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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女尊之纨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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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夫郎如今怀了身孕,身边伺候之人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那些人远远地见李闲来了,奇怪之余,有机灵的,晓得提前进去通报一声。待李闲走到门口时,九夫郎已领着众奴仆出门相迎了。李闲游手好闲地踱步过去,但见一位身着藕粉色春衫的男子略带拘谨地立在原地。
又走进一瞧,纵然年纪还小,不懂欣赏什么男儿美色,见了这位有“老树发新芽”之力的九夫郎,心里也不由得暗自赞叹一声。只见他年纪轻轻,五官着实标志,一头秀发悉数挽于头顶,藕粉春衫领子上便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又柔柔垂下。人不算高,体态纤秾合度,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衣裳宽大,倒显得有几分丰腴。瞧那模样,是个本本分分的人,甚至倒有几分憨傻。嗨,她整日听瓜子的话,还道那人是什么骚臭狐狸、妖魔鬼怪哩!原不过是一位普通人罢了。
李闲心里松了口气,咂咂嘴,反而有几分失望。那位九夫郎一看便知是个绵软性子,果然是小户人家的儿子,上不来台面,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站在那里半天,只微红了脸,小声嗫嚅了句“大小姐”。
李闲见他那副模样,心里有些不耐烦。可到底顾忌着是娘亲的夫郎,不敢像对待丫鬟仆人一样随意责骂,只好略微压抑了心中暴躁的念头,随口喊了个“小爹”。九夫郎臊红了脸,哪里敢应,连忙摆手。
李闲心中挂记着那口白瓷小锅,倒没留意这些,喊过人后,便反客为主、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四处张望一下,瞧见西北方有张木桌,便挑了个位置随意坐下。那九夫郎跟在她身后,倒像个初入此地的陌生人一般,唯唯诺诺,面露尴尬之色。
李闲向来自由散漫惯了,哪里想过,自己这么一个十二岁、半大不小的女儿横闯年轻庶父闺房,到底不妥。她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双手像敲锣鼓一样,乒乒乓乓地拍着桌子,连声催促“快上菜”。香儿哪敢怠慢,瞥了眼站在一旁没有上前、神情尴尬的九夫郎,赶忙躬着身子将那口白瓷小锅奉了上去。
锅盖一开,白茫茫的雾气立马钻了出来,轻轻一嗅,香气扑鼻,李闲的面色也随之放缓了些。香儿瞧见,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凝了水珠的盖子放在一旁,又转身呈上碗筷等物。李闲倒不讲礼,拾了碗筷便开始吃,直呼“饿死了”。她先舀了勺香醇浓稠的鸡汤。一路端过来,鸡汤早不如之前滚烫,温度正好,因此三下五除二便喝完了。又加了块鸡肉,放入嘴里,瘦而不柴,鲜嫩多汁。李闲虽已十二了,平日多有劣迹,令人直呼头疼,性子却实则如同小儿一般单纯,得了吃的,便露出一脸满足的神情,嘴角也忍不住扬起笑意,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她又吃了几筷,心情好了,便想起了站在一旁的小爹,冲他叫道:“坐下来一起吃啊。”九夫郎犹豫不已,不知该上前还是立在原地不动。李闲倒没怪罪,仍笑嘻嘻地招呼。九夫郎便顺势坐了下来。李闲舀了几勺汤,递给他,道:“汤好喝,你试试。”九夫郎顿时窘迫不已,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四周,好在其余人等方才没跟进来,大小姐的丫鬟瓜子也碍于此处是娘子后宅,不敢入内。在场的只有自家香儿。
他没接那个碗,只摆手道:“大小姐自己吃便好了。”李闲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直言反问道:“你嫌弃我?”九夫郎哪里敢应这话,忙说没有。李闲便道:“既然没有,就把它喝了。”她语气已不似之前随和,添了几分强迫的意味。
九夫郎虽入了府便一直安分守己地龟居在这么一方小天地里,从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小姐,但倒也听过不少她的传闻。譬如脾气暴躁,小小年纪,心思恶毒……诸如此类的话。因此不敢再推拒,只好接过了碗。
李闲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一双眼睛盯着他瞧。他没奈何,右手捏着小勺,搅了搅碗中的黄色汤汁,舀了点便要往嘴里送。心里其实不大愿意,想着这里面不知有没有她的口水呢。刚要送入嘴中,忽然手被抓住了,汤汁难免洒了一点出来。第一时间,舒了口气,而后脸却“砰”的一声彻底红了,连溅到衣领的污渍都顾不上了。
“你,你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呵斥道。泥人都还有三分脾气呢。想要撇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却被捏得紧紧的,丝毫也动不得。九夫郎抿着唇,睁着一双眼向李闲看去,只见那孩子竟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握着他的手,直勾勾地瞧。
九夫郎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这,这算什么事?说起来,她不过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又懂得了什么?他若拿看待平常女子的眼光去看,倒有几分小题大做了。可若要他忍受这样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羞辱,却也难办。毕竟,说起来,自己是她名义上的父辈,难道不该获得应有的尊重么?更何况,撇开这层身份不谈,他也只比她大了五六岁,即使是寻常男女,也该避嫌。
想到这里,没再犹豫,竟一改往日软绵性子,罕见地发了狠,“啪”的一声,一把打开了那只狼爪似的小手。李闲愣了愣,没料到会遭到这样的待遇,一时有些发懵。九夫郎见她这副模样,预备出口的责备之言反倒吞进了肚子,嗫嚅了几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李闲回过神来,怒从心底生,反倒被激起了脾气,狠狠一抓,又一把抓住那只手。到底是女子,力气大,这下用了力,那人再想逃脱,怕是困难了。九夫郎被捏疼了,“啊”地叫了一声,眼中竟泛出泪来。李闲头一次见到男儿落泪,心中一慌,竟生了一丝平生不曾有过的怜惜,力气一松,反将那只手翻过来摊在掌心上看。她也没细究那抹怜惜为何物,静静地瞧着原本白如葱根的五根手指被自己狠捏的几处红印,忍不住心痛起来,就跟看见平时心爱的蛐蛐儿、鹦鹉死了一样。
李闲这人是个玩物丧志的,别的东西没了不伤心,但见自己的玩具没了,急得跟个什么似的。但凡见了喜欢的,便将其视作自己的。她也下意识地将九夫郎的这双玉手看做了个人私有的玩物——方才他喝汤时,这肉乎乎的小手,根根葱指洁白无瑕、如珠如玉、线条流畅、浑然天成,指尖小小,细腻柔软,就连手背处的四个小涡,都那般可爱。一双手看起来,竟比手中白瓷的碗勺还要赏心悦目,就像画像中观音郎君的玉手一般。
李闲不由得心痒难耐,没忍住一把握住了。她年纪小,倒没什么龌龊心思,只是单纯喜爱这双手而已。却没料到眼前的人反应如此之大,险些添了伤。她轻轻执着那双手,虚虚握着,看着还没消散的红痕,心里也跟着痛。九夫郎在一旁啜泣着,一时伤心,倒忘了自己手还被人捏着。十指连心,他啜泣一下,指尖也跟着轻轻跳动一下,那小巧可爱的指头,看在李闲眼中,如同根根刚剥了壳的鲜嫩竹笋,爱煞人也!
李闲没忍住,轻轻朝那只手吹了吹气,就像小时候添了什么伤,父亲留下的身边人陈叔每每替自己做的那样。九夫郎一惊,忙要抽回手,却被李闲眼疾手快拦住。她没敢再用力,只怜惜地轻轻抚了抚那些红痕,而后诚挚地道了歉。
九夫郎倒没料到传闻中的小霸王会自己同自己道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闲一双眼只盯着那双手瞧,爱怜地这处摸摸,那处瞧瞧,恨不得伤在自己手上。她一边如此,一边嘴中还念念有词,道:“唉,我真是……可惜了……”
九夫郎见她如此“诚心诚意”地悔过,心里一软,之前的怒气也逐渐消散了。他如今怀了孩子,不免父性泛滥,看着眼前关心自己的女孩,也不再觉得她调皮难驯,如外界传言地那般可怕了。或许,她只是一个任性过头的孩子而已,从小没了父亲,母亲溺爱,无人管教,这才野过了头,本性其实并不坏,之前的那些种种传闻,都只是因为人言可畏罢了。
如此一想,看眼前的李闲更觉顺眼,又忍不住多了几分父亲般的怜爱。李闲哪里知晓眼前之人当着自己的面,居然进行了这番开脱。她一门心思都放在那只手上,又遣了香儿端来冰块,本想亲自替他按摩包扎,奈何从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笨手笨脚,抓耳挠腮,惹得一旁的香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恭恭敬敬地请她下去,自己拉过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处理了起来。李闲还在一旁不时出言指导,让他轻些。
九夫郎自觉发现了这孩子善良的秉性,看她时,眉眼不免亲切又柔和,仿佛在看自家妹妹一样,连带着骨子里那股先前刻意掩盖的朴实憨傻劲儿也一并涌了出来。李闲不小心瞥见了,当即楞了一下,随后在心中不屑想,果然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看那模样,傻乎乎的,被人卖了恐怕还替人数钱呢!一时间又觉得好玩儿,忍不住装模作样地关心一番,果然赢得同样的眼神。
李闲咧嘴一笑,端起一旁冷掉的鸡汤,作势要喂他喝。九夫郎本想拒绝,但念着是李闲的一番好意,到底没忍心,张嘴喝了一口。鸡汤发冷,面上凝了一层油,喝下去平添了几丝腥味,但他仍咽下了。末了还夸李闲孝顺。李闲转了转眼珠子,装作不知这东西味道已失了早先的鲜美,又笑着夹了几块又干又柴的鸡肉,喂进他嘴里,睁着一双眼睛看他面色不好地嚼了又嚼,拼命咽下。
李闲一时于心中大呼有趣,拍案叫绝,忽然觉得重新找到了人生的乐趣之所在。但她并不着急,等九夫郎处理好伤口后,便学着林先生一贯之乎者也的架势,规规矩矩地对九夫郎行了礼,道请小爹安心休养,天色已不早了,女儿该告退了。而后退出了门,携了瓜子扬长而去。
晚间李员外归家,去九夫郎处小坐。男子温柔小意地服侍着她,替她扫去了风尘仆仆的疲倦。李员外念着他是有孕之身,并不敢令他太过操劳,因此握了他的手,引他坐下。不知怎的,说起了女儿李闲。九夫郎插嘴道:“侍身今日见了大小姐,倒觉得不如外人所言,可见世人多爱搬弄是非。”又将今日之事,省去了那些不该说的,尽数添油加醋地描述给了李员外听。李员外顿觉得找到了知音,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想这何氏平日里不吭不响,如今说的这一番话倒别有见地。又不免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李闲的好话,说她幼年丧父,十分可怜,看似顽劣,实则饱含一颗赤子之心……说得九夫郎何氏眼泪汪汪,擦湿了半张帕子。
后来说得太晚,夜已深了,干脆在这处歇下。何氏心里激动不已。自从怀了孩子以后,李员外许久不曾于下榻此处了。府中夫郎众多,长此以往,未免有那趋炎附势的小人疑他已失宠爱,捧高踩低。更别提如今自己腹中孩儿胎像不稳,若无宠爱,万一有那恶人故意陷害……如今因着李闲,竟得了这般好运,不禁在心里念着要对李闲更好一些。上床后,许是由于到底年纪大了,又许是因为怕伤着腹中胎儿,那李员外揽着他月份尚浅、不甚明显的腰肢,倒没做些什么,只牵着他那一双肉乎乎的手儿,细细殷切嘱咐道:“闲儿自幼可怜,性子古怪,除了自小抚育他的陈氏,不爱亲近别人。如今许是与你有缘,你这做小爹的,也该多多关照才是。”九夫郎自是应了。
说完这一通,李员外不禁困了,便搂着何氏睡下。外间的香儿听见没了低语之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拨开灯罩,吹灭了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