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岸边垂柳

10、白杨树

　　十

　　时间过得真快，太阳每天周而复始地出落，星星有规律的显现和隐没，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一切都很平静。但是，在这初冬的平静里，却孕育着春雷；春雷的爆响，深深地震动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深深地震撼了十亿中国人民的心——
　　1981年11月16 日，第3届女排世界杯在日本举行。
　　在最后一场迎战卫冕冠军日本队的时候，中国女排经过五局的顽强拼杀，最终以3-2战胜了日本女排，赢得了冠军。在随后的颁奖仪式上，当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当雄壮激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奏响的时候，中央电视台的著名解说员宋世雄，说出一段诗一般的、更加鼓舞人心的话语。这段话如春雷，似响箭，像号角，激荡着全国人民的心：“我们都听到过多少次中国国歌，但是今天听到她，感到分外地激动！多少颗心燃烧着幸福欢乐，多少双眼激荡着滚滚泪波。祖国在倾听她的儿女用青春谱写胜利之歌！这歌声鼓舞我们一往无前，为振兴中华，去拼搏！去、拼、搏！”
　　当时，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中国女排的胜利意味着什么，直到中国女排在夺得“三连冠”乃至“五连冠”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无私奉献，团结协作，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女排精神”。这种精神一直鼓舞着中国人民艰苦创业、奋发图强，为振兴中华而努力奋斗。
　　那天晚上，看完球赛直播以后，我没有跳墙回家，而是和大力他们一起顺着大路往家走。路上虽然遇见了几拨游荡的社会青年，但是，他们手提的收录机里，再也没有播放张帝那有些晦色的歌曲和邓丽君那软绵绵的歌声。他们走路的时候，不再流里流气地晃来晃去，而是挺直了胸膛，“腾腾”地踏着脚下坚实的大地。
　　看着他们的举动，我想，他们以前之所以流里流气，之所以晃来晃去，那是因为他们的心灵缺少了精气神儿。一个人，如果缺少了精气神儿，那么他们的心灵就会空虚，像太阳的黑洞一般的空虚。只有给他们注入顽强不屈的精神，才能使他们心灵坚实起来，才能去改造自己，创造生活。只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大街上，许许多多的人走出家门，自动的汇集在一起，组成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游行队伍。有的人嘴里唱着国歌；有的人激动地喊着“振兴中华”的口号；还有的人，敲开商店的门，买来鞭炮，在大街上燃放起来……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正当我们为女排的胜利欢欣鼓舞的时候，一件不和谐的事情出现了……
　　第二天下午第四节课，张老师来到教室，他站在讲台上，严肃地说：“同学们，放下手中的书，我给大家念篇文章。”说完，眼睛扫过每一位同学的脸，直到同学们都把眼睛集中到他的脸上。
　　张老师又说：“我今天给大家念的文章，其实是一封情书，……”
　　“啊？情、情书啊？”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只是在小说上看见过情书，不知道张老师为什么要在课堂上给全班的同学念情书？难道是要教我们恋爱的知识吗？
　　课堂上有点乱，同学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像我一样，疑惑地瞪着眼睛看着张老师；有的感到很稀奇，嘴角上带着一丝坏笑；还有的女生居然羞红了脸，白杨就是其中之一：她脸色通红，像烧红的烙铁。
　　张老师压压手，说：“安静，安静。同学们安静一下。”
　　同学们安静下来，张老师清清嗓子，开始念情书：
　　“××：
　　你知道吗，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好爱你！我的爱深埋在心底的最深处，没有人能够窥见，没有人能够拥有，只有你能！因为你是唯一，也只有你才配这份爱！也许你并不是最完美的，但却是最适合我的。”
　　张老师不是“念”，而是在声情并茂地朗读，他的声音高低起伏，抑扬顿挫，舒张有致，平仄激昂。你听：
　　“爱得太深有时感觉很累，因为太爱所以太在乎，因为太在乎所以太珍惜！记得有句话说：“所谓爱一个人，如果不是全部，那么就等于零”。爱没有中间数。我的爱既然不是零，就肯定是全部——全部的属于你——全部的灵魂思想，全部的□□肌肤，彻底的毫无保留，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容怀疑。我是一棵树，深深地植入你内心最深处的多情树！一旦在你的心中生根，就永远不会换地方，因为我这棵树只适合种在你心田的土壤之中。
　　这一辈子要做的事很多很多，有的事也许会放弃，有的事要在适当的时候放弃，但是有一件事我会固执地坚持——那就是决不放开你的手，决不离开你的土壤！因为离开你爱的土壤，等待我的只有死亡。假如真的要死亡，我也要死在你的土壤里，去孕育来生的再次相识和相爱。”
　　啊！真、真的是这样啊？我不由得屏住气息，挺直胸膛，努力压制着“砰砰”的心跳，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你像一股暖暖的春风，漾起了我心海里爱的波澜；你像一片轻柔的云彩，缚获住我多情的视线；你像那沾满露珠的花瓣，给我带来了一室芳香；你像那划过蓝天的哨鸽，给我带来了心灵的静远和追求；你就像一棵真的白杨树，如果植根于我的心田，我会使你枝繁叶茂，永葆青春的绿色。
　　你，是那样的美，美得像玉树临风的白玉兰；你，是那样的纯，纯得像一块冰莹剔透的水晶石。你清丽秀雅的脸上始终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在你那流转顾盼的眼睛里，我总能捕捉到你的宁静，你的热烈，你的敏感，你的聪颖……倘若西子再世，见到你她也会自惭形秽，无颜见人，唯有投水自溺；假如昭君复生，在你面前也会黯然失色，自叹弗如，只能远避边塞，从此不敢再回中原。
　　看到别的女生，我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你。而看到你，我的心里便充满了柔情，以致于看一切都如花似锦。世界因为有了你而美丽，我的心因为有了你而陶醉。我多想变成一条小河，轻轻的从你身边流过，把你那美丽的倩影照在碧水之上，为你荡起欢快的清波；我真愿化作一缕清风，悄悄来到你的身边，把你那如瀑的长发轻轻撩动，为你唱一曲风的恋歌。
　　如果我能拥有这份荣幸，我愿终身陪伴着你，一年四季陪伴着你。春天，我陪你轻轻漫步在盛开的百花之间；夏天，我陪你奔跑在欢乐的小河之畔；秋天，我陪你倘徉在火红的枫林之下；冬天，我陪你围坐在炽热的火炉旁边。
　　如果有一天，我化作了一抔黄土，这黄土上长出的青草也是为你而绿，开出的黄花也是为你而香；如果有一天，我化作了一溪清泉，这清泉里翩跹游摆的鱼儿也是为你而舞，那叮咚的泉响也是为你而歌唱。”
　　哎呀，写得太好了，瞧瞧人家，这么短的几段文字，用了多少修辞：比喻，引用，排比，拟人，夸张，渲染，烘托，宣泄。还有这么朗朗上口的优美流畅的语言，这哪是一篇情书，简直就是一篇饱含深情的散文诗啊。哎呀，羡慕死我了！老天爷啊，羡慕死我了！
　　“××：
　　请允许我，允许我说“我爱你”。
　　我爱你，以昔日的屈辱和少年的忠诚；我爱你，以我的眼泪和笑声；我爱你，以我的双臂和肩膀，以及男性全部的力量！
　　蓝天上飘着白云，红花下衬着绿叶。如果你愿意，我愿、我愿与你共同荡起爱的小船，摇啊摇啊摇，摇向那人生幸福的港湾。
　　愿你今夜能有一个好梦，如果你在梦中也露出甜美的笑容，那是我托明月清风送给你的——真诚的祝福……
　　祈盼着你的佳音！”
　　张老师读完了，但是，他的眼睛却久久盯着那封情书，好像他也被作者“真挚”的感情感动了，他仿佛变成了校门口那座“读书”的大理石雕像。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同学们都沉寂在这篇情书优美的意境里了。
　　我叹息，叹息我没有如此精彩的文思；我想，以后再写作文的时候，我也要把学到的修辞方式和优美的词句，很好地选择、提炼、运用，那么，我的作文不是写的更好吗？想着想着，我的头却变得有些麻木了，好像大脑缺氧一样，“嗡嗡”直响，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现了许许多多的小黑点儿。那些小黑点儿，不断地飘忽、旋转，慢慢的变成了许许多多的方块字。方块字也在飘忽、旋转、碰撞，并且还在进行着一次次的排列组合。我惊愕地发现，方块字的每一次排列组合，都能生成不同的词组、句子和段落——这不就是写文章的奥秘吗？噢，我明白了，我想通了，此时此刻我真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竟然使劲地拍起了巴掌。
　　我的掌声惊醒了张老师和同学们，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脸上。张老师慈爱地看着我，他的嘴唇慢慢地咧开笑了。同学们的目光很复杂，好像这份情书是我写的一样。不过，这件事和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李文峰，你为什么鼓掌啊？”张老师还是那样笑着问我。
　　我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师，这情、情、情……，这文章写得太好了，我好像明白作文应该怎么写了，所以，所以……”。
　　张老师摆摆手，示意我坐下。然后说道：“同学们，李文峰说的很对。你们不要把它看成是一篇情书，如果你们转换思路，把它当做一篇很好的作文，去揣摩，去学习，那么你们写作文的水平就会有所提高。知道吗？这才是我念这篇文章的苦衷。”
　　张老师说完，马上换成一副严肃的样子，继续说道：“这篇文章，我不知道是不是咱们班的同学写的，如果是，我很欣慰也很遗憾。我欣慰的是，我们班竟然有一位有着这么好文采的学生，希望你今后把你的文采用到正经地方，写出更好的文章来。我遗憾的是，我没有教好你们，致使班里出现了早恋的现象。我很难过。我希望，这位同学及早回头，不要做出格的事。你们现在还小，应该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只有学好知识，你们的人生才会精彩，更精彩。”
　　张老师顿了一下，又说：“无论这位同学是不是咱们班里的，都请同学们不要再议论、传播这件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同学们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张老师又说：“本来，我想把这篇文章撕掉，但是，李文峰从中够领悟到作文的写作技巧，所以，我决定把这篇文章送给李文峰，当然，同学们都可以借来看，也可以抄下来，把它当做范文去学习。大家说，好不好？”
　　“好！”
　　张老师快步回到讲台上，抽出钢笔，在情书上划了几下，然后，好像是检查似的又看了一遍，冲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双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往回走。
　　我边走边看，哦，原来张老师划掉的是上边的名字。不过这笔迹很熟悉。我边走边想：“秦川，你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坐到凳子上，心想：既然是秦川写的，那么他是写给谁的呢？李红红张淑敏不对，她们已经是过去时了。难道，是写给别的班里的女生吗？也不对，最近没有听说秦川招花惹柳呀，那他究竟是写给谁的呢？
　　这时，我的腿又被踢了一下，我抬头看白杨，只见白杨双目含泪，咬着牙，从牙缝儿里小声地蹦出几个字，那几个字，像蝴蝶一样，飘啊飘啊，一直飘进我的耳朵里，她一字一顿地说：“小瘸子，你气死我了。”
　　听了白杨的话，我感到很诧异，我没有招惹你啊，你凭什么骂我，又凭什么踢我呀？但是，当我看见白杨那羞怒的脸色和泪珠，我马上明白了，原来被张老师划掉的是白杨的名字，也就是说，这篇情书是秦川写给白杨的。
　　秦川一直在追求白杨，他第一次给白杨写纸条后，看白杨没有反应，就接连不断地写。纸条上的用词不再是喜欢之类的话，直接用“爱”表达了。每当白杨从书斗里或书中翻出这样的纸条，就会让我看，然后很生气的把纸条撕碎扔在地上，但是，从来没有交给老师。这次一定是她无法忍受了，才交给老师的。
　　哎呀，真是的，我怎么又做了一件惹白杨不高兴的事呀——噢，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同学们都去看球赛直播了，我也要去，白杨挡着过道不让我走，还说要给我看一样东西，我急着追赶大力和刘建辉，就从大力的桌子上跳出去，把白杨气的拍着桌子跺着脚。现在想来，白杨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这篇情书了。
　　看着白杨的神态表情，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我感到很后悔。同学们在传抄、传看的时候，肯定能够认出秦川的笔迹，也一定能够联想到白杨，这样一来，白杨的面子往哪儿搁呀！如果我不拍巴掌，张老师就会把这篇情书撕毁，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是秦川写的，更不会联想到白杨。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说实话，张老师的处理办法也很巧妙，他没有点破秦川，尽管他也知道是秦川写的。他的处理，有警告、有劝勉、有鼓励、有希望，另一方面又鼓起我们写好作文的兴趣，这比语文老师讲评多少篇范文见效都快，我想这是秦川没有想到的，也是张老师没有想到的，这也是一种能量转换吧。
　　秦川啊秦川，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啊？白杨那样羞辱你，你还敢写情书，你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呀？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这样做的，难道是你闷头坐着的时候想好的主意？还是你踢树身的时候得了灵感不过，兄弟我倒是感激你，如果没有你的情书，我不会有醍醐灌顶的感悟，这一点你肯定没想到吧？
　　情书在我的手里只呆了半节课的时间就被李红红借走了，过了一个多星期才皱巴巴的回到我手中。全班四十七名同学，只有秦川、大力、白杨和我没有抄写。我虽然没有抄写，但是我用了半天的时间，把它牢牢的记在心里。
　　白杨十几天都不理我，直到我当着她的面把那两张皱巴巴的纸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