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合是江湖客［全息］》山寺闻钟

3、梦入阴曹

　　闻人笑稳了稳心神，不及深究那两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举目望向四周，果然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楼矗立。她沿着路再次向前走去，等快到跟前时，她扭过头去又看了一眼来时路，果然看到桥身上隐约写有“奈何”二字，过来的时候她竟没有注意到。

　　临近小楼，只见上面写着“望乡台”，外有楼梯可直接登上二楼凭空远眺。一楼则开着门，一道帘子挡住了投进去的视线。门外则是几个桌椅板凳，看起来就像一个茶摊一样，只不过四周并不见有客。

　　闻人笑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里面坐着的并不是什么牛鬼蛇神，而是一个美人，非常美的美人。

　　以前闻人笑时常听人夸哪家哪家的姑娘时总会说什么明眸善睐、皓齿内鲜，冰肌玉骨、婀娜多姿，虽然她也有幸见过几个江湖上声名在外的女子，但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温婉端庄风格的——想也是，能在刀剑无情的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的女子，又有几个是柔弱好惹的？

　　但眼前这女子，一袭红衣，安然跪坐于几案之前，一手扶袖，一手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桌上的茶具，青葱玉指，欺霜皓腕，一举一动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之感。

　　闻人笑正默默欣赏着这幕难得一见的美景，便见美人忽然冲她微微一笑，檀口轻启：“佳客既来，何不就坐？”

　　闻人笑以前只知道“清澈”是用来形容水流的，“回甘”是用来形容味道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说，原来只听一个人的声音便可以听出来碧波之水的清澈，感受到余韵绵长的甘甜。

　　她有些发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很自觉地坐到美人的对面了。

　　美人望着她又是一笑：“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所以，这第一杯茶，算我请你的。”

　　闻人笑一怔，看着递到眼前的玉杯，映着笋尖指显得煞是好看。

　　她小心地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犹豫着想反正是梦，喝就喝了。而令她惊奇的是，她居然真的尝到了上品茶特有的苦尽甘来的滋味。

　　喝完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想问的话：“我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美人微笑道：“是的。”

　　迟疑了一下，闻人笑还是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美人并没有显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依旧微笑着答道：“这里是望乡台。”

　　“望乡台……”闻人笑忍不住问道，“那你是谁？”

　　她怎么不知道原来地府还有这么美的……鬼神的？然而美人的下一句话便令她吃了一惊：“我是孟婆。”

　　“孟婆？孟婆不是个……”闻人笑生生收住了还没说出口的话，她觉得在这样一个美人面前似乎不应该提及她是老太婆时的样子。

　　但眼前的“孟婆”似乎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她连嘴角的微笑甚至都没有变过：“是的，所以你很幸运。只有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才能见到我的这个样貌。”

　　“第一个……”闻人笑注意到这个似乎出现得很频繁的词，再次问道，“你说我是第一个，可你既然是地府的孟婆，难道不应该见过很多……鬼魂吗？我又怎么会是第一个？”

　　“你的确是第一个，”孟婆微笑着说道，“这与我应不应该见过很多鬼魂无关。”

　　闻人笑不由一愣，一时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婆很快便又说道：“如果你还有想见的人，可以上楼去看，如果没有，你便可以喝下这杯茶再入轮回了。”

　　闻人笑看了看面前这杯跟先前一模一样的茶，问道：“我不是已经喝过了吗？还有，再入轮回是什么意思？”

　　孟婆道：“先前那杯是我请你喝的，跟这杯不一样。再入轮回的意思是你可以跳进这轮回池中，舍弃当前所有身份经历，重新选择人生和命运。”

　　闻人笑看了看面前这杯茶，又看了看几步之外栏杆围起来的水池，试探着问道：“若我不愿喝呢？”

　　孟婆却叹了口气，道：“为何不愿意喝？你既来此，便不是已经有了重来一次的决心吗？”

　　闻人笑微微皱了皱眉，道：“可我不是自愿来此，而是做梦梦到这里来的。”

　　孟婆幽幽叹道：“人生正如一场大梦，你又怎知你先前不是做梦呢？”

　　闻人笑心神微动，不由想道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这才来到了地府？但她转念一想，这不应该啊，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就被人给杀了？最起码一有杀气出现她总会感觉到一点吧？这是多年练出来的反应了。

　　思及此，她抬眼看向孟婆，道：“无论是不是做梦，我都并不想再入什么轮回，我这辈子还没有活够，怎么能就这么完了。”

　　孟婆看着她问道：“你确定不再进入轮回？”

　　闻人笑道：“我确定。”

　　孟婆叹了口气，道：“好吧，既如此，你可以去找崔判官，让他帮你再次还阳。”

　　闻人笑这下才是愣了：“就这样？”

　　孟婆道：“是的。你如今既已没有了断一切之心，自然是要再次还阳去的。”

　　不知怎的，闻人笑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果然是梦，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扯，都要转入轮回了，一说反悔，拦都不拦就放人走，真正的地府怎么可能会这么荒唐。

　　闻人笑刚站起身，又忽然想起来了另一个问题：“请问你说的崔判官……是在哪儿？”

　　孟婆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微笑：“他就在前面的阎罗殿里，不过看在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的缘分上，我可以为你引路。”

　　说罢她优雅地站起身来，轻甩衣袖走在了最前方。但她并没有从刚才闻人笑进来的门出去，而是带着她绕着屋子正中的水池走到了另一边，那里有扇小门。

　　她轻轻把门推开，露出门外的一条小路，比闻人笑来时的那条还要窄，还要曲折，而路两旁依然是数不胜数的彼岸花肆意开放，最后渐渐隐入昏暗朦胧的夜色与雾气之中。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到阎罗殿了，崔判官就在那里。”孟婆道。

　　“哦……多谢。”闻人笑抱了抱拳。

　　“不客气，”孟婆微笑着说道，“只愿你还阳后能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闻人笑动了动嘴角，还是说道：“我明白了。”

　　告别孟婆之后，闻人笑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果然不久便见到一座大殿的轮廓显现于前。只不过，等到走近了她才发现，小路的尽头并不是大殿的正面，而是侧面，门自然也是侧门。

　　闻人笑从侧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在这个并不算太大的房间一侧站着的红袍人。那人一手拿着个簿子，一手拿着杆笔，正在写着什么。

　　闻人笑一走近对方便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光华内敛，她下意识地判断这人的功力应该相当之深。

　　红袍人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是孟婆让你来的？”

　　闻人笑点点头：“正是。请问您就是崔判官？”

　　“不错，”崔判官道，“你来找我是想重新还阳？”

　　闻人笑道：“是。”

　　崔判官冷冷道：“你可知道，这鬼门关向来只进不出？”

　　闻人笑道：“但我并不是从鬼门关进来的。”

　　崔判官看起来并不相信：“不可能，通往地府的路向来只有一条，你若不是从鬼门关进来的，又会是从哪儿进来的？”

　　闻人笑一本正经地答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做梦梦进来的。”

　　崔判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做梦？你都死了还做什么梦？”

　　闻人笑回看了他一眼：“你让我还阳我不就活了？”

　　崔判官瞪了她一眼，道：“想死就死想活就活，哪儿有那么容易？”

　　闻人笑道：“那你说想怎么样？这可是孟婆让我来找你的。”

　　崔判官冷哼一声：“不管谁让你来的都没用，该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你的。”

　　闻人笑不由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崔判官接着说道：“正好我这里事情太多，缺个帮忙的，你来帮我把这部分生死簿批一下。”

　　闻人笑愣愣地看着判官递到跟前的簿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原来她还有批生死簿的资格吗？

　　“快拿着，”或许是见她一直不接，崔判官有些不耐地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时间紧急，你最好在半个时辰之内把这些批完。”

　　“哦，哦……”闻人笑接过簿子应了一声。

　　“上面写有每个人的生卒年月时辰以及阳寿，你算一下他们哪个人到今天刚好阳寿已尽，然后用笔勾一下。记住，要做到分毫不差，否则就要重新开始计算，明白了吗？”崔判官严肃地说道。

　　“明白。”闻人笑郑重地点了点头，这可是生死簿，当然不能有错。

　　崔判官颔首道：“笔就在那边的桌子上，去吧。如果你顺利完成了任务，我会赠予你一些报酬作为奖励，但是如果你超时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记住了吗？”

　　闻人笑稀奇又意外地应了下来。太神奇了，批生死簿还有奖励？

　　为了这难得的梦境体验，也为了那神秘兮兮的奖励，闻人笑怀着好奇与期待开始了任务。

　　其实这任务并不算难，只是有点麻烦，每一页都会有一个人具体的生卒年月时辰，还会附有大致的身份经历，最后会有一个寿命长度。她要做的就是对照着桌子上的一张天干地支表将此人的寿命终结日算出来，如果正好是簿子上显示的这一日就勾一下，如果不是，就跳过去。

　　这还不算什么，麻烦之处在于无论是生辰还是寿命都是精确到时辰的，一个不留神就可能就会算错，那就只有重新开始了。而且重新开始的跟先前的内容还不一样，这就更让人头大了。

　　本来闻人笑还有点兴趣看一看上面的人物介绍，什么富商贫农，官员布衣，书生武将……一个人的一生如何，尽数浓缩在了这页薄薄的纸上，而朱笔轻轻一勾，无论贫穷富有，尊卑贵贱，俱都一笔勾销，化为烟尘随风而逝，想来不知有多少感慨。

　　然而等到她批错一次，纸页上并没有显示出朱笔痕迹，先前所批的一切都复又变成新的重新开始时，她才发现就算是重新开始计算数量和时间，后者也是有点紧巴巴的，这个时候，什么感慨惊奇，全都放到一边，快点完成任务才是最要紧的事。

　　所幸，之后她就一次也没弄错过了。毕竟是用了许多年的东西了，还算熟练。

　　只不过等她在时间限制内完成之后，最后一页上居然问了她一句：恭喜您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创造了新的记录，请问是否留名？

　　闻人笑惊奇地看了看这句话，最后写了个“否”字，合上了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