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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佛香 ...

  •   佛说,情之一字于万千人言,不过一个劫罢了。

      渡情、渡劫、渡他。

      佛香流传,禅意深远。那时我跪在佛前,一个道姑同我说了八个字,看了我许久后,又说:“阿弥陀佛。施主心念红尘,为情爱所困,如今若想摒弃杂念,甚难。”她终是留我,不忍我奔波劳苦,在红尘中伤痕累累。

      晨起念经,昏则讲道。大道红尘,相见不如不见。姑姑与我讲的道中,此为重要。

      空隙时,偶尔瞧见姑姑一人独坐,甚为孤寂。身影,极像一位故人,一个于我、于他关联的人。

      “姑姑,你令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姑娘。”

      一个傲骨的姑娘。

      俗尘往事,总是对坐拥炉,酌一壶温酒,再去叙一两折子风尘事。

      旁人提及时,薛浅与云游总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家族联姻,指腹为婚亦总是伤及有情人。

      云游怀才不遇,宁走遍天涯海角也不愿在繁杂的尘世中惹出一身的邪气来。就在远走后不过几天,他遇上了一个不折风骨如名字般的姑娘楚竹。

      那时的薛浅尚在闺阁,只知琴棋书画、布衣女工、洗手羹汤,当然也知晓她未来的夫婿是云家的少爷,唤作一个浪荡的名儿,叫云游。怀揣着少女心事,总是一个人铺纸拿笔,端端正正的小楷跃然纸上:云游。

      “姑娘。”薛家一个婢女走过来对正倚着窗户望的薛浅,“云少爷归家了。”

      薛浅喜极,蹦蹦哒哒的从屋里出去,走了一半又折回去,仔仔细细地从镜中打量自己,描描眉,梳梳妆,再揣着一颗正乱跳的心,从门外瞧在大厅喝茶的云游。

      “如今你已是弱冠之年,与薛浅的婚事……”薛父瞥见正猫在门外的薛浅,成不成亲,全在云游的一句话上。

      “全凭父母做主。”意料之中的事儿,云游躬身一拜。

      薛浅袅袅地走过去,对他一拜,再将小脸别在母亲怀中。

      此时的天晴忽然被乌云压过,闪电似要劈开天际,云游喝茶后拜别薛父,薛浅也偷偷地溜了出去,跟在云游的身后不远处,撑着一把油纸伞。

      此时街上大多传着薛家和云家的事儿,她抑制不住胸腔中的欢喜,又责怪着天,“雨下的忒不是时候了。”

      街上的行人也大多埋怨着这雨,纷纷躲避,藏在店家的屋檐下,讨一两杯茶吃。街上空落落的,云游的背影也分外清晰起来。

      朦胧地下着雨,青草香变得浓厚清晰,也泛得街上一处花点的花儿香飘在空气中。

      一束雏菊“啪”地倒在污水里。

      云游的脚步愈来愈快速,嘴里喊着什么,好像是……

      “楚竹!楚竹!”

      那束雏菊旁站着一个女子,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挂满整个脸庞,看起来弱小可怜,头发乱糟糟的。薛浅站定,从那个叫楚竹的女孩子眼里她看到了明显的绝望无助。

      她就默默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孩子和云游不知在争辩什么,最后那一声“不必,我楚竹好歹是楚竹”如锤子般敲着她的心,一下一下的,生疼。

      出于女孩子的敏感,云游与楚竹早已触碰到她心里的那根弦,她无处可说那句话,“我薛浅好歹是薛浅。”

      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终是冲进雨中,与云游的距离越拉越大。

      云游站在雨中,虽撑着伞,心上到底是布上了阴霾。

      三人毫无例外地为情所伤。

      “云哥哥,云哥哥。”偏偏是最为心伤的时候,云游入了她的梦,对她一笑。

      梦回千转,朦胧地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时薛浅与云游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她棉布羹汤,他铁骨铮铮。

      “云哥哥?”

      “是夫君啦。”

      “夫君。”一字一顿地,红霞布在了脸上,薛浅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云游瞧着她的眼睛。
      “乖。”他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薛浅头顶的发。

      很美好很美好。

      从那日雨中,直到婚嫁前一日,薛浅一直以酒度日。她有些不敢面对云游,亦不敢去想象若是与云游成了亲,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该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游说不过的,薛浅不过一介女子罢了,哪来的丝毫分量。

      薛浅趁着喜娘为她梳妆,从窗棂处望了望外面的天空,有时候她是极羡慕楚竹的,就如可翱翔的鹰,自由自在。而她始终都是一个工具。

      凤冠霞帔,十里锦红。薛浅带着红盖头,由云游牵着完成礼仪,她不知道楚竹是否正在人群中看着,又是否泪流满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云游那头似乎愣了愣,薛浅低下头去,眼泪没在了长长的裙裾上,没人瞧见。

      后来薛浅独坐榻上,听着大厅处的笙歌与喧哗,心上仍是那日楚竹轻轻地退后一步,退出了云游为她遮下的一方天地,再抬起头说:“我楚竹好歹是楚竹。”

      门被打开,酒气并不厚重,云游走的十分稳妥,当当地坐在薛浅的身侧,没有说话,只听见呼吸声。

      不知坐了多久,红烛过半,薛浅自个儿掀开了红盖头,没有瞧身边的云游,似乎是对自己,也似乎是对云游,“我薛浅,也好歹是薛浅。”

      云游愣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最后薛浅只听见了他一声叹息,再看见他穿着喜服夺门而出的背影。

      她哭的一塌糊涂。

      再后来……

      云游还是回来了,当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挪来,薛浅知道楚竹不肯见他。些许自私地庆幸了云游还是肯回来……回来找她。

      当云游失落地坐下,对薛浅说了一句令她万念俱灰的话:“楚竹走了,我要去找她。”

      那一瞬间,薛浅压制在心里的话与泪一起,“你当我薛浅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子令人可怕的沉默,静了许久,云游听见薛浅疲倦的声音:“你走吧。”
      云游看着薛浅,不过几秒钟便又夺门而出,薛浅捂住嘴巴,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我好像离你很远。很远,很远。

      姑姑递了我一碗方才拿出来的酒,此时坐在桂花树下,这壶酒也是前些年埋在桂花树下的桂花酒,滋味甚妙。

      “出家人虽不该沾惹红尘,可于你却是个好东西。”

      我一饮而尽,酒虽醇香却是烈酒,辣的喉咙作痛,眼泪止不住地流。

      到底是因为什么流眼泪?我刚刚抹尽脸上的泪,偏偏又开始哗哗地流。

      姑姑瞧我许久,终是叹气,“你这姑娘。”

      我靠在姑姑的怀里,瞧着那正被风簇簇吹落的桂花,“姑姑,你说我该如何。”抬起掌心,一片柔嫩的花瓣擦着手心落下,带着些香味。

      “你不是已做了决定么?”避世隐修,做个带发修行的道姑。

      “可是你说的没错,我终是不能放下这段事。”

      “那就学着放下。”姑姑带着一壶酒回了屋。我坐在桂花树下,有些醺,耳边似乎还是那个令我怦然心动的声音:“是夫君啦。”

      “可是啊。”

      教我如何放下。

      梦里还似他儿时只对我的笑靥,依稀间听见好远之外熟悉的叹息以及随之而来的温暖。

      晨时,我支起身子,拍掉身上聚过的蚊虫,又瞅见被我拢过的被子,再想起梦中那个突如其来的暖意。

      姑姑正坐在我身旁,自顾地饮茶。

      “有个人在佛门前等你,似等了好几个时辰。”

      她又自个儿添了添热水,雾气袅袅的,火苗窜的老高,倏地拨了拨我尚脆的心弦。
      跌跌撞撞地爬起,踉跄几步,在门前止住步子。

      又听见一声叹息,“想去就去吧。”

      我推开那红漆掉了一半的木门,看见正立在门前不远的人。

      是云游。

      刹那间思绪万千,话语哽在咽喉,两人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薛浅。”云游披着袈裟,眉目间些许沧桑。

      我为他烹着一壶茶,云游呷一口,同我说:“我寻了楚竹许久,可这天地浩大。”他似被噎着,斟酌字词,“从前我叛亲云游四方,总嫌那天涯海角不算宽阔,我无处可躲。”他望了望天空,无限苍凉,“老天爷怨我,如今便要报复我。”

      我拢着衣衫,是个补着边角料的灰色袍子。

      若早知你已与旁人两相情动,我又何苦错付多年的相思愁。(若你早已与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我望着他,还是那般熟悉面孔,令我无所适从。

      “找我何事?”我试着对一切漠不关心无动于衷,尽量地让自己归于平静。

      “我知你怨我。”云游仍是我识得的那般模样,骄傲自负,“但我仍想,放下身段,求你帮我。”

      “你既知我怨你,我又何苦去帮你。”我错开他伸过的手,也错过他递过来的、从未有过的绝望眼神。

      云游的手僵在空中,半晌自己收回,自顾地说:“昔日我年少轻狂,错事做了许多。如今我已是个旅僧,才算懂了以往我未曾知道的东西。”

      “我只求你,同我一样做个旅僧,在四处救济之时替我寻一寻楚竹。”他同我说,双眸中仿佛是我不曾看见过的情深意切,却是对另一个姑娘的。

      此时,我很想很想,与云游对峙,指着他的心口,问一问那里有没有自己的位置,哪怕一刻半刻。

      他起身,对我一拜。顺着道自己走出去。

      我怔怔地,眼瞧着他从我的视线中模糊、离去。

      从太阳当空坐到星辰漫起,我一直保持那般坐姿。姑姑在黄昏时弃了佛经,与我一同干坐。
      “姑姑。”

      “嗯?”

      “我想做个旅僧,四处救济,也为我自己积些善德。”

      姑姑瞅我半晌,又是一声叹。

      “罢了,随你。”姑姑将寺庙中储备的食粮为我包好,又取了几件道袍与一件我来时的衣物,一一叠好,细致地整了个包袱。

      “决心既已定了,这事儿也要做的意义些。”这是姑姑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吹了烛火,又躺在这禅院歇下。过了许久外面似有了亮,便摸着这亮下了山往东处走。姑姑禅院的门紧闭着,大约因我仍是为情所困。

      云游之过终是归结他一人,楚竹与我一样,又何尝不是因他陷入这般万劫不复。

      心疼楚竹又何尝不是心疼自己。

      纵使我少时做着小家碧玉,足不出户,没有楚竹与云游那般的豪情壮志,去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如今尚早,可览山河。

      尘世中大多浮土,瞧了许多我少时未曾领悟的。

      后来我到了一个寺庙,那里虽破旧,风景却尚好,也落个清净。且有金佛,可令我除去救济时仍念道打坐。

      在某日清晨,我方才收拾过佛堂,正欲打水备用,瞧见了一个背影。

      一个傲骨的背影,正对佛祖弯腰。

      “阿弥陀佛。”我一笑,施主,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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