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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焚香 ...

  •   晨光熹微,待一缕佛香袅袅吹散去,庙中似乎霎时万丈金光。只不过半刻,便随风而去,再无踪影。山林云雾飘渺,青石板小路蜿蜒而上,雾气厚重,仿佛不过几步便可登天而上。
      人人皆传心贴佛祖,便能得之庇护。我信了佛祖小半辈子,今日为了一事,再披着俗尘踏入那无垢之地。

      山顶小庙都是些破旧之物。驻足寺庙门前,我盯着那摇摇欲坠的小庙,心下疑惑许久,但终是得佛祖菩萨的指引,推开了意外厚重的红木门。

      “呼哧。”尘土扬起,内庙的真容更甚破旧。我手里握着佛祖的玉像,捏了又捏,直到掌心津了汗,勒的通红印子才往前走去。

      大门与内庙的小门,相隔瞧着不过数十步,我却走的很是漫长。

      待走到佛祖大像前,看见有个圆形的厚垫绣着精巧的花纹。不似这庙,看起来崭新而细腻。我怀着虔诚的心跪下,双手合十,嘴无声地开合,愿望就这么向佛祖许下:“如果可以,请让我爱的他过的更好。”

      叩了三叩,掌心沁了凉意。原以为会镀上一层尘土,却仍是那般铅白,病态的柔嫩。石地板光洁如新,可照日月。

      “阿弥陀佛。”

      正暗自对庙外庙内的种种不符而诧异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有些疲倦。

      我站起,转过身去,看见逆光处站着一个人。阳光初起,太过刺眼,只能瞧见长袍的轮廓与娇小的身姿,是个女子,不理俗事远离红尘的女子。

      我欠了欠身。

      那女子一身灰色的袍子,右脚跨进殿内,栏槛很高,但她却丝毫不费力,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右手立起在胸前,左手提着扫帚,原先她站立的地方还有一盆正波漾的水。

      “施主,可有空与贫道饮茶?”

      她走进,先向佛祖拜了一拜,后将扫帚归放原,清洗了手,再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茶几,上面两杯白瓷盏沁着水,轻轻地嗅了嗅,还能依稀地闻到茶香。

      恭敬不如从命,我同她颔首,向佛祖一拜,走过去。

      “姑娘是我在这儿起的第一个人。”她与我搭话。两人凑的近了,我才瞧见她是一个清秀年轻的姑娘。抬起眸,撞进了一双笑意地星子,正灿灿发光。

      “这样么?”我无心她事,随口问了问,便不客气地饮茶,茶水温度刚好,更是醇香诱人。我叹了一气,问,“您是如何知晓今日会有人来?”

      银河皎皎,星子再不复灿光。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了我的问题:“每日来,我都要温一壶茶,直到月上枝头,我再独饮两杯苦茶。”独守一方净土,甚是孤寂不得圆满。那姑娘心中存着的,只剩孤单与一缕佛香。

      这时起,我才慢慢地将面前的姑娘重新纳入视线,她指尖撩起耳边的碎发,方有一刻小女儿家的娇羞不似那般远离红尘的老成相安。

      “我同施主讲个故事罢。”她对我笑,唇齿相碰,星河如梦,勾勒出小姑娘的梦境来。

      俗事慢慢叙,也从那时起,我知晓了世间情动不过一场醉梦,曾细雨朦胧撑伞同游,也曾白衣执剑笑意涟涟。

      “昔日,有个姑娘……”

      有个姑娘,唤作楚竹,生性傲骨,名儿取自柳宗元的《渔翁》,自小便是个伶俐的女儿家,笑起来的样子据旁人说颇有些味道,什么样的味道?旁人又说道不出。

      自小起至及笄,一直都恣意洒脱,渴望挣脱家族束缚,无拘无束地如同一只翱翔天地间的鹰。
      直到后来,与一个白衣卿相相恋。

      “楚竹,”她认认真真地用手在空气中绘出她的名字,对身前的他报以一笑,“我叫楚竹,你叫什么?”那小姑娘裙摆扬着清风,步幅盈动。脚尖轻轻地踮起,鼻尖似乎相碰。云游瞧着这个流传坊间的小姑娘,眉目间是还少时的稚嫩笑涩,只是脊背刚直,如那竹子一般。云游眼底带笑,接住险些没站稳的她。

      “我叫云游。”他低了低头,目光相接的火花刺啦地绽开。

      “是个好名字。”她还算小,半知半解,却还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云游拉着她,像在用糖块诱导孩子一样,同我去瞧瞧吧?

      瞧什么天涯海角。

      她少时便立志远游,去天涯海角看云卷云舒。如今有个人陪她,长得也算是好看,她溢不住心里的欢喜,像小鸡啄米般点头。

      随着车马颠簸,俗事险恶,两人彼此交心,说些从不为外人道也的话。她知道了云游政途不顺,加之性情也傲看不惯阿谀奉承,便就此离开朝廷,从此志在四方。

      “你呢?”云游伸手,揉揉楚竹的发顶。

      我呢……没因旅途劳累、饥不择食的困境而皱眉的楚竹,第一次低着头,蹙着眉似乎认真地想了想。

      “不过是个小家户的碧玉罢了。”楚竹从自小就听惯了父母辈的客套话,将这听了十五年的话讽刺地重复了一遍,手里拿着根随手摘取的嫩草,撕了又撕。

      云游看着她好笑,递给她刚摘不久的果子垫垫肚子,“我瞧你倒是不像,从我认识的闺秀来看,你委实不像那些个心里千千城的女子,我瞧你,甚是欢喜。”再一抬手,将楚竹发顶的落叶拂去。

      心上忽然“嘭”地一声,炸开了,还是朵嫩红的花儿。楚竹咬着那半青的果子,心中的甜蜜抵过唇齿间酸涩的味道,像咬着糖,甜进了心里。楚竹红着脸,微微低下了头。

      云游带着楚竹看了许多风景,沿路上救死扶伤做了善事。云游信佛,心善,看到旁人有难总是不忍。楚竹爱屋及乌,也连带地做了不少事。各地的人都识得这两个人,也都有人传,这小两口子,心真是好。

      楚竹听到这传言羞红了脸,轻轻扯扯云游的衣袖。云游对她一笑,楚竹的心里如被猫儿抓了又抓,蜜蜜的,黏黏的。

      鲜衣怒马少年时,撑伞同游,风景依旧。

      行至一处。桥上风景正好,云游撑伞与她同立,静默片刻,楚竹正为美景所憾,身侧传来声音,深情动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到这儿,面前的姑娘停顿了一会儿,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来呢……”

      后来?话本子上的神仙眷侣的生活罢了。至少楚竹是这么固执地认为的。

      “啪嗒。”我方凝神在这热恋情侣的故事中,忽然被轻轻地一声——待我回神,原是我的一滴眼泪掉在桌上,不轻不响,砸在心里。原本是段如话本子上的佳话,这滴眼泪掉的很不是时候。我擦擦眼泪,为什么呢……

      先动情的人总归是输家。

      楚竹沉溺于云游的爱情中,不能自拔。她也被云游保护的很好,好到连云游被家人订了亲,她都不知道。

      直到一日,她兴致勃勃地为云游买一束花儿,娇嫩地,鲜艳地,一束雏菊。

      “诶,你听说没,云家少爷归家,被订了和薛小姐成婚呢!”

      “云游少爷和薛浅小姐甚是登对,才子佳人倒是佳话。”

      楚竹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雷声霹雳似要划破天际,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一束雏菊花儿扔在地上,泥点雨点砸的这花儿破烂不堪,满是伤痕。一切好像都回到原点,惟有她的心还在原处,不寻归途。

      “楚竹?楚竹!”雨好像小了一点,楚竹顿住脚步,天没有晴,她身侧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的心还正接受着千刀万剐。“云游,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愁绪间,千言万语,总是化作一句楚竹听腻了的话。“对不起。”

      不必,楚竹她好歹是楚竹,她轻轻地退开被他遮下的一方天地,“我好歹是楚竹,不需要你的怜悯。”那小姑娘一字一顿,将距离拉远,越来越远。

      云游站在原地,看着楚竹的背影傲骨,细雨点滴润了万物,始终没软了楚竹的心。

      再后来。

      红烛绰绰鸳鸯成双,佳人在侧。云游的心思却好像被掏空,那被人称赞绝世无双的薛浅正坐在他的身侧,也没能入了他的眼。

      楚竹也在当晚背包远行,回归到她在没见到云游前的梦想中。

      故事戛然而止,我听得甚不是滋味,心中好像有了什么,又好像失掉了什么。我抚向胸口,一颗柔软的心还正跳动。什么少了?

      面前的姑娘轻轻地,拭去了泪花,对我柔柔一笑,又同我续了杯茶水。

      “姑娘,”她唤我,不再是那般哀伤不能的神情脸色,“你可听见佛祖对你的回应了吗?”

      回应?我蹙眉。“不曾。”

      她指着我的心口,手上皮肤并不黝黑,却布满些或大或小的伤痕,但依稀能瞧出以前的这双手是娇嫩非常。“佛祖对你说,有情人终会眷属。”

      “怕是不能。”伸手入怀,掏出几纸黄片,密密麻麻罗列了些药材名字,“我患了病,医师说我的生命注定不长,也许月余也许半载,多谢姑娘劝慰。”我合了眸,没瞧见眼前的人略红的眼眶。

      谁知那姑娘道,“谁会知道呢。”

      我一怔。

      我思量了许久,对她欲言又止“你……便是那个楚竹吧?”

      整个佛寺,刹那间沉默。

      我等了良久,佛寺间还是那样安静。我的心逐渐不安起来,懊悔着不该这般无礼好奇,便将茶水饮尽,就这么告辞去。

      待我仍处在不安中慢慢顺原路返回,身后是那个破旧的佛寺。听见后面的呼吸声,有些沉重,“楚竹,早寻不到归途。其实,我是薛浅。”

      听到这儿,我的脚步一顿,随即我回头,朝她颔首回以一个微笑,再慢慢地顺着蜿蜒的小路走回去。
      身后的姑娘咽下方才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名字:楚竹。

      我和云游,找了你许久许久。

      下山后,不知是否是佛祖的庇护,日子过的逐渐顺利,身体也逐步好转。我爱的那个人同我一处,也是要谈婚论嫁的时候。百忙中我又想起那姑娘的笑意,带着浅浅的祝福同我说:“有情人终会眷属。”

      有时忙碌着时会想起,甚是恍惚。

      最后,我同先生一道出去,想去瞧一瞧山川河流,那是我一直的念想。途上,碰上了一位僧人。先生比我更笃信佛神,同那位僧人相谈甚欢。闲时,先生说那位法号叫做云游,同他的名字一样,一直喜欢云游四方。

      后来那僧人瞧着我,道了句“阿弥陀佛。我同两位,讲个故事罢。”

      我既听了薛浅的,便也顺带着听了云游的。那时我也不曾相信这样的缘分,但是这故事与薛浅所讲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些细节。云游一边讲,一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眸子中是先生待我时所见的光芒。我不曾在薛浅处知道什么,云游给我的,是他真的爱极了楚竹。

      “可是,我因亲情负了楚竹,又因爱情负了薛浅。”

      云游的故事结局,也便是他的自叹。

      原来,楚竹的梦里一直有个人,他叫云游。可是云游前为父母负了楚竹,后为情爱负了薛浅。薛浅带发修行潜心避世,楚竹走遍四方再不寻归途。而云游最后失去了所有,也远离俗尘徒留心中净土。

      “楚竹,她心里,想必是不怨你的。”我不知何故,落了泪红了眼眶,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想必,是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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