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二章 乌鸦恋爱记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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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简乐第一次看见白慕景杀人。
司番被切割分块的画面在他眼中无限放慢，慢到能看清每一个细节。无论是骨骼利落的切面，还是空中飘舞的血液。
当一切归于平静，看着散落地面的尸骸，简乐回过神来，极为短促地啊了一声。
——没办法问清仙人的下落了。
这是他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接着涌上身体的，只有深沉而黑暗的疲倦。有个声音在说，啊啊，又这样了。
死亡的场景，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乐乐，不要盯着看。”
白慕景扳过简乐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
简乐抬眼，蟒蛇的金眸冰冷而极具侵略性，一旦对视，自己便被彻底缠紧，从身体到精神都动弹不得。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眼神。绝大多数时候，白慕景都是温和的，高洁的，如深秋夜里的月，山顶初融的雪。
简乐的嗓音有点儿恍惚：“处理？处理什么？”
“人类的尸体，你我的关系……放心，所有的事都能处理好。”白慕景亲了亲简乐的额角。他的嘴唇很凉，像体温一样凉。“现在整个常明国都是我们的了，没人能再伤害你。”
白慕景向简乐解释了离开森林的因由，以及如今衍变的情况。他说得比较简短，省略了许多不必要的细节。受人暗算，远达千里，爱而不得的帝王焚烧森林以断后路。蟒蛇伪装的身份成了双刃剑，而今后，他打算用这个身份保护乌鸦的平安。
简乐听着听着，渐渐产生了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感觉。
在他面前的是白慕景，似乎又不是白慕景。
他们几乎贴面而立，彼此之间呼吸可闻。这距离太近了，近得让他无所适从。哪怕曾经同床共枕，也没有如今这般难以忍受。
“我不记得你喜欢呆在这种地方。虽然漂亮，但是很窄，很闷，有很多人类的眼睛。”简乐一边说着，身体略略退后了一点。“你明明不关心所谓权势天下，也曾告诫我远离人类，说人妖殊途。现在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在白慕景再次见到简乐时，心里假设了许多如果。
如果不是因为傲慢和缺乏危机感，错误判定了大火造成的灾难。
如果不是出于冷漠和厌弃，随意杀死了一个国家的帝王。
如果不是自己太过信任森林的阵法，任凭人类用计带离自己。
如果不是糊涂胆怯的麻雀误传了蟒蛇死亡的谣言。
如果寒星及时陪在简乐身边。
如果那天早晨没有对简乐施法，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如果……
所有的事情都是很琐碎的错误。堆积起来，却导致了平和生活的崩塌。
“我让你受了很多苦。”
白慕景说，“我想造一个更安全更自由的家。不是随便能烧毁的茅屋，或需要设阵法的森林。乐乐，我希望你能去人间任何一个地方，快快乐乐，平安自由。”
他张开双臂松松将简乐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简乐的头顶，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的确……我不喜欢，也不擅长去做这些。但我想试着做一做。为了你。”
只是为了你。
简乐忽然就听明白了。
不光是说话的内容，还有白慕景的感情。
阴冷疲倦的身体里，噗地生出了微弱的火苗。它颤抖着扑簌着，摇摇欲灭，却试图以一己之躯融化漫无边际的雪原。
白慕景见简乐不说话，叹口气补充道：“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愿意我这样，那我们也可以走。人类寿命很短，花不了多长时间，皇帝就可以进行合情合理的更替。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我们会有新的家。”
无论如何，不搞成最糟糕的情况就好。
他不愿意，也不允许简乐再经受任何危险。
白慕景的表白，听在简乐耳朵里，只觉得毫无真实感。
他想，感情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啊，能把即将成仙的蟒蛇妖硬生生拽回泥泞之中，把淡漠世事的心染上晦暗的色彩。所谓深秋的月，山顶的雪，似乎都消逝了，且从未存在过。
简乐的目光越过白慕景的肩膀，落在司番的尸体上。地面的血迹已经开始凝结，在灯光下成了片片污黑的斑点。这斑点印在简乐眼里，也印在了简乐心上，怎么也擦拭不掉。
“你的家……”
简乐开口说话，嗓子变得发哑。“你的家，有寒星的位置吗？”
白慕景愣了愣。
简乐托着手里的鸟，低低笑了一声。
“你说的那些，既不是你想要的，也不是我现在需要的。寒星伤得很重，我得治好他。这明明才是最重要的……你只说我的事，我们的事，那寒星怎么办？都和你说，那道士有法子救寒星，你却为可笑的理由杀了他。告诉我，白慕景，杀人的理由比寒星的生死更重要吗？”
白慕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是妖，即使披了人的皮，还是妖。千年独居的巨蟒，养成了可怕的占有欲和拙劣的情感处理方式。
因为道士该杀，所以便杀了。
因为简乐看起来很累，所以想让他安心。
“不是理由更重要。”白慕景收紧了臂膀，缓缓说道：“是因为你最重要。”
“别他妈混淆问题。寒星怎么办？”
“我们一起想办法。”
“如果没办法呢？”
白慕景沉默。
他的沉默，仿佛默认了对寒星的放弃。
简乐良久等待，始终听不到下文。身体里燃起的小火苗又悄无声息地熄灭，寒风呼啸着刮过无尽雪原，留下空洞的嘲笑声。
一直以来，简乐都以为他们三个是相依相存的关系，缺一不可。但事实上，动了情的蟒蛇依旧是蟒蛇，唯独自己得到了眷顾。
“我该走了。”
简乐挣扎着从白慕景怀中离开，又被对方握住了左手腕。
白慕景定定看着简乐，向来冷漠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疑惑与无措。
“你要去哪儿？乐乐，别生气，我只是认为人类不可信赖，不需要靠那个满嘴谎话的道士。寒星自然是要救的，你不愿他死，我便会竭尽全力去救。”
对于白慕景而言，寒星是他曾经结下的缘。多年相处，关系也算熟悉亲近。但他素来看淡生死，如果遇见避不过的生死劫数，便不会强求。
可惜简乐不理解白慕景的想法。白慕景的话，入耳也成了另一种味道。
简乐说：“我要去找东天度厄夫人，司番说这位仙人可以救治寒星。虽说不知她身在何方，但我会四处打听，总会有希望。慕景，放手。”
白慕景没有松手，并且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找到以后呢？”
“我求她治好寒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等寒星好了，我们一起回西边的林子。”
“……那林子已经毁了。”
“没关系，树没了可以再种，房子烧了也可以再搭。那儿是寒星的家，也是我的。”简乐的笑容带了嘲讽。“除了白慕景。他已经死了，在那个早晨连同森林烧了个一干二净。”
“……”
“那个白慕景啊，没杀过人，没那么冷血，既不会用残忍的手法折磨人的性命，也不关心权力与身份。他照拂雀莺与乌鸦，喜欢种花和喝茶。”简乐勾着唇角，看向白慕景的眼神失望而疏离。“那家伙已经死了。”
沉默。
依旧是喘不过气的沉默。
白慕景笑了笑，语气带着自嘲。
“……乐乐，我从未变过，本性如此。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是吗？”
简乐反问，但又不期待回答。他急切地想要从这封闭的殿堂逃离，从蟒蛇的气息中逃离出去。
在无法忍受的氛围中，他听到白慕景说。
“东天度厄夫人曾与我有一面之缘。千年之前，她走访人间，看中我的灵根，便点化神智，助我顺利修炼。我知她洞府藏于东南海上落虹岛。路途遥远，我随你去。”
简乐很干脆地否决了白慕景的提议：“不用。我欠寒星的，我自己去还。至于你，还有一堆烂摊子要解决吧？”
白慕景不置可否。他望着简乐，渐渐松开了手，于是彼此再度分离。
简乐大踏步走出宫殿，始终没回头。
路上无人阻拦，走着走着，有几位身着红色宫服的侍从跟了过来，嬉笑谄媚。他们打起灯笼，递上包裹，挥舞着拂尘为他引路。他们前呼后拥，高声唱喏，声调滑稽而夸张。
爷您慢点儿走，万一饿着碰着，奴才们没法儿交待哟……
哎呀呀呀呀，这包袱您必须拿，否则奴才们没命回去交差……
这笨的！没看见爷手腾不开吗？赶紧的帮忙系上！
简乐一言不发，任凭他们将包裹系在了肩上。他走过弯弯绕绕的宫道，在高耸的深红宫墙的包围下，迈出了同样深红的大门。身后是如蟒蛇盘踞在大地上的皇宫，而前方，则是夜雾笼罩的人间。
简乐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新的旅程开始了。
他懒怠去想白慕景如何处理司番的尸体，如何交代侍从护送自己；独自呆在皇宫里的白慕景，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做什么。
关于白慕景的一切，他统统不愿想起。
现在他有了明确的目标，明确的方向。他要去一个叫做落虹岛的地方，寻找一位唤作东天度厄夫人的仙人。
即便这目标，未必就能达成。也许还有无数个不确定的因素，破坏着他救治寒星的希望。
但他必须试一试。
“等着啊，寒星。”
简乐自言自语，指腹轻轻抚摸雀莺耷拉的羽毛。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二章 乌鸦恋爱记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