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白杨树 ...
-
十五
一个星期后的体育课上,由于体育老师要安排春季运动会的事项,体育委员把男生按照值日小组的划分,分成两队踢足球,女生们可以自由活动。
在进行完简单的活动以后,我脱下外面的衣服,交给大力(大力胖,一般不参加踢足球),穿着一身球衣球裤进场踢球。一会儿就跑的满头大汗,所以把球衣袖子撸到胳膊肘上边,裤腿也撸到膝盖的上边,半裸着胳膊腿,奔跑在球场上。
说实话,我的皮肤白嫩白嫩的,就是那些自认为皮肤很白的女生见了,也得退避三舍。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和我同桌的一个女生,每到冬天,她的手就皴得很厉害,手背和手腕处都是黑乎乎的,像熊掌一样。我没事的时候,就把手放到桌子上,来回翻转着,很骄傲的自己欣赏着玩儿。那女生一见,乖乖的把手藏到书斗里,后来时间长了,她就夸我“澥黄”。不过我好长时间都不明白,“澥黄”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时间不长,在我的助攻下,刘建辉一脚破门,1:0暂时领先一队。女生们没有几个自由活动的,都在为自己所在队的男生们,加油喝彩,充当啦啦队。
进球得分的二队队员们,更加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拼抢积极。而失掉一球的一队队员,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拦截堵挡的机会,想着在下课前,把比分扳平或者反超二队。
这场不规范的足球比赛,进行的相当激烈。场外啦啦队的女生们也显得很激动,不时的喊着“××加油!”“×队加油!”口号,摇旗呐喊鼓励队员,比踢球的人还卖力气。大力抱着我的衣服,在场外跑来跑去,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并且不时的发表评论“××射门!”、“哎呀,真他娘的臭脚!”之类的话。
这时候,我拦住足球,快速向前带,在球门线外飞脚射门。就在我把右脚踡起来运足力气,想要飞脚传球的一刹那,秦川的腿,猛然出现在我的脚前,他不是去抢断我脚下的足球,而是冲着我的腿横扫过来。如果我按照原来的设想飞脚射门,那么我这一脚,一定会踢在他的腿上,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甚至都想象到秦川抱着被我踢断的小腿哭爹喊娘的惨样。电光石火间我硬生生的收住脚,但是,身体向前奔跑的惯性和猛然收脚后,身体重心前移的不稳定性,带着我的身体向前扑去;这时候,秦川如果把我抱住,就没有任何危险了,但是,秦川的脚像一根木头似的撞在我双腿上,被他使劲一绊,我像只跳跃的青蛙一样,悬空前扑,“啪!”的一下,摔在地上,“哧溜”向前滑动。
摔在地上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本能驱使我要爬起来,刚一使劲,从双肘和双膝处,骤然突起的疼痛,让我“哎哟”一声,趴在地上。
同学们马上向我围拢过来,赵志刚第一个跑到我跟前,他把我的身体翻转过来,想拉我起来。但是,他和随后赶来的同学们,看见我血肉模糊的伤口和流出的鲜血,吃惊的愣在那里。
这时候,一个炸雷似的声音传过来:“秦川,你个狗娘养的!”就见怒火满面的大力,把我的衣服扔给随后赶来的白杨,跑到秦川跟前,拽住他的脖领子,劈手就是四个耳光,然后抓住秦川的一只胳膊,迅捷地闪到他怀里,没看清怎么回事,秦川的身体就飞过大力的头顶,像石头落地一样“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力刚要蹿过去,被别的同学拦腰抱住,大力挣扎着,怒骂着。
秦川倒地以后,被刘建辉和那些平时就看不上他、总想找机会“修理”他的同学一顿拳打脚踢,那“噗噗”的拳脚入肉的声音停止以后,秦川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白杨吃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我,把我的衣服紧紧的搂在怀中,少顷,她对着还在挣扎的大力喊道:“快送医务室呀!”说着,把我的衣服递给张淑敏,不顾我身上的鲜血弄脏她的衣服,托着我的头,把我扶起来。
大力稍稍一愣,停止了挣扎。对白杨说了声:“白杨,谢谢了!”,随后不管不顾地背起我跑进学校医务室。
擦伤是严重的,主要在双肘和双膝处,白嫩的皮肤和硬化的操场硬摩擦,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划破的伤口,深浅不同、长短不一的外翻着,就像小孩子的嘴巴,有的地方隐隐的露出肉里的骨头。
伤口的剧痛加上消毒药水的强烈刺激,疼得我两眼直冒金星,浑身颤抖;剧痛仿佛要冲开我的喉咙,要撬开我咬紧的牙关和紧闭的嘴唇;头上冒出的汗珠,把头发都湿透了,顺着头发往下流。刘建辉和赵志刚等几个同学使劲摁着我。大力急得脸色涨红,咬着后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在一下下的蠕动。
女生们害怕这血淋淋的场面,站在门外小声议论,只有白杨和李红红站在我身边。白杨用手绢给我擦汗,被我死死的咬住不放,她伸手接过李红红的手绢接着擦。
林老师给我上好消炎药,裹上绷带,看着湿淋淋的我,赞叹地说:“小家伙,挺坚强的啊。”
张老师赶来了,在门外听完同学们(主要是女生)讲完事情的经过,进到医务室,他心疼的看着我,抬手帮我顺了顺凌乱的、湿漉漉的头发,然后问林老师:“伤得厉害吗?”
校医如实地说:“骨头没事,主要是擦伤,但是擦伤很严重,估计半月二十天的要卧床了。
“什么?半月?二十天?卧床?”我急得只想哭。天啊,如果真是那样,学习怎么办这不要命吗!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嘴里还咬着白杨的手绢呢。他妈的,没想到,我李文峰这么善良的东郭先生,却救了秦川这样一只没良心的白眼狼,还被他弄成这样。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一脚踢在他腿上,让他躺在床上呢,我、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张老师说:“马大力你和刘建辉去总务处借辆推车,一会儿把李文峰送回去。”
大力和刘建辉走了。张老师又问:“秦川呢?”听同学们说秦川还躺在操场上,张老师皱着眉说:“怎么能这样?”然后派另外几个男生把秦川扶进来。
秦川的样子很惨,脸上赫赫然的暴着手掌印,嘴角和鼻孔还流着血,像一个刚吃完人的恶鬼一样;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湿漉漉脏乎乎的额头上,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林老师检查以后说:“没事,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秦川在张老师的注视下,在同学们的怒目瞪视下,侧身靠在墙上,佝偻着身子,耷拉着脑袋,小声抽泣。那样子,就跟《智取威虎山》里的栾平一样。
大力和同学们把我抬到车上,我忍痛把手绢取下来还给白杨,白杨展开一看,当着老师和同学们的面“哇”地哭出声来——那块叠了八层的手绢上,露着被牙齿硌出的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洞,像个破筛子底儿。
这时候,秦川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受着良心的责备,他抽泣着来到车前,哭着说:“李文峰,我,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力反手一拳,“啪”的一声打在秦川的嘴上,就见秦川的身子转着圈儿地后退,退着退着“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大力和刘建辉等人刚要扑上去揍他,被张老师严厉地制止住。秦川咳嗽了两声,“噗”地吐出一口血水,两颗门牙在鲜血的衬托下,极不情愿地躺在地上。
晚上,大力领着张老师、白杨、刘建辉、张淑敏、李红红等几个同学来看我。张老师握着我爸爸的手道歉,并说,没有尽到责任,让孩子受这么重的伤,受这么大的罪。爸爸和张老师客气几句,俩人坐在一起抽烟聊天。
我妈是第二次见白杨,把她搂在怀里,舍不得放开。白杨偎在我妈怀里,看我痛苦的样子,默默地流泪。看着她们忧伤的面容,我也很忧伤。
唉,谁弄成我这个样子也得忧伤。中午上学的时候还欢蹦乱跳的我,下午却被大力他们用小推车推回来,那样子,就像推着一头出栏上交的猪。只不过,猪的四条腿是被绑在一起的,而我的四肢却是分开绑的。
回到家以后,我妈先是吃惊心疼的流泪,随后就用竹片固定在关节的上下两端,怕我在屈伸胳膊腿的时候,撕破血痂影响愈合。所以,我靠着被子坐在床上,腿是不能动了,但是胳膊在动的时候,都是伸的直直的,那样子很滑稽,就像十几年后,在VCD光碟上看见的僵尸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爸妈出去了,张老师关切地问:“疼吗?”
我皱着眉,使劲忍受着那巨大的疼痛,说:“不疼。”
张老师不安地说:“好好休息,好好养伤。只是这学习……”话没说完就停下了。看来他也在为我的学习操心,但是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白杨对张老师说:“老师,你不用费心了,我想好了,我每天把各科的笔记做好,再抄一份,让大力给李文峰送来,这样他在家也能学习了。”
李红红、张淑敏、刘建辉他们马上表示,帮白杨一块抄笔记。张老师很高兴地说:“好、好,就这么定了。”
随后他严肃地说:“李文峰,这场意外到此为止,就让它结束,以后不许报复秦川。你们以前是好朋友,以后还是。今天我批评了他,他很后悔,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他走路不方便,所以我没让他来。听清啦?”
我点点头,没说话。张老师又对大力他们说:“你们也是一样,不要认定秦川故意绊倒李文峰。在球场上,我们只能说这是意外的突发事件。今天你们把秦川打得很严重,这是不应该的,以后,你们要好好帮助他,团结他,不要歧视他、孤立他,听清啦?”
大家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儿,张老师他们要走了,白杨看他们出门以后,从衣袋里拿出包东西塞给我,捧着我的手,眼圈红红地看我一眼,转身追了出去。
我打开纸包一看,里面包着十几块糖。看着糖块,一股柔情蜜意甜甜地涌上心头。
大力每天都会把笔记按时送来,看看这六、七种不同的笔体,我不禁为白杨和同学们友善的情谊所感动,可以想象他们是在多么紧张忙碌的课间替我抄写笔记,十分钟,每个课间只有十分钟。
这一天,大力没有按时把笔记送来,我心里直嘀咕,他是不是给忘了。正想着呢,我妈一推门,高兴地说:“小峰,你看谁来啦?”
我抬头一看,白杨手里拿着笔记本,歪着头,笑吟吟地站在门外。我不禁感到喜出望外,本能的要起身下床,结果又抻动了伤口,疼痛命令我乖乖的靠着被子坐好。
等我妈出去以后,白杨坐在我身旁,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胳膊,目光流离地道:“还疼吗?”她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我听在耳中,感到异常的舒服。
我的心中一热,摇了摇头,道:“不动的时候不疼,动弹的时候还是很疼的。不过确实好多了。”
在我的印象中,白杨总是刁蛮任性的,虽然她把我当弟弟,却老是占我便宜,很少有让着我的时候。现在她表现出来的温柔,让我一时无法适应。但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恬美的享受。
“唉,真是没想到,秦川这么狠,偏偏在这个时候把你伤成这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么大的罪。”白杨内疚地说,眼睛里闪动着晶晶泪花。
“这不怪你,秦川也不是故意的……,唉,别说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抬头正视着我,声音很小地说:“李文峰,同学们都在议论,说咱俩特、特别的好,怎么办?”
噢?好就好呗,还分什么特别不特别呀。不过什么是“特别的好”呢?我眼前仿佛出现了和她在一起时的快乐往事;想起了她为我擦汗时的关切和伤心流泪的面容;还有大佛前那懵懵懂懂的一跪……白杨,多好的女生呀!我刚满十七岁的躯体内,模模糊糊地升腾起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我心中顿时转化成一种责任,一种男子汉与生俱来的血性所应当承受的、至高无上的责任。它敦促着我、鼓励着我说:好好照顾她、保护她。我忍痛慢慢挪动胳膊,拉住她的手,冲动而又坚定地说:“那咱们就好下去,好到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一直好到生命结束。”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我只知道,和白杨在一起,我感到很高兴。至于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意思,我确实不知道。
白杨痴痴地看着我,然后把脸埋在我的手中,柔弱的肩膀抽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抹了抹眼泪,说出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如果考上了,咱们一起上大学。如果我考不上,马上离开你,走的远远的,叫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我不知道什么叫冥冥中的天意,也没有想到白杨会说出这样一句果敢的话。看着她红红的脸,我才知道“激动”是什么样子——完全不是小说中经常描写的,什么头晕目眩啦、瞪大眼睛凝神屏气啦等等那些浪费词汇的描写。我浑身轻微的颤抖着,用一动胳膊就会给我带来疼痛的手,轻轻的而又是使劲的攥住她柔软的手,坚定地说:“我们一定会考上的!”
妈妈在门外喊了我一声,白杨赶紧擦擦眼睛坐直身体。妈妈推门进来,送来些花生和糖,和白杨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时间不大,大力推门进来,喊道:“兄弟,我们来啦 。”
嚯!来的人真不少,刘建辉、赵志刚、石磊、赵伟、张淑敏、周玉玲、朱晓娜、王淑秀、李红红他们都来了。躺在床上一个星期了,看到这么多好同学,让我非常激动。他们一一和我轻轻握手,但是张淑敏、李红红在和我握手的时候,让我感到了一股力道。大力搬凳子、倒水、递花生的,一个劲紧忙乎。
“你们怎么才来呀?”白杨笑嘻嘻地问。
李红红指着大力说:“还不是为他。他今天又把秦川给打了,张老师让他写检查,所以来晚了。”
“哥,怎么回事儿?”我急忙问。
大力摆摆手道:“没你的事,秦川这小子就是他娘的欠揍。在我的眼皮底下把你伤成这样,我能轻易饶过他吗,娘的个球。”大力愤愤地说。
“你怎么不听老师的话,再说我们还是把兄弟呢”我有些不高兴了。
“行了,别说了,他把你伤成这样,还算他娘的什么把兄弟,好好养伤吧。我还得揍他。”大力不耐烦地说。
“对,大力说的对,哪有这样的把兄弟呀,秦川简直就是条疯狗,得谁咬谁。”李红红愤愤不平的接了一句。其他人都跟着点头称是。
“唉。”我叹口气,没有说话。
刚才高兴的场面冷了下来。其实我很赞叹大力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精神,有时候也想,等我伤好以后,把秦川很揍一顿,出出气,让他也享受一下做“僵尸”的感觉。但是又一想,还是张老师说的对呀,“在球场上,我们只能说这是意外的突发事件”,这句话,就把事情的性质转变了,为的不就是怕我寻仇滋事,报复秦川吗。可是,怎么才能劝住大力呢?
玩了一会,同学们要走了,白杨看着我,眼圈一红,小声说道:“好好养伤,我还会来看你的。”说完,擦着眼睛,走出门去。
在床上躺了十二天,我就坚持去上学了。胳膊上的伤还无所谓,膝盖上的伤还暴着厚厚的血痂,走路的时候稍一动弹,就会使血痂破裂流血。但是顾不了那么多啦,为了理想和信念,我要努力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
这件事以后,秦川在同学们面前成了过街的老鼠,男生们鄙视他,女生们厌恶他,他更加孤独了。每天中午,他看到我和白杨刘建辉几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饭,看到白杨把仅有的几块肉片,夹到我饭盒里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的,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