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岸边垂柳

12、白杨树

　　十二

　　“秦川”！
　　人都是贪婪自私的，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只不过，有些人经过后天所受的教育和生活的磨砺，把自身的贪婪自私的本性巧妙地隐藏起来了，他的言行就表现的知足大度，这样的人比较随和也能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有些人不善于控制自己，为争取自己的利益，往往会采取一些过激的行动，他的表现会使人像吃了个苍蝇似的恶心痛恨。但是，无论是哪种人在认为某件事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时候，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全身心投入，以便获取他想要得到的最大利益。
　　秦川也是如此，在他那个好像被驴踢过的小脑袋瓜里，始终认为好东西都是他的，别人不得染指：钓鱼的时候，鱼竿总被他霸占；吃一只偷来的鸡要半生不熟的吃，因为他知道，如果把鸡煮熟了，我和大力就会和他抢着吃；见到漂亮的女生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和人家拉关系套近乎。看到白杨长得漂亮，就毫不掩饰的想和她做同桌，事与愿违以后，开始怨怒，尤其是后来，他看到我和白杨相处的很融洽，就把这种怨怒转嫁到我身上，认为是我“抢”走了白杨，所以总和我作对，以致弄到现在这种水火不容的状态，这是他本性的极端表示。
　　说实话，我那时候年龄小，像一个青涩的生瓜蛋子一样什么都不懂，虽说做过娶媳妇的梦，但是对男女之情还处于未开蒙的状态。白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同桌，一个漂亮开朗的同桌而已。既是同桌就免不了交谈和相互间开个小小的玩笑，这只是普通的、比较融洽的相处方式，也是正常的。但是秦川却认为这是不正常的。尤其在白杨顶撞他让他难堪的时候，他就更加认为不正常。
　　看过几次秦川写的纸条和情书以后，我明白，秦川对白杨有“爱”的想法和企图。但是无论哪个年代，学校都不允许中学生谈恋爱，恋爱肯定对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学习带来很大的副作用。这个浅显的、不言而喻的道理，秦川是明白的，同时他也知道，白杨和我做同桌是张老师的决定，非我所请。但是他钻到“好东西都是我的”和“要和白杨坐同桌”这个牛角尖里转不过身了。
　　秦川喊我“书呆子”，在白杨来的那天是第一次，以前没喊过。他可能认为，让白杨那么漂亮的女生和一个不懂世事只知道读书学习的人做同桌，那简直是把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所以他喊我“书呆子”、说马大力“一点情调都没有”，都是他借着调侃有意识的贬损我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不过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和白杨做了同桌，那无非是把他这坨子臭烘烘的牛粪堆在白杨这朵娇艳的鲜花旁边了。
　　秦川的所作所为，我有时候感到很不可思议，因为我对学习之外的是事都是懵懵懂懂的，根本理不出一个明晰的头绪，再加上拜把子的时候说的那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豪言壮语，所以我一直很哥们儿的把他当成哥们儿。唉，那时候我太小了也太傻了！
　　那人正是秦川。怪不得白杨总是神秘兮兮的向后张望，原来她在隆兴寺门口就发现秦川了。
　　我的喊声虽然很大，还达不到晴天霹雳的效果，即便如此，也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浑身一哆嗦，像打嗝儿似的，不由自主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呵呃”的怪响，那是人在受到惊吓后呼吸的气息在胸腔里紊乱逆转而发出的，同时也说明他受到的惊吓是多么的骇人。
　　秦川略略抬起头来，先看见我身前的白杨，眼睛猛地睁大了，像狗发现了骨头似的，露出一丝惊喜的光彩；随后又看见我，那光彩马上又暗淡下来。他动了动嘴唇，好像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具干尸。
　　我们相顾无言地站着。在最初的一霎那，他的脸色很阴沉，变得刷白刷白的，就像身体里鲜红的鲜血被抽干了似的。但是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脸、耳朵、脖子就变得通红，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秦川看了看满面怒容的白杨和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吓的他后退了两步。随后他的眼睛就定格在我和白杨拉着的手上。好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眼神变了，很茫然的样子，癔癔症症的。他张开嘴，嘴唇上的肉却绷得很紧，那是极度痛苦、失望、嫉恨的表现，他仿佛用尽浑身的力气，却又小声的、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你们……”，说完，好像力气一下子用完了，又像失去水分的豆芽儿菜，身体软塌塌的又后退两步，靠在菩萨脚下的墙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秦川确实是跟踪我们来的。如果他有意到隆兴寺玩儿，他就会光明正大的直接进入，但是，他这样鬼鬼祟祟的藏在后边，除了跟踪还有什么。
　　二十多年以后，秦川向我谈起这件事：原来他早上看见白杨骑车出来，站在校门口等人，等谁、去干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想知道，所以马上推出自行车，躲在第一排教室的后面看，后来看见我在校门口转了个圈儿向西走，白杨紧跟着离开，他也就远远地跟在后面。
　　白杨被气得眼睛里都冒着火，脸色通红，身体不知不觉地抖动着。她怒斥秦川：“秦川！你为什么跟踪我，凭什么跟踪我，不就是为了满足你那可怜的虚荣心吗？你不觉得你的行为过分了吗？你这样做说明什么，说明你是一个卑鄙无耻心胸狭隘的小人。你好好想想，谁相信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又有谁愿意和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交朋友。你想知道你在我眼中的形象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在我眼中，就像一只狗，一只人见人烦的癞皮狗!”
　　白杨愤怒到了极点，如疯如狂，愤怒的犹如刺刀一般的话语，一句句从她的嘴里迸发出来，“唰唰”的狠狠地刺向秦川。说完怒视着秦川，一步步向他走去。我急忙把她拉到身后，指着秦川说：“秦川，给我滚！”
　　秦川也许是被白杨的盛怒所震慑；也许是被白杨一针见血的斥责，唤醒了尚未泯灭的良心；也许就是做贼心虚，心中有愧吧，他没有说话，牙齿咬着嘴唇，羞红的脸被凶狠的扭曲着，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像喝醉了酒似的，拖着软绵绵的脚步，晃晃荡荡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又像还了阳似的，转过身，牙齿仍旧咬着嘴唇，凶狠的脸扭曲的皱纹巴巴的。他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慢、低、狠，吐出来的字像扔过来的石头……
　　“李文峰，你别得意，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瞧吧！”说完，忍不住发出“哈啊”的一声痛哭，像疯了一样，快速地跑了出去。
　　白杨太激动了，她不顾一切的扑在我胸前，声音很小的，嘤嘤地哭起来。女孩子再怎么装作坚强，她也是软弱的，白杨也不例外。她的委屈、她的难过，她所受到的伤害在这一刻完全发泄出来。我没有动，也不敢动，默默的为她树立着小小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形象。
　　我抬头望着菩萨的眼睛，心说：高高在上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呀，你真能洞察人世间的善恶是非、喜怒哀愁吗？为什么让一个美丽的少女遭受如此的心灵伤害？菩萨，用你普度众生的无边法力，给这个善良无辜的少女，铺就一条铺满鲜花的人生之路吧，让馥郁的花香，啁啁啾啾的鸟鸣，煦然的春风和叮叮咚咚的流水，涤荡掉她内心的烦恼和忧伤，去采摘快乐幸福的花朵吧！
　　白杨停止哭泣抬起头，我用手绢替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她羞涩地笑笑，小声地问我：“对不起，李文峰，我刚才是不是疯了？”
　　我急忙安慰她：“没有没有。你想想，世界上有这么漂亮的疯丫头吗？”
　　“你、真坏。”白杨轻轻地说，然后羞涩地低下了头。
　　白杨很长时间都没有从刚才的盛怒中解脱出来，对后来看过的戒坛、慈氏阁、转轮藏阁、御碑亭等景点，都表现的索然无味。
　　大悲阁到了。
　　大悲阁内矗立着一尊高大的铜铸大菩萨，称“大悲菩萨”，又称“千手千眼观音”。大铜佛铸有42臂，其姿势各不相同，所执法器也各异。或曲或垂，或抱或伸，或持日托月，或持莲握珠，或仗剑使钺。远看，犹如奇特的翅膀。可惜两侧40只铜手臂都被毁掉了，现在改为木制，只剩前胸两臂为原铸。观音像神态自若，恬静端庄，全身颀长，比例均匀，衣纹流畅，线条细腻 。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
　　我抬头仰望着那高大的观音塑像，在高不可攀的菩萨面前，顿时感到自己渺小极了。佛法广大，宇宙无边，我一个普通的青年学生，真好比大千世界里的一粒尘埃，漠漠恒河里的一滴水珠，微不足道，卑不足称。菩萨是永恒的，他能审视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他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但是他还将如天地山川一般永远的存在下去，而人生不过是空中之闪电，过隙之白驹，稍纵即逝。与菩萨相比，人的生命何其短暂。然而，正是因为短暂，才值得我们去珍惜、去为之拼搏奋斗！
　　白杨的情绪逐渐恢复过来。她站在大佛前，仰视着大佛那宣慰众生的法眼，忧戚的面容慢慢舒展开来，忧郁沉思的双眸闪射出动人的光芒，苍白的双颊充满了血色的红晕。这时她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微微扬起通红的俏脸，闭上一双迷人的眼睛，双手合什，举在面前。她的面容表现得十分庄重肃然，就像一个虔诚的学道者，面对她心中的命主一样。她，在祈祷、在许愿……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注视着我，慢慢地伸手使劲儿地拽住了我的衣襟。
　　我大胆地对视着白杨的眼睛。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乌灼灼的、流盼的、充满着生机并有着火一般的热情，而且我还发现，她的眼神还荡漾着温柔的绿油油的光彩……
　　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和痴痴的表情，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懵懵懂懂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