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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杨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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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二天早上,我刚刚坐在书桌前,白杨抱着一堆的学习用品也来了。但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气得我眼前发黑:“小瘸子,你的腿还瘸吗?”
我很不满地顶了她一句:“去,你才是小瘸子呢。”
“你不是小瘸子?那你走路的时候怎么这样啊……”,白杨放下东西,就在过道上左腿长右腿短的一颠一颠地走。别说,她学的真像,比我这个临时的真瘸子的动作优雅得多——当她背对着我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前走的时候,双手随着身体的左右起伏,分别在过道两侧的书桌上摁一下,仿佛没有这一摁,她会真的摔倒一样;她的上半身不动,身体的高低起伏都是由那个又细又软的蛇一样的腰来完成的。腰部的扭动,带动了臀部的摆动,而臀部的摆动最大程度地带动了裙子下摆的飘动,让我想起了在风中摇曳的杨柳枝;当她一瘸一拐地迎着我走过来的时候,故意的使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笑意,俊美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哼,这个“鬼丫头”。
我不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是给人起外号、嘲笑我们残疾人总归是不礼貌的。再说脚趾头疼、脚掌疼、脚脖子疼、膝盖疼都可以引起腿瘸,可是我不能对一个女生说我是屁股疼才瘸的,那多难为情啊!只好冲她“哼!”了一声,信誓旦旦地说:“我不是小瘸子!”
她调皮地向前一探头,“呱嗒”一下,眨了眨长着长睫毛的双眼皮,紧追不舍地问道:“你说你不是小瘸子,那你告诉我你变成小瘸子的原因,不然我天天喊你小瘸子。小瘸子,小瘸子,小瘸子……”
哎呀,我简直被她戏弄的要发疯了,屁股上肿了鸭蛋那么大一块,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难道和漂亮的女生坐同桌就是这样儿吗?早知如此……哼!我抬头就喊:“秦川呢?秦川,二哥——咱们换换座位吧!”
“呵呵呵,你喊谁都没用,你看看教室里有别的人吗?”
我四下一看,果然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仔细一想,噢——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早读课的,而我还是按着上早读的时间来的。看看她桌子上那一大堆书本文具,就知道她是提前来做准备的,没想到,我就这样不幸的单单和她碰在一起,哎呀呀,这可怎么办?猴哥,快来救我——唉,猴哥没来,不知道又去哪儿逮妖精了,而我的眼前也站着个小妖精。没办法,我只好气愤地扭头看窗外的天空——不理她了。
可是她还是不依不饶的像女特务审地下党一样地审我:“说!快说!要不我就喊你小瘸子。小瘸子,小瘸子,小瘸子……”。
玻璃上模模糊糊的反射着她的影子,白杨俊美的脸蛋儿变得那么瘆人:额头、双颊、下颌完全干瘪了,平铺在玻璃上一片惨白;看不清嘴唇,两排牙齿白白的,狰狞的上下跳动,像《画皮》里的女鬼一样。
听她不停地喊我“小瘸子”,昨天晚上那清亮的、带着柔声的嗓音,在我的耳朵里变成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噪声,我怒不可遏地转过身,右边的身体对着她,尤其向前突出了右边的屁股,极不耐烦地嚷道:“我是昨天晚上摔的,屁股摔肿了才变瘸的。不信,你……”说到这儿,我急忙踩刹车,刹住了像高速奔驰的火车一样的语速,牙齿咬住舌头,咽黄连似的硬生生的咽下了后边的话——太难为情了,男生的屁股怎么好意思让女生去摸呀!
白杨一愣,很吃惊的样子,眼睛里狡黠的笑意马上变得很僵硬,像被冻住了一样。白皙的面庞上戏谑的笑容凝结了,羞答答的,霎时飞上一片绯红,好像把天边的朝霞撕下一块蒙在了脸上。
终于她低下头,喃喃地说:“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瘸子,别生气啊,我是开玩笑的。”说完,慢慢地坐下,开始往桌斗里放东西。
我也很尴尬,但是白杨不吭声了,我也懒得搭理她,坐下来,拿出书和笔记本准备学习。突然想起我的钢笔里没有墨水了,马上向后转身,趴在大力的桌子上,反手在他的书斗里翻。
白杨扭身问我:“找什么呢?”
我冷冰冰地说:“墨水。”
“噢,我这里有。”说完,拿起了我放在桌上的钢笔。吸好墨水以后,从本儿上撕下一块纸,擦了擦,拧好了放在桌子上。
看她的举动,我那刚才很受伤的心才舒服了一点儿,小声地咕哝道:“这还差不多。”
没想到,她的耳朵真灵,我的话刚落音儿,她就掐住我左手背上的一点点肉,连声说道:“小瘸子,小瘸子,我以后就叫你小瘸子。”
“谁是小瘸子呀?”我们吃惊地往讲台上看过去,秦川!他妈的,跟个鬼似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飘进来的。
秦川两手攥拳的站在讲台左侧,小脸阴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像一只饿狼。但是,当白杨转过脸看他时,他那阴沉的小脸霎时就变的笑嘻嘻的,像一朵抽了水分的喇叭花。
看见秦川,我像看见救星一样,我刚喊了一句“秦川……”,就觉得手背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通过神经末梢的快速传递,霎时反应在大脑中,我急忙把手扥开——真疼呀!
秦川飞过来了。他不是顺着过道走过来的,而是一个箭步跃上第一排书桌,然后依次踏着前边的书桌,跳跃着飞过来的,最后脚尖在白杨左前方的书桌上轻轻一点,腾空而起,又小鸟儿临枝似的落下来,然后轻轻地坐在白杨前边的凳子上。
秦川的动作潇洒极了,我不禁喊了一声:“好!”,又忍着手背上的疼使劲拍着巴掌。噢,怪不得秦川老跟我们吹,说他是《水浒传》里“天猛星、霹雳火秦明”的后代,原来他真的会武术啊。这时,我感到我的左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秦川对我的鼓掌叫好视若无物,斜了我一眼,看似不经意地把手放在白杨的书桌上。我看见,他的手离白杨的手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吓的白杨急忙把手撤回去,然后瞪着他。
秦川笑嘻嘻地说:“白杨,你刚来,有什么需要吗?”
“谢谢,没有。”冷冰冰的面庞和冷冰冰语气,再加上冷冰冰的眼神,使我感觉到了白杨身上散发的寒意。
“有事直接跟我说,千万别客气,我们是同学嘛,关心新同学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真没想到,秦川竟有这么高的涵养性。以前我还跟他学说他的家乡话,现在我觉着沧州味儿的天津话真难听。
“走开!”白杨终于忍不住了。
“别别,别生气呀,白杨,我真的是好意。如果你需要抄笔记的话,我那有。噢,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诚恳、实在、热心、乐于助人啊!我感动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用!李文峰,把你的笔记本借我用用。”说着话,随手拿起我的一个笔记本,然后“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差一点就砸在秦川的手上了,秦川急忙把手缩回去。看着摔得变了形的笔记本,我心里直哆嗦。好家伙,这也就是个笔记本,如果换成砖头,也该四分五裂了。我只纳闷儿,没准白杨也会武术,你瞧这内功深厚的。
没想到,秦川跟没事的人一样,依旧笑嘻嘻地说:“那行,白杨你先学习,有事直接跟我说,千万别客气,我们互相帮助嘛。”说完,转过身,身体前扑,双手撑在书桌上,一纵身一蜷腿,“嗖”地一下,荡秋千似的,飞落在南边的过道上。在他身后,白杨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流氓!”。
我刚要坐正身子,大力从他书桌后面的教室后门外蹦进来,张嘴就说:“小峰,我去找你了,你怎么先来了。”
“哥,我忘了今天是星期天,来早了。”看见大力我就有了靠山,说话也有底气了。
大力哥哥是生长在姥姥家的,她姥爷姥姥在生下他妈妈招弟以后,又连续给他生下领弟、想弟、盼弟、梦弟四个姨,一直没有生下那个叫“宝弟”的舅舅。等招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爸爸就把他一个很要好的同事,介绍给招弟。他姥爷姥姥和他妈妈招弟见到这个虎背熊腰的山东大汉就欣然同意,很快结了婚。一年以后有了马大力,又过将近一年有了我。就这样,我一出生就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了。
打小我们就在一起玩,后来一起上学。其实我应该比大力晚一年上学的,但是大力看到我没有去上学,就哭着闹着不去学校。而我呢,看到大力背着新书包去上学,也哭着闹着要上学。那几天我们这两个小家伙,把大人们折腾的很难堪。我爸爸好几次都扬起了巴掌,但是看我哭闹耍赖的样子,他的手巴掌一直也没有印在我娇嫩的屁股上。无奈之下,爸爸通过关系,让我提前一年上了学,还捎带着付出了两瓶石门大曲。这样我就比我的同学们都小了一岁。这一岁,在关键时刻却是顶顶管事的。
大力的学习不太好,但是能跟上班,所以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们一直在一个班,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果有同学欺负我,大力就会奋不顾身的保护我,很多时候都是大力为保护我,把别的同学打的鼻青脸肿,让老师狠训一顿,然后他爹妈再到被打的同学家去赔礼道歉。我爸妈知道以后,就会带上我到他家去表示感谢,大力的爹、我的马叔叔就说:“哥 ,咱哥儿们还用谢吗,保护弟弟就是当哥的责任。大力,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弟弟,你还照样给我打他娘的!”感动的我爸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总是叹息:唉,我这儿子真是太笨了。
所以,大力为保护我打架,他爹妈不会训他揍他,如果是他自己惹祸打架,他爹就会先骂着“他娘的”,然后把他操练一顿。
大力马接着问道:“屁股还疼吗?”
“疼啊,都肿这么大一块了。”我夸张地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对成一个圆,心里又把那四个小伙子的八辈儿祖宗恨恨地念叨了一遍。
我的话刚说完,就见白杨用变了形的笔记本护着脸,前仰后合地笑,哼!有什么好笑的。我低头一看,噢,原来那圆太大了,比屁股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