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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杨树 ...

  •   十八

      在火烤一样的七月上旬,我们迎来了高考,度过了紧张激动的三天,这是寒窗苦读十年的大检阅。我写完最后一张考卷的最后一个字,提前二十分钟出了考场。此时此刻,我的心里非常明白:“我”这只被挂在架子上熏烤了十年的“鸭子”已经被烤到了火候,彻底成仁,不!是彻底成“人”了。
      回到家里,我马上给白杨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告诉她,我考得很好,准能考上国家名牌大学。而且还很高兴地开玩笑说:我这面条儿似的小身板儿一定能养得起媳妇,而且还会把媳妇养的白白胖胖的。同时也询问她考的怎么样,填写什么样的志愿。但是,当我把信纸封进信封里要写地址的时候,我不由得僵住了,不会动了,而且头和脸上霎时就布满了密集的汗珠。因为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不知道白杨家的地址!
      哎呀,我真他妈是个猪脑子,在一起一年了,我怎么就没问问她家的地址呢!“啪”,我烦躁地把钢笔摔在桌子上,又把自己扔在床上,右手使劲地扯着头发。我知道,即使我扯着头发,把头往墙上撞,撞个头破血流,也是我自找的,谁让这个没有脑子的头颅长在我的身上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办法,我还有最后一个指望,虽然我不知道她家的地址,但是,她却知道我家的地址,也知道我家的住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白杨的来信。
      我知道异地间的平信投递一般是三天,而我迫不及待的第二天上午就早早地去大队部等,把邮递员手里的十几个信封翻看了三遍,才失望地赶紧往家跑,我盼望着回到家里就能见到白杨那张高兴的、美丽的笑脸。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每天上午都是这样两点一线地跑。但是,我失望了,既没有等来白杨的来信也没有等来她的人。
      “唉,白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懊恼的欲哭无泪啊,只好去找大力。
      大力听我说完以后,一把推了我个屁股墩儿,抬脚要踢我,当他看见我脸上流下的两行清泪,缓缓地收起了脚,把我拉起来,我伏在大力的肩膀上哭了。
      大力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兄弟,别哭别哭,明天哥哥和你一起去找她,一定把她找到。”
      我的哭并不是放声大哭和嚎啕大哭,而是身体颤抖着啜泣。那是一个人在伤心到极致的时候才会有的,眼泪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在我十七岁的年华里,这样的哭还是第一次。
      第二天,大力顶着酷热高温陪着我找班里所有的女生以及和白杨同宿舍的女生,她们都不知道白杨的住址。最后在学校档案室,查到她的“学生登记表”,上边只写着“河北保定”四个字。
      半个月后,我找到了和她同宿舍的、没有参加高考的最后一名女生,结果仍然是“不知道”那三个字。回来的时候,路过学校的后墙,我忍不住放下自行车,爬上了墙头。我抱着双腿,孤寂地坐墙头上。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我感到,我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空中朵朵的白云,汇聚成一望无际的云海。而我的心,就像是一片孤独的白云,凄凄凉凉的在云海里漂泊。望着在杂乱无序的云朵霞片中徐徐下沉的血红的夕阳,我知道我的信心,我的寻找白杨的信心,随着徐徐下沉的夕阳也在徐徐地下沉。我隐隐约约的感到:白杨,再也找不回来了!泪水缓缓的往下流,滴落在手掌上,也滴落在我的心上。
      天黑了,我仍然坐在那,失神地看看罩在头顶上的夜空,稀稀疏疏的星星,亮亮的,就像我滴落在手掌上的泪珠;脚下的柴草垛里,一只蛐蛐在凄凄地叫着,让我失落的心更加空寂、更加冷落、更加凄凉。白杨啊,鬼丫头,小妖精,你到底在哪儿呀!
      擦干脸上的泪水,从墙头上跳下来,推着车子慢慢的往回走。我感到,以前走过不知多少遍的路,现在格外的黑,没有丝毫的亮光,在我眼前黑黢黢地延伸着,我寻找白杨的路也是同样的黑,我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久,能走到几时
      走过一个丁字路口,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喂,小子,站住!”
      我不明就里的扭头往后看,三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光着油光光的大膀子,从路口的黑影里钻出来,流里流气地凑到我跟前。其中的一个留着长头发,带着□□镜,斜叼着烟卷儿,站在我正面。
      他扔掉烟卷,冲我吹过来一股难闻的烟柱,说:“小家伙,有军帽吗?有军挎吗?”
      我摇摇头。
      “他妈的,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揍你一顿就有了,嗯?快说,到底有没有?”说着话,他就推了我一把。
      寻找白杨的失败,使我的心里总有一股怒火在燃烧。半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可是,压抑得越久,那股怒火仿佛燃烧的越旺。我满腔的怒火,现在到了爆发的时候了——我要爆发,我渴望着爆发。我肯定打不过这三个人,但是,也决不能被他们平白无故的欺负,我做好了要打架的思想准备。我站在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
      “呀呵,这小子还挺倔,找死呀你。”说着,他们向我围过来。
      这时,我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蛮力,左手抓住车把,右手扣着车座子,猛地把自行车提起来,向着他们抡过去。但是,我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抡车子的时机太早了,并没有撞到他们,他们后退着躲开了。
      他们三个躲开以后,一边骂着,一边四处找家伙。其中一个人,从路旁厕所的墙上抠下来三块大板砖,一人一块地拿在手里,继续向我围过来。
      打架,不是我的强项,以前虽然也和同学们打过架,但是,一次都没有打赢过,最后都是大力三拳两脚的替我摆平。现在,大力没在跟前,一切只能靠我了。今天就是拼着被他们暴打一顿,我也要和他们斗一斗。我侧着身,抓紧自行车,等待他们靠近、靠近、再靠近……
      就在这关键时刻,我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住手!”,我还没有看见来的人,就见一辆没有人骑的自行车,飞快的从后边冲过来,撞到了最前边的人;紧跟着,一个比较胖的身影,举着铁锹从我的身前跑过,向其中的一个人冲过去。
      我看清来人,只觉着血向上撞,大脑一片空白,我不顾一切地抓起自行车,向另外一个人抡了过去……
      那三个人被打跑了,我扔下自行车,抱住大力,又激动又伤感地说:“哥,白杨、还没找到。”说完,我的身子一软,“出溜”的一下躺在地上。
      等待白杨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都在院子里烦躁地徘徊。清洁的月光照着我嬴弱颀长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道的黑影,走来走去的像个夜游神。看着我晃动的身影,我显得很愁、很苦、也很无助。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李白大师,难道你也有过“情何以堪”的痛苦经历吗?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我焦急、烦躁,当我市东边那个沿海直辖市“××大学建筑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当爸爸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的时候,当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向我表示祝贺的时候,当大力搂着我转圈圈的时候,我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的疼痛,我知道是缺少了白杨那张迷人的笑脸。
      等待入学的日子里,我经常站在学校后墙那堆柴草垛前发呆,想着去年十月那个美丽的夜晚,仿佛又出现了白杨爬墙头时的情景和墙头那边紧紧的拥抱;石津灌渠大柳树下,小鲫鱼把鱼竿拽跑了,我还坐在马扎上,痴痴地发呆,耳边似乎响起了白杨高兴的叫声:“钓上了,钓上了”。隆兴寺门前,看着那颗白杨曾经猫腰躲藏身体的老槐树;抚摸着“双龙照壁”上,白杨曾经抚摸过的琉璃砖;看着“倒坐观音”美丽的塑像,想起她斥责秦川时生气的样子和扑在我胸前哭泣时的娇态;想起大佛前,跪在地上祈祷时肃然的面容和拽我衣襟时痴痴的期待……这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出现在泪眼迷蒙的我的面前,又都随着白杨的不见踪影变成了永远不能抹去的愁苦的记忆。
      啊,苍天!这难道就是你冥冥中的天意吗?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眼前似乎出现了白杨“真好听,李文峰,你挺会吹的”时的惊喜;“李文峰,你真傻,傻的让人喜欢”时的若有所思;“乖乖的听话,姐姐明天还给你买糖吃”时的明丽笑脸;还有“如果我考不上,就离开你,走的远远的,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时的果决。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拿着口琴,却怎么也吹不出《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那悠扬婉转的曲调,想起她为我擦汗时的关切和哭泣时的婆娑泪眼;想起她动听的歌喉 ;想起她“李文峰一定会考上大学”时红扑扑的脸。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带着无边的痛楚,带着对未来生活无边的渴望,我孤独地登上了开往直辖市的列车,开始我梦寐已久的大学生活。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多少个夜晚,从梦中醒来,擦净脸颊上的泪滴,望着皎洁的明月,想着远方的白杨,听着窗外的风声,心说:风啊,你、到底带走了谁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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