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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心唤 ...

  •   朴素小屋内,萦绕着阵阵药香。
      一名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子端着药碗步入房中,她直径走到床边,轻声唤醒伏在床边休憩的男子:“言公子,药煎好了。”
      听到唤声,言陌阡模模糊糊地撑着床沿醒来。他睁开双眼,茫然一片,眉宇之间尽是倦意。
      “给她服下吧。”女子将药碗端给言陌阡,柔声道。
      言陌阡双手接过,“多谢姑娘。”
      “公子不必客气,唤我容竹便好。”女子眉目如画,温和有礼,“言公子待烟儿姑娘情深义重,着实令人感动。只可惜我医术浅薄,能为你们做的仅仅如此。”
      言陌阡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的秦烟,轻叹一声:“容竹姑娘能将她救活,在下已经感激不尽。”
      那一夜,他是真的以为,他已经失去她了。要不是偶然路过的容竹姑娘相救,他怕是要连同烟儿一道去了。失而复得的感觉,既是幸福感激的,又是忐忑不安的。
      “烟儿姑娘能活下来,全然是因为奇迹,并不完全在我。”想起那晚血色遍地的场景,容竹至今心有余悸。匕首刺心仍能存活者,真是少之又少,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当场丧命。细细想来,恐怕秦烟虽然暂时保住性命,但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想到这里,容竹试探地问:“烟儿姑娘,是否患有心疾?”
      言陌阡一愣,“的确如此。”
      “是心伤,”容竹神色黯然,看来她的猜测没错,“是心伤救了她的命。”
      言陌阡怔怔地看着她。
      “但同时,心伤也害了她。”容竹惋惜道。这样一位正值花期的少女,怕是已无多少岁月了。而这名痴心公子,怕是要再次面对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我们先前去拜访过坋山的填心师,可惜她也无能为力。”言陌阡缓缓开口,“姑娘医术超然,对心伤似乎也有不少见解。敢问姑娘也是填心师吗?”
      “不,我不是。填心师可不会轻易下山。”容竹面色尴尬。往事如烟,填心师在她的记忆中早已蒙上尘埃,如今却勾起了昔日之事,略感伤神,“我曾患有心病,仅此而已。”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无意之间触碰了她的伤心往事,言陌阡深感歉意。
      “无妨,”容竹转移话题,“言公子可知道空隙?”
      “空隙?”言陌阡回想,当时坋山填心师隐隐约约有提起,秦烟心伤至极。至于是哪一种极致,他还真不清楚。
      “救了她的,便是空隙。若不是心生空隙,当匕首刺心,她怎有存活的希望?”思虑片刻,容竹还是打算与言陌阡说明真相。
      言陌阡沉思。秦烟向来身子孱弱,但乐观开朗,平日里并瞧不出她郁结于心的症状。她如同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爱吃、爱闹、爱玩,若不是他了解她的身世,还真无法她想象年纪轻轻却是劫后余生,终是他疏忽了。
      他忽然想起他们相识一年的情景。那天,便是秦府满门的忌日。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已过一年。秦烟的状态稍稍好了些,虽然依旧寡言少语,但眼中的伤痛淡了些,多了分麻木与茫然。
      在这一年期间,她对灭门之事绝口不提,也没有盘问他的身份。她对她的态度由先前的警戒疏离,渐渐变得信任甚至依赖。她似乎想要淡忘一切,重新开始,但她发现这并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做到的。
      她着实让人心疼。这偌大世间,竟无她一人容身之所。

      秦府忌日当天,她忽然消失,急得他寻遍县城。正当他以为她再也不回来时,一个弱小身影在余晖中缓缓向他走来。他揪着的心在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便平静下来,他注意到她的怀中抱着一沓纸钱,目光是涣散的。
      那年她刚满十五岁,一个无忧无虑受尽宠爱的千金小姐,及笄后家里替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相夫教子,一生衣食无忧、其乐融融。这才是她本该有的人生。
      秦烟径直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她的眼中泛着泪花,脸色却是平静的。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像这般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看着这样隐忍的她,言陌阡心里也是难以言明的难受。她还不如痛快地大哭一场,或是埋怨上天对她的不公,那样,他的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本无辜,可他从未在她眼中瞧出半分仇恨,他所看到的,只是她的无助和茫然。
      月色愈发愈亮,繁星散落在漆黑的夜空。一堆木柴紧凑地搭起了一个小山的模样,秦烟小心翼翼地点着了柴火。
      刚燃起的火苗微弱,映衬这她微黄憔悴的小脸。她捻起几张纸钱,轻轻地撒在火苗上。像是汲取了养分,吸收了能量,火苗飞快地吞噬着,不断壮大自己的身躯。
      言陌阡陪着她蹲在火堆前,看着她烧纸钱时微微颤抖的手。
      尽管她从未主动提起,尽管她的眼中看不见任何憎恨,他还是不会相信,不信灭门之仇足以用时间抚平伤口。他清楚,只要她开口让他帮她复仇,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阡陌……”沉默许久,秦烟终于缓缓开口。
      “嗯。”他应声。
      “我娘说,我还小,不该心怀恨意长大,”她的声音微弱如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她说这一天迟早回来,都是我爹的报应。”
      她忽然把手中所有的纸钱丢进火中,抬头看着言陌阡。那双眸如荧荧星火,言陌阡只觉得那深不见底的尽是悲凉。
      “我不会去报仇,也没想过报仇……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她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不。你没有任何错。”看着这样理智的她,言陌阡只觉得心如刀绞。
      秦烟又沉默了。
      当火苗越来越暗,临近熄灭,她才缓缓开口:
      “因为我娘最后对我说,她要我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可如今你怎么就忘了呢?
      从前的回忆让言陌阡再一次心口发痛。当年那稚嫩面容所表现出来的坚毅,至今记忆犹新。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坚强,要乐观地开启新的生活……
      “我不会去报仇,也没想过报仇。”
      “也许有一天一觉醒来,我真的就忘记这些事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
      而她年复一年憔悴下去,病痛缠身,他们一直都奔波在寻医的路上。他竟然天真地以为她只是体质不好,竟然真的以为时间流逝可以愈合伤口,平息一切。他岂能忘,那并非一般的伤痛,那是灭族之痛啊!
      他岂能忘!他岂能忘!
      为了不让他担心,秦烟一直把痛苦掩藏于心,压抑成疾。这么多年来他们相互扶持走到今日,而她为了救他不惜伤害自己,他岂能让她就这么饱受委屈地死去,留自己苟活于世?

      “言公子?”
      朦朦胧胧间,一个些许陌生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唤醒。言陌阡回过神,瞧见眉头紧蹙的容竹。
      容竹犹豫半晌,还是无奈地坦白了事实:“烟儿姑娘恐怕撑不过几日了,还请公子……”
      “不,我一定要救活她!”言陌阡的神情坚定又决绝,“我会成为填心师,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换她一生无忧安乐。”
      容竹惊讶于他的坚定,也明白他已下定决心,嘴边劝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只得轻叹一声:“既然言公子去意已决,容竹便用尽一切办法让烟儿姑娘多延续两日性命,希望公子能得偿所愿。”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若是言某将来还侥幸存活于世,必当答谢姑娘。”言陌阡向容竹深深鞠了一躬。

      “小言?”
      耳边小鼠的担忧的呼声,让小言从犹如梦境的记忆中醒来。她双目迷茫,久久未回过神来。
      “小言,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小鼠跳到了她的脚边,“你看到了什么?”
      “他真的很爱那个烟儿啊……”像是在喃喃自语,小言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上了,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想罢,她又自我安慰道,“那最好了,我将他治好,他便能和烟儿姑娘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小鼠愣道:“烟儿是谁?”
      “他曾救下的一位小姑娘,长相着实好看,称得上雪肤花貌,消瘦的小脸只有巴掌般大,一双杏眼尤其漂亮……对了,她右眼下还有一颗惹人怜爱的泪痣……”
      “小言。”小鼠忽然轻声打断她。
      “嗯?”
      “你当真不记得你的模样了吗?”
      小言被问住了。坷山无湖泊,自己也未带镜子,仔细想来也有两年了……自己长什么模样,倒真的记不清了。
      “我瞧你这记性,忘记的肯定不止这些,”小鼠思索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成为填心师呢?”
      “是啊,为什么呢?”
      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却发现记忆为空。

      “学习补心法术,也是修炼心的过程,只有这样,她才能撑过你成为填心师的这些岁月。”使者将救活秦烟的办法如数告诉言陌阡,“其实我有些不解,你明明可以让她一人成为填心师,只要她不下山,便可活命。”
      “她还小,我怎能让她舍下这万千世界的大好风光,唯与我困于荒山之间。”言陌阡淡淡一笑,“她的心若是没了空隙,便能与寻常女子一般,再也不用受病痛之苦,不被追兵所困。如此,岂不更好?”
      他仿佛预见数年后那个痊愈的少女,一身轻纱粉衣,手里拿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笑着跳着融入喧闹繁华的集市。
      “无论过程有多艰难,我都一定要救她。”
      言陌阡的神色坚定不移。

      恍如梦中醒来,是一场旖旎的噩梦。
      “小鼠……”小言怔怔地开口问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言儿?燕儿?我记不清了,当时就随口叫你小言来着。”
      “这是他的记忆!”小言如梦初醒般瘫坐下来,她攥紧了手里的木簪。木簪上的玉石愈发愈亮,像是吸收了什么能量一般,“是他,是他用他的心救了我啊……”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崩塌,泪珠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裙摆。
      像是下定了决心,小言擦干眼泪,拿起言陌阡留下的仅有二字的书信,起身便径直往下山的路走去。
      见她一副反常的模样,小鼠担忧起来,“小言,你这是……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要寻他。”小言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看它一眼。
      明知她心意已决,它还是忍不住劝她:“失去心的填心师一旦下山,便是死路一条,你即使找到了他又能如何?”
      “哪怕他只剩一身白骨,我也要寻到他。”
      坷山两年,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一场一无所知只能傻傻等待着被救赎的梦。她不知道她今生何德何能遇见了他,一味地接受着他的不断付出,甚至是……性命。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寻,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盲目。此时她的脑中依旧思绪万千,杂乱的很,她只是隐约觉得,下了山,记忆会指引她一切。
      风吹起少女的衣角,似乎在对她说,欢迎踏入新的征程。
      佳人执信去,君何在?
      可在等人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捌 心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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