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香》言熹

3、003 香方

　　若说前世谢语冰此次出行只为打枣，那么今生便是要争夺时间投其所好。

　　至于这个其是谁，还需要先准备好东西再说。

　　郊外的空气清新，吐息之间有着万物的自然灵韵。如今一行人走着，谢语冰望着远处巍峨的云峰反倒有些恍惚，前一刻还是数九寒冬，漫天飘雪的遥远边疆，如今却是暑热当头的八月末，竟让人疑虑自己是不是大梦一场，只是遭遇太过凄凉，让人刻骨铭心，不敢忘却！

　　好在此时他们爬的这座山并不高，上好的打枣的地点也在山腰处。

　　眼下这个时间段正是晋枣成熟的好时候，成熟的晋枣细长，红透，不同于一般的枣，虽长得圆润可喜，却只是表皮微微泛点红褐色。

　　如今没了享受打枣的心情，谢语冰吩咐两个仆人用竹竿打下红枣，另外几人分拣入篮。

　　《诗经·幽风》有言：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以此春酒，以介眉寿。

　　此处的剥正是远古先辈言明的扑、敲打之意，可见如今时节正好。这个月份的枣子可真是个大核小，味甜汁浓，谢语冰最是喜爱了，见下人们满满的装了两小篮，这才准备离开。

　　东西准备好了，还有要事要办，自然是不急着回庄子上的。谢语冰走在前，绕过小山的阳面朝着西南山麓地方继续走，“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夫人在家可是会担心的。”琴画语气柔柔，却有几分不该再前行的意思。

　　“嗯，那你先回去吧！”谢语冰的语气很平淡，丝毫没有想继续往下听的想法。

　　琴画没想到小姐会这样回答自己，以往都是自己和琴书引导着小姐的，而且小姐一直都未曾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只是乖巧可人做好闺中女子。

　　几位仆人听到这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在琴画和大小姐之间飞快的瞧了一眼，便不再有动作。

　　谢语冰心想果然有人忍不住开始自露马脚了，临近出门前的安排，便是要瞧瞧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位大丫鬟到底如何，谁是真正有心思的那个，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了小姐好，这山中毕竟不太安全。”语言恳切，这话说的似乎小姐错怪她了，不该有如此举动。

　　这下人心思不安稳，才是最让主子烦忧的。

　　“琴画，我一直都觉得你挺好的，我这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你还不让，不过是山间有个老人，我看他可怜罢了，想去赠送点枣子而已。”如此这般说来，再无可以拒绝的理由了吧！语气委屈，此刻到真有些像刚刚满了十二岁，还未收心性的小孩的样子。

　　十二岁的谢语冰面对比自己大三岁的大丫鬟这样的行为，突然觉得前世自己真的应该反思一下，丫鬟这种行为，无非是这些年来自己助长的。

　　“小姐想去，我们便陪小姐去。”跟随而来的小厮有个会说话的，这个场面敢出来说话很懂得把握机会。

　　“嗯，我们走吧！”不若方才有些委屈的样子，马上兴致勃勃的走在前面。

　　看起来好像是小孩心性还未消，出来打枣想要多玩一会儿。

　　琴画也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毕竟这点小要求不答应似乎说不过去。

　　只是有人在不远处看了场热闹，看清了这小姐，眼角眉梢全都是戏，虽然年纪小，却是有趣的很！

　　此山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宁知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一大早便被世子拉扯着上了山顶，虽然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点路程算不得什么，但小书童宁知可是受了苦，“世子您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我早说不带你来，你却偏偏要跟来，快点。”语气无奈，话虽如此，可殷庭还是略微放慢了脚步。

　　正是等待无聊间，便瞧得这一出戏，做了个手势示意宁知噤声。

　　这随从丫鬟烦死个人，还是自己身边这宁知懂事，不过这带着面纱的大小姐处理的方法却很妙，估计心里也发现了不对了地方，当下不做声，估计是个记仇的，和自己一样。

　　山上荒草甚多，哪怕谢语冰出门前佩戴了香包，驱除了虫蚁，却没想到她心神全在刚刚达成自己的目的上，没注意脚下的路，一脚踩上了横亘在前的枯树枝，险些摔倒。

　　殷庭一直看着，看着刚刚还装乖巧演戏的人，如今这般强装镇定的样子更觉可爱，倒是让人不知觉间有些笑意。

　　荒草树林遮掩，殷庭本以为她看不见自己的。

　　可是谢语冰直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转身望过去，那人也没躲避，反倒就这样直直望了过来。

　　殷庭看着不远处带着面纱的女子，双目犹如一泓清水，望进人的心底里，这样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这样的处事方法，有趣，有趣！

　　这郴州，果然值得一来，不然殷灏那小子也不会跑过来了。

　　只是这一眼里没有似乎没有不含寻常女儿家初见的羞涩，到似乎有几分熟稔的意思，殷庭疑惑好像自己并没有见过啊？

　　谢语冰略有停顿，整理好之后不再耽搁，继续朝前走，看着殷庭没有跟上来，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其实上辈子，养在深闺的谢语冰是见过两三次殷庭的，和亲王世子，恣意洒脱，随性风流，也是当得起掷果盈车的美男子的称号，不过倒是多年不在望京城中，没想到如今竟在这不知名的山上遇见了。

　　行至西南山麓处，有一小屋，记忆里，上一世就是在这附近遇见了殷灏。

　　当时只当他来这小山上散心，天和随着民风的开放，女子外出佩戴薄纱皆可，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自然明白世家公子有外出游玩的雅兴。

　　这次除了途中有小小的折腾，但一切都还是很顺利，带着才采摘好的枣儿，凭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山麓处独居老人的住处。

　　山麓处的小屋，可见多年风霜，不知哪一年搭建的，只是住在里面的老头，疯疯癫癫的，却是极爱吃这晋枣。

　　上一世最初见到谢语冰还吓了一跳，老者虽有病容，但在上下打量她与殷灏之后，一看到仆人手中的篮子里她刚刚打下的晋枣便不撒手，因为全部都是谢语冰自己亲手所打的枣，当初送的不太舍得，也不太甘心。

　　如今再见这屋还有几分故友重逢的滋味。

　　听到人声，果然有一疯疯癫癫的老者出来，看着仆从三五以及站在最前面的谢语冰忽然大叫“我知道，你是谢家的，对不对，对不对！”这辈子倒是身体很好的样子。

　　听到这话，谢语冰突然有些疑虑，以前从来未曾想过的问题在脑海中冒了出来，这人是不是和谢家有什么联系，还是说是因为谢家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难道上辈子也是因为谢家的缘故才把香方给自己？

　　前一世，自己和殷灏也是下山的时候意外走到这边来发现的，那时他似乎身体不舒服，殷灏派随从将他扶进屋内，谢语冰也拿出随身携带的沉香在屋内点燃，之后他便拉着小厮瞧着篮子中的晋枣不放。

　　临行之前，老人把一张牛皮纸送给殷灏和自己，当时未曾细看，只是后来听殷灏提过几句，说上面记载着难寻的香方，两人打趣时他曾开玩笑说是借了这份好意献给自己的父亲，才得了谢家的青睐。

　　一旁的小厮见小姐不做声，但又怕这人做出什么来，只得规劝：“小姐，这人是个疯子吧！您还是避开点！”

　　“无妨，我只是放下晋枣就走，你随我进来，你们在外面稍等一会儿便好。”谢语冰指了刚刚站出来说话的那名小厮，示意他拿着装着晋枣的篮筐跟着进去。

　　那疯疯癫癫的老者也跟着进去了。

　　世间有人活得清醒，有人活得糊涂，有人装疯卖傻独享山林，有人鞠躬尽瘁身陷朝堂，不管怎样都是选择而已。

　　也许这老人是真的疯了，但心思纯良，收下小小枣子虽然连句话也不说，只是跑到屋内乱翻，拿出一张不甚完好的牛皮纸递给谢语冰。

　　果然是同样的东西，如今再回忆起殷灏的话，看来只怕真是如此。

　　那时的谢语冰自然是不信的，如今打开牛皮纸打开细看，才明白这是一份疗病之香的香方。

　　谢家的儿女，自小由《蒙学》启蒙过后，不仅仅请先生入府教习，更请了经验丰富的郎中进行医术经脉的讲授，同时请谢家制香的师傅传授经验和方法。

　　所有的香料来源于尘世间万物，从四面八方汇集，需再三挑选，选取合适的搭配才能同归一脉，进入一条经络，如此才可达到疏通经络，养生宜人之效。

　　是以，香料，也是香药，与医者的气通八脉分不开关系。

　　下山的途中，谢语冰故意绕了一截远路，以免和殷灏撞上，心中疑虑重重，如今不能去问，也问不出什么，但是存了查找的心思，回去之后便要理清这种种。

　　也许这老者曾与谢家有渊源，不知发生了何事，过成如今这样，既然有缘遇见，如今这点替他准备的晋枣，也算是小小的安慰了。对比这香方的价值，实在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