……我好像，看不见了。”

　　景象再次渐渐模糊一团，融入黑暗之中。心口，缓缓疼了起来，一阵阵、不紧不慢地，像是在敲打着记忆回放的节奏。
　　他的记忆……结束了吗？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
　　当无边黑暗撕开一道裂口，光亮照射进来，刺眼得很。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一碧苍穹，晴空万里，是坷山的天空。这次似乎呈现的不再是言陌阡的记忆了。
　　小言的眼皮动了动，睁眼只觉眼前一片清朗，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小鼠察觉到她的动静，跳上前去，急忙呼道：“小言，你终于醒了！”
　　听到耳边熟悉的呼喊，小言一下子从如梦般的记忆中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亭中铺好的稻草席上，那是先前为言陌阡准备的。
　　她撑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小鼠，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噢，那应该不算梦吧，是他的记忆。我看见他的记忆了。”
　　小鼠道：“那有什么稀奇？融心镜将两颗心融合，拥有对方的记忆也是常事。”
　　“我知道，”小言低头，瞧见衣服的胸口处沾染着已经凝固了的血迹，苦笑问道，“他走了，是吗？”
　　小鼠沉默。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想到自己此生再也没有与他相见的机会，小言的心口隐隐作痛。她抚着心口的位置，当真有空空的感觉呢。
　　小鼠叹气，跳到炉台上，叼起一封书信回到小言面前。小言接过，展开，纸上没有落款，没有长篇大论，白纸上只留下飘逸二字：多谢。
　　小言盯着书信，久久不语。小鼠也看不出她的表情。
　　“小鼠，你可知填心师若失了心，还能活多久？”小言忽然开口。自从她决定以心作药救活言陌阡的那一刻，她就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可如今她醒过来了，除了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并没有感到有其他的不适。
　　小鼠试探地问道：“小言，你是不是失忆了？”
　　“失忆？怎么会？”她被突然问得一愣。
　　小鼠摇着尾巴，语气有些奇怪，“你方才可瞧见了你自己的记忆？”

　　难道那些记忆不是他的？或者说，不全是。
　　先前她便觉得与言陌阡似曾相识，却怎么也记不起了。心生空隙导致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失去记忆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看来，自己以前的心……可能也有空隙吧。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的脑海中反而多了那么多的画面，零零散散堆砌着，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我不是失去了心吗？怎么会多了……如此多的记忆？

　　又是那座漫天迷雾的坋山。
　　在一偏僻角落，一位身着茶白流仙裙的优雅女子与一位白衣男子轻声对话，二人面色皆为凝重。
　　“如今能救她的，的确只有填心师，”女子冷声道，“但我不敢肯定会有哪位填心师甘愿舍命相救，而她也很难撑过长途跋涉。”
　　男子心急火燎道：“恳请姑娘告知，无论什么方法，只要能救活她，哪怕是牺牲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倒是有一法子，”女子看着眼前这位为心爱之人奋不顾身的痴情男子，依旧面不改色，“一命换一命，你可想好了？如今她的性命，等同于掌握在你的手中，因为只有你会选择救她了。”
　　“不必多想，我一定要救她！”他眼神坚定，毫不迟疑。
　　“那么，”女子也不曾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痴情之人，想来也是自己已许久未接触凡尘俗世的缘故。她淡淡一笑，语气中透着丝丝冰凉，“成为填心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