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传》云上铮铮

5、晋庭女神下

　　燕王虽向晋皇称臣，但暗地里的霸主之心却人人可知。琅琊郡主授金印时，因听得‘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一句，便笑问，嘉宾是谁？我又是谁？慕容皝哑口无言，他本想学曹公挟天子令诸候，但奈何晋国女神偏将他的心思裸露于众，一句话使燕国百姓人心惶惶，又入恐慌之中。
　　慕容恪倒没想到会有此一招，这样来，他就辛苦了，赵，段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来犯，他作为大将领，只得日日练兵。好在，高祁月一走，他不被母亲压榨，倒也痛快不少。
　　棘城夏日闷热，只十里长亭绿竹清流相伴，颇有一丝凉意。慕容恪坐于樱树之下，思索着那盘死棋局，却无论如何总破解不了。
　　他抬头看到了一袭青衣，娉婷女子从青石道上执碧萧而来，她的脚上系着白金玲珰，走起路来声音格外清灵，叮叮当当，每响一声都仿佛在摄人心魂。她顺着石桌而坐，执了枚黑棋掷于一方笑道:“看似死局，实则大路各通。”慕容恪惊讶一看，死局已解，当下心塞顿开。他虽不见女子容颜，却已猜中对方是谁，天下间英雄倍出，但要论棋艺，箭术及谋略，却无人能敌晋国女神。
　　“郡主来访，所谓何事？”
　　她揭了青纱，纱下是张绝色的脸，比之绝代风华高祁月也略胜一畴。
　　“四公子”，她忽然狡黠的笑了，“听说你们这儿晚上也有灯会，你能带我出去看看吗？”
　　某人很不客气的摇头，“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去？”
　　静女尴尬了，在此之前，她还从未被人拒绝过，就算是堂堂晋皇，对她都是宠爱没有限度。
　　她将眼睛复移向棋局，笑道，“此局为我晋室高人所创，普天之下能解者数之一二，而我替你解开了棋局，你当得得报答于我。”
　　慕容恪道，“那高人是谁？”
　　静女道:“与高夫人齐名，人称神仙玉骨梁素光。”
　　他眼神忽然暗然了几分，许是感叹高人己逝，不能再与之过招棋弈，良久，淡淡哦了一声，目光不紧不慢的望着静女，仿佛把一切都看的透透的，四周突然静的可怕，只能听到心脏狂跳的起伏声。他拖着腮，半着石桌，没由来的问了句“郡主芳名？”
　　“啊？”
　　静女愣了会，才恍惚想起两天前她也曾这样问过他。眼睛一转，她略弯双膝，忽然学着侍女楚楚行礼的样子，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名唤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慕容恪记起金殿授印之时金装凤冠的郡主，她与燕王同坐龙椅，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与此刻恍若两人。那时慕容恪不同旁人一般痴望着她，他眼睛里带了打量，带了欣赏，以及莫名的疑惑，许是感觉有灼热的视线投射过来，她淡淡瞥了一眼，却在下一秒离了龙椅拿着青爵朝他走来。周围人大惊，皆纷纷驻目而视，她停在了世子跟前，慕容俊立刻随着众人呼气时低了头，心中只觉阵阵酥麻，脸更是红了大圈。
　　静女面色无常，只淡淡一笑，人又朝旁走去，慕容恪仍旧望着她，不带丁点情绪，空气沉默了会，瞬间便又炽热起来。
　　她弯腰躬身，将青爵酒杯递给了对面的少年，似乎又有些羞涩，嘴角间轻轻咧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形容这样的笑容呢？
　　清似天山初雪，醉如暗夜红莲，她眉目流转时，冰肌玉骨处微晕红潮，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公子大名？”她好像抛掉了凤袍，变成精灵似的女孩。
　　慕容恪饮完酒，复添一杯，道“慕容恪，字玄恭。”
　　“四公子？”
　　“不错。”慕容恪点头，眸子里瞬时染上了别样的情绪。
　　棘城本不设灯会，只为迎接晋朝女神，燕百姓便借鉴江南习俗，建戏台，放花灯，猜灯谜，一时间好不热闹。
　　静女站在一堆围着看戏的人群中，小小身体犹其瘦弱，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戏子发了光，仿佛在看一件极新奇的事物。慕容恪用身躯替她隔开了四周的人，别扭却又温柔的手理了理她凌乱的长发，轻风微微吹过，散发出幽幽花香。
　　静女小声轻叹:“没想到再次逛灯会却是在这儿。”少年时她也曾与阿衍相约灯会，但那一次，几乎成了她睡中梦魇。
　　关于这个心结，她渴望打开。
　　慕容恪道:“棘城本无灯会，这是我燕百姓特为姑娘而设。姑娘觉得，比之江南，可有异处？”
　　静女仰着头望他，目光闪动，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笑道:“倒是相似，但也可有溪流没有？”
　　慕容恪略加思索，便带着她走出了人群，月光如水，照进波光磷磷的湖面，有船只幽幽行于此中，商女琵琶奏乐，富人饮酒作乐，其他说书声，小贩叫卖声，所有声音化成一团悠悠回荡着。
　　静女蹲在湖边，用手轻轻拨动花灯，有祝福随着一浪一浪的波纹渐行渐远，她渴望着建康城中的某个人能够收到。
　　两人又沿着街道往回走，一路上碰到不少行人驻目，走到玉饰店时，静女便不由自的停下脚步，她望着一支红玉珠钗恍了神。慕容恪想也没想，乐呵呵的走上来陶出银锭，其实这珠钗是假玉所制，专给燕国女孩子图新鲜用的。老板见此忙急道没法找零，但慕容恪却说，如果是这位姑娘喜欢，便值这价。
　　语罢，拉着静女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静女禁不住打量他，嘲讽道，“四公子大手笔啊！”慕容恪也不恼，冷冰冰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些许笑意，“郡主初来此地，在下自然招特周全。”
　　静女笑语温柔:“原来公子也是这等奉承之人啊。”
　　慕容恪道:“不敢当。”
　　静女一哼，目光又落回了红玉珠钗上，喃喃细语，“她倒挺称这钗的。”
　　慕容恪疑道:“你不是给自己买的？”
　　“当然不是了。”静女笑道，“这钗我是替阿衍给陵阳皇后买的。”话语刚落，慕容恪忽然颇感兴趣的夺了珠钗仔细研究一番，末了奇怪的看着她，问道，“你，很不喜欢皇后？”
　　静女被他没由来的话愣住了，随即眉头一展，呵呵笑道，“没有啊，我可喜欢她了。”
　　“那你一定是讨厌司马衍？”
　　“为什么？”静女实在是不明白了。
　　慕容恪不冷不淡的说道，“你买了这么个丑东西送给母仪天下之人，怕是等着看她跟司马衍翻脸吧？”
　　“你说什么！”静女竟有些生气，也许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买这个东西。
　　静女一脚朝慕容恪鞋上睬去，只可惜，临空个空，公子早大摇大摆的溜了。静女郁闷，以前得到的消息是，燕四公子虽容貌艳绝，但沉默寡言，是个冰雪一般的人，他真的是吗？
　　慕容恪走了一会，又转过身来，黑衣华服，眉间一点朱红，艳及如血，却偏偏眼神中纯净温柔，风雅的犹如谪仙，那周身的气质仿佛将世间所有男子都比了去。
　　静女望着他，嘴角微微一笑，说不出有什么样的感觉，她只是好像看到了阿衍，在那个冰冷的城墙之中，翩翩公子执起木梳，一遍一遍替她将乱发打顺，他的手格外温暖，触及头皮时，暖意蔓延了全身。
　　慕容恪见她落后了这么远，便皱了眉头，“郡主姑娘，咱能走快点吗？”
　　“好咧。”静女笑呵呵追了上去，伸出手来握着慕容恪的手腕，手是冷的，不同于阿衍的温暖，却也令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