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中的人[快穿]》苍耳常思

7、第234代魔王与第233代勇者

　　没错，这是一本日记。

　　主人是地上碎散的尸骨，据说他的身份是第233代魔王。

　　嗯……数字挺特殊，叫人过目难忘。

　　这本日记大概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每张纸都变得皱皱巴巴，潮湿而脆弱。上面记载着魔王的经历和体会，绝大部分属于情感抒发。虽然是用这个世界专属文字写出来的，但简乐没有阅读障碍。最初从末日死里逃生之后，他获得了许多能力，不老不死啊，优秀体质啊，与各个世界高度契合啊啥啥的。看懂日记不是难题。

　　他蹲在石壁下翻了半天，总算从冗长的文字中抠出来一些大致的信息。

　　首先，第233代魔王的字很漂亮。工工整整，秀丽端庄，一点儿也不符合身份。

　　其次，魔王在日记里提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个世界有人类和魔物两个种族。从很久以前开始，人类占据了大陆的主要统治权，并建立自己的王国。而魔物藏在各种阴暗的犄角旮旯里，受魔王统领，隔段时间就跑出来袭击人类破坏村庄。为了打败魔王，人类的国王召集英雄进行选拔，推选出一名勇者。勇者无往不胜，打败了所有魔物，并杀死魔王荣耀归来。

　　但在勇者寿终正寝后，新的魔王又诞生了。为了保护国家，新的勇者被推选出来，再次踏上征程。勇者和魔王的战争就此开始循环，每一次都是以魔王死亡做结束。

　　正义永远能打败邪恶，为人民带来和平与希望。

　　经历过一次次战争，人类的信仰水涨船高，坚不可摧。对勇者的英雄崇拜，也达到了巅峰。他们坚信，每一代魔王都将被勇者杀死，胜利永远属于自己。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可是第233代魔王不想死。

　　他既不愿意袭击人类，也不喜欢搞破坏。在他有限的生命中，最大的爱好就是四处流浪，看看风景，结交朋友，将所见所闻记下来，唱成一首首诗歌。他甚至无法伤害勇者，又何谈厮杀呢？

　　第233代魔王很痛苦。他听说过一个传闻，曾经第198代魔王与勇者相爱，于是上演了一出假死的戏码，从此隐居起来厮守终生。但这是几千年来唯一发生的奇迹，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再有。要知道，魔王身体里有一块晶体，叫做继承内核。一旦死亡，继承内核沉入地底，用百年时间才能孕育出新的魔王。第198代魔王有个双生姊妹，她俩各自拥有一块继承内核，在第198代魔王为爱隐居后，妹妹主动接替任务，被新勇者杀死，这才让魔王的血脉没有断绝。

　　原则上，魔王很长寿，能活千年以上。但几乎每一代魔王都死在勇者手里。最闹心的某代魔王，由于对死亡过分恐惧，干脆提前自杀了，根本没等勇者出现。

　　继承内核经历无数次传递，最后长在了第233代魔王身体里，成为他的心病，也成为他无法抗拒的命运。

　　当勇者前来，第233代魔王躲在黑沼泽里，写完自己的日记，然后亲手毁掉了体内的继承内核。如此一来，再也不会有魔王诞生。

　　“……世间将迎来永恒的和平。”

　　简乐读完最后一页潦草的字迹，红色的幼龙已经伏在肩头睡着了。他把日记翻到开头部分，轻声念出其中几行文字。

　　“……当魔王出征，便以恶龙为先锋，毁坏村庄，烧掉麦田……四方魔物紧随其后，肆意妄为。龙是魔王的坐骑，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他弯起唇角，低头看着熟睡的幼龙，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第233代魔王真傻，世界怎么可能有永恒的和平？战争会继续，蛋壳终究要破碎……”

　　“新的魔王，也会诞生。”

　　简乐就此住在了黑沼泽。

　　这是权宜之计。他找不到任何通行的出口，而悬崖和石壁又难以攀登，除了住下来，没有别的办法。

　　不过他也不着急，反正沼泽里气温适宜，红果也挺好吃。平时摘果子解解馋，困了就倒在石壁下睡觉，闲来无事陪龙玩耍，锻炼锻炼身体。出于方便，他还给龙起了名字，红龙。

　　简单明了，十分好记。

　　简乐不确定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条红色的龙，如果有，那就把自家这条改名为小红。

　　可怜红龙并不知晓主人如此随便的心理，还为自己得到名字高兴了好几天。

　　红龙的性格很活泼。当它消除了对简乐的畏惧心理之后，更是顺从本性，彻底放飞。也许每一条龙在幼年期都这样，喜欢满地乱窜，上树钻沼泽，把自己搞得浑身污泥。简乐从睡梦中醒来，经常能瞧见红龙倒挂在枯树上，缠成麻花状，咿咿啊啊的唱歌。它的声音清亮而尖锐，极富穿透力，对简乐的睡眠质量造成严重伤害。

　　为了消耗红龙过剩的精力，他想出各种方法。最开始是抛物接回，把带标记的果实扔到远处，越远越好，让红龙去找。黑沼泽的水洼池子特别多，光线又差，果实落地就没了踪影，需要耗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找到。等红龙高高兴兴叼着果子回来，简乐看都不看，随手再扔一颗。

　　后来这法子就不管用了。

　　藤蔓上的果实生长得很慢，摘掉一颗，就少一颗。简乐和龙都喜欢这种红艳艳汁水饱满的果子，简乐还好，红龙只能依靠果实来填饱肚子。

　　食物不能浪费，所以简乐另寻他法，比如给红龙派发跑腿任务，下命令要求它闭嘴安静等等。红龙很听话，指东不往西，但最多清净半小时，就又跑回来围在简乐身边吵闹蹦跳，把脑袋顶的污泥蹭到他脸上。

　　这样的日子大概熬了三年多。

　　当黑沼泽里再找不出半颗果实，红龙也变得健壮而凶猛，看起来有模有样。现在它伏卧在地，躯体足有六米长，深红鳞甲晶莹剔透，流淌着冷冽美丽的光芒。当它飞上天空，翅膀掠过枯树顶端，整个沼泽里都回响着呜呜的风声。

　　简乐在第233代魔王身上捡了根尖棱棱的骨头，打磨成一把短剑，又用藤蔓叶子编了套新衣服，勉强遮住重点部位。他骑在红龙背上，抓住坚硬冰冷的犄角，长长出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去找魔王。”

　　红龙扇动翅膀，瞬间腾空而起，带着简乐飞离黑沼泽。

　　越过古老寂静的森林，穿过碧蓝壮阔的海洋，就是人类大陆。路过沿海渔村时，简乐从晒衣杆上捞了套粗布衣裳，总算替换了身上的原始森林套装。作为酬谢，他在渔民门前放了一片脱落的龙鳞。

　　“这个叫做代价，一物换一物。”简乐对好奇的红龙解释道，“如果什么都不给，属于偷窃。放片龙鳞，他们就能知道，新的龙出现并抢走了一件衣服。”

　　在人类文化里，这种行为属于栽赃嫁祸。

　　可是红龙不明白。在它眼里，简乐的所有言行都是绝对正确的。

　　他们继续往东飞。披着日光，穿梭在云里，俯瞰着渺小密集的村庄与城镇。地面上的人偶尔抬头，便看见云霄里飞过一道红光。在夜间，红龙俯冲而下，与瀑布嬉戏，在河水中降温休息，然后低空掠过村庄。它的影子落在起伏的屋顶上，仿佛一只游荡在梦境中的大鸟。

　　最后抵达的地方，是大陆东南部一处隐秘的山林。林间泉水淙淙，鸟语花香，到处洋溢着生命的欢欣。简乐骑在龙背上，低头望去，很容易就找到了山林深处的湖泊。岸边有一座蓝色屋顶的白房子，周围栽种着满满的紫罗兰。一位穿着黑裙的女性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由于距离的关系，简乐看不清她的脸。

　　红龙盘旋几圈，降落在湖泊对岸，掀起大片草屑尘土。

　　简乐轻松跳下，走到庭院前。院子里坐着的女性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少女般红润美丽的脸庞。灿烂的金色卷发如波浪流淌在她的胸前，顺着身体曲线垂落腿侧，轻轻挠着白皙的脚踝。

　　“欢迎你们，西方黑沼泽的客人。”

　　她微笑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神色，仿佛早已预知简乐的到来。

　　“你知道我的身份？”简乐问，“这是魔王的能力吗？”

　　庭院里的第198代魔王摇头，轻言解释道：“我只是闻到了你们身上的气息，饱含着黑沼泽潮湿的味道，以及罗德残存的悲伤。”

　　“罗德”，应该指的是第233代魔王，布尼安·罗德。简乐记得日记本扉页的名字。

　　“进来喝杯茶吧，这里访客很少，几百年都看不到人的影子。”

　　简乐欣然从命，进庭院拉开椅子，坐到魔王对面。他将黑沼泽的遭遇讲述一番，交待了第233代魔王的事迹，然后说道：“日记里，罗德曾推测过你的住址，所以我试着寻找……原来都是真的。秘密湖泊，美丽的魔王，勇者的爱情……”

　　“是么？”魔王放下茶杯，用手绢擦拭杯沿水渍。她的姿势很优雅，说话的语气也柔软平稳，不含情绪。

　　“也许在罗德的日记里，我曾拥有爱情。但实际上，勇者只是个贪婪的叛徒罢了。战争结束后，他利用我得到了名誉与地位，接受了国王的恩赐，与公主结婚。可是他还想欺骗我，享受我带给他的欢愉与虚荣……”

　　魔王叹息着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味过去。“我一直喜欢他宝石般碧蓝的眼睛，充满虚假的爱意。喜欢他鼓动的心脏，热烈而鲜活。所以我吃掉他的心，用眼球装饰花瓶，把剩下的物件送给公主。那位公主同样无法忍受背叛，与我达成协议，私下处理了勇者的死亡。据说他的尸体被扔进野兽笼，吃得特别干净。”

　　“……真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简乐说。

　　他的视线越过湖泊，落在对岸。红龙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现在来谈谈你吧，亲爱的客人。”魔王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在简乐脸上探寻。“我相信，你特意找来，绝不是为了听一段无聊往事。”

　　“好啊。”简乐给自己斟满茶，随口问道：“你想谈什么？”

　　“你带了龙，龙只服从于魔王。可是你身上并没有继承内核的气息，反倒有罗德的味道。也许是因为你吃下黑沼泽的果实，吸取了一部分魔王的力量……”魔王说到这里，见简乐面带疑惑，惊讶发问：“你不知道么？罗德死后，沼泽的藤蔓得到血肉的滋养，才能生长出新的生命。那里的果实，都含有罗德的回忆和力量。”

　　也就是说，他间接吃了尸体？

　　简乐突然觉得胃有点儿不舒服。

　　“黑沼泽的果实让龙受到了迷惑，但这种迷惑并不长久。况且，龙和普通的雏鸟不同，即使你见证它的出生，也无法成为它的主人……”第198代魔王说，“世间已经很久没出现龙了，尤其是红龙。它是最后一条，理应属于魔王。”

　　说这段话时，她语气温和，眼底含笑。“我猜，你是来寻求控制龙的方法。可你没有继承内核，注定无法控制它。把龙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顺便，你也留下来。

　　魔王看着简乐。她很喜欢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青年，精致又脆弱，让她想起曾经养在笼子里的夜莺。

　　“你说得对，我没有继承内核。”

　　简乐笑起来，轻易分散了魔王心神。就在这一刹那，岸边的龙突然发出怒吼，从嘴里喷出熊熊火焰。魔王转头，却感觉肚子一凉，冰冷可怕的疼痛迅速席卷全身。

　　简乐拔出染血的短剑，她便仰倒在地，四肢不断颤抖着，无法行动。

　　“奇怪，比我想象得要简单？”简乐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地上抽搐的魔王。“原以为要打个你死我活，看来魔王尸骨制成的剑，对你很有效果。”

　　“原来你身上罗德的味道，不仅来自黑沼泽的果实。”魔王说话依旧很平静，唯独发颤的尾音泄露出她疼痛的状态。“我早该察觉到……”

　　不等她说完，简乐走到身前，将剑尖再次送进伤口，沿着肚皮向上剖开。魔王微微睁大眼睛，仰望上方。在背光中，简乐的脸分外淡漠，那双暗蓝色的眼眸里，透着冰冷的疯狂。

　　“刚才你猜测我的来意。”简乐手中动作不停，语气轻松地解释道。“我的确不是魔王，也无法成为红龙的主人。所以，我需要你的继承内核。”

　　说着，他蹲下来，把手伸进魔王破碎的胸腹间，从内脏里挖出一颗晶莹棱体。东西只有枣核大小，他看也不看，直接放进嘴里，吞咽入腹。

　　鲜血沾染唇角，莫名显得妖艳。

　　魔王的力气已经快要流失干净了。她发出长长的叹息，低声说出最后的言语。

　　“你会是一个称职的魔王。”

　　“谁知道呢？”

　　简乐用指腹擦拭唇边血迹，淡淡一笑。

　　“我很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