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佛语心

6、我的家

　　秋日天朗气清，阳光透过玻璃撒进室内，照亮侧过脸的李宝珍的面颊，把她整个人笼罩在暖洋洋的日光下，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如潮水退去。

　　“我和吴海望第一次到访说时，自我介绍是记者，来采访沉尸，当地的村民怕影响开发不欢迎，这没毛病。但第二次......”，李宝珍慢慢的回忆道：“第二次去时，按以往的惯例赵村长是不在的，我们一路上见到的人也就两个，一个是第一次的老妇人，一个是志愿者。可赵村长匆忙的赶过来了，谁联系他的？谁告诉他我们是记者的？谁和他说过我们之前来了一次，第一次是来采访沉尸的？”

　　“你们看到的或许是一个尽心尽责的乡村干部，但换个角度看，赵建军对于赵村人的控制是绝对的，对于医疗和财政的掌控足够将赵村打造成他的一言堂，但到这里，大家或许会说，这并没有错，对于赵村这样封建闭塞的地方，这种管理方式更为行之有效，甚至有据可循，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管理赵村的。”

　　“但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是有相似性的，如果将这种模式应用在家庭的管理，子女的教育，那结果就会殊途同归，如果赵建军真的有这样的家庭存在，就不难解释他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其实我个人认为，这个甚至可以参照每周到访的志愿者，他们与赵建军是什么关系，是什么让他们毫无自尊的去做出自我牺牲。”

　　“另外，关于赵建军的出生，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李宝珍扫了一眼低头和郝局长交谈的张斌一眼，低声道：“赵建军之前有一个哥哥，长子优秀能干，可惜掉进湖里被溺死了。这个事情对于赵建军成长的影响可以说是巨大的，从不受重视的次子到不得不培养的接班人，赵建军承受的不仅是父亲的控制的强化，还有整个赵村所带给他的精神高压，但据村民反映，赵建军并不具备父兄所具有的的天赋，那么我们有理由推测——赵建军生活在追求父亲的高度但又无力改变现实的困境中，这种困境，是不是让他下意识的在任何方面模仿他的父亲，包括第一任妻子生不出优秀的孩子的情况下，续娶第二个老婆，但现实中他做不到这一点，在他法律上的妻子去世后，赵春玲成为了他的又一任妻子，但她生不出聪明的孩子，所以赵建军又绑架了漂亮的赵氏姐妹，就和他的继母一样。”

　　“但......”，颜洁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有限，听起来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么多人，32具尸体，他能把人藏在哪儿，而且从最新的一具看，是活活被溺死的，如果真的是他的孩子，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嗯，赵村家家户户有地窖，如果猜测成立的话，取证并不难，因为这是赵建军的安全区域”，李宝珍点点头，继续道：“我只接触过赵建军一次，能肯定的是他有明显的自卑情绪，在意外界人的看法，这和他的成长关系不无关系。但要做到活活溺死自己的孩子，需要很强的反社会的人格特性，需要没有逻辑自洽的情感，比如难过、惶恐、悔恨，这在赵建军的身上很难看出来。”

　　“那么，如果赵建军不符合这个心理特性，就意味着存在第二个人”，张斌用笔点了点桌子：“你觉得会是谁？”

　　“大家别看我了”，李宝珍无奈地笑了笑：“这要靠查了才知道，该知道的我都说了，但首先要确定赵建军有没有嫌疑。”

　　结果出的很快，李宝珍还没吃上中饭，就在楼梯口被拉回会议室做案情讨论。探测回来的干警称，村中心底下确实存在生命体征的信号，并且可以确定不止一个人。这让彷徨多日已然放弃的重案组振奋不已，前去志愿者服务中心采样的样本也送到了实验室，如果李宝珍的推测成立，那这两个志愿者也极有可能是赵建军的孩子。

　　可赵建军毕竟是村级干部，并且，在没有确定是否存在第二个人的情况下，干警们并不敢盲目的展开抓捕，只是这一次，在明确的线索下，越来越多的信息开始汇聚，重案组又重新回归了忙碌，来来回回进出的人都用上了小跑，李宝珍安然的坐在座位上，翻阅赵建军的通话记录，奇怪的是，赵建军经常会给远在京市的儿子打电话，如果推断赵建军是家庭中的掌控者的话，如此密集的电话似乎也说的通，但电话的拨打者，应该是儿子赵舒光才对。

　　张斌坐到李宝珍身边，手边的电话响个不断，好不容易的了空隙才开口道：“是很奇怪，我们已经让京市的公安配合调查了，中饭我让他们带上来。之前打承包商的电话，是为什么？”

　　李宝珍微微歪头，看了一眼神色郑重的张队长，想了会儿，才道：“赵建军一直说要开发，这个大家都知道，可项目是什么，怎么开发，谁都不知道，承包商的老婆形容赵建军不可一世，这与赵建军外在的表现不相符合，那么是不是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就是赵建军对于赵村的发展有更好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和远在京市的儿子有关。因为按照赵建军行为模式，很难想象他会把儿子送到不可掌控的范围。”

　　“开发赵村对于赵建军来说意义重大，关乎自己是否能成为与自己父亲相匹配的人物，赵舒光很可能利用这一点，脱离了他父亲的掌控”，一旁的郑海涛转过椅子，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两人的面前，继续说道：“从成绩上看，赵舒光几乎是以第一名的分数考进医学院的，这个分数进沪市的W大也是稳得，并且在学科上更专业，根本没有必要跑这么远。而且赵建军的收入并不高，也没有查到相关灰色收入的来源，但赵舒光在花费上远远超过了他父亲的收入，我查了下他的银行卡明细，发现都是ATM现金汇款，说明汇款人很小心，要查明是谁需要一定的时间。”

　　李宝珍看着电脑上眼前年轻人微笑的照片，英挺而自信，慢慢的说：“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赵舒光不仅脱离了赵建军的掌控，并且成为了赵家实际上的掌权者，这可能得益于他长期以来对周围人精神上的控制甚至压迫，比如溺死不听话的人。”

　　刚开门进来就听到这么惊悚对话的颜洁眼皮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正在讨论的三个人扬了扬手上的检验报告：“美人分析的全中，两个志愿者都是赵建军的孩子。”

　　张斌接过报告，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开始拨打郝局长的电话。

　　李宝珍则接过送上来的饭盒，和颜洁一起，慰问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好好，那我让京市的公安配合我们抓捕”，张斌挂完电话，没有立刻行动，还是转身问了问李宝珍的意见：“赵建军基本可以定案，郝局长的意思是两人一起抓捕，同时审讯，尽早得出结果。”

　　李宝珍皱了皱眉头，半响道：“如果赵舒光真的是第二个人，在确凿的证据下审讯，出结果的可能性更大，不要小看高智商加反社会人格，他们在犯罪中精细严密，甚至能将罪名转移到赵建军的头上。在抓捕之前，沉尸的发现就可能让赵舒光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张斌罕见的迟疑了，下意识的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先逮捕赵建军，拿到口供后再逮捕赵舒光？”

　　“并不是”，李宝珍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同时控制还是一前一后，对赵舒光的审讯可能都不会有结果。这种人不好对付，只会在确凿的证据下低头。”

　　张斌一言难尽的走了，一旁吃饭的颜洁后知后觉的抬头看着李宝珍精致美丽的侧脸，恍惚意识到这并不是心理医生所应具备的经验，反而更像是长期浸淫在案件里的刑警所作出的判断。之前亲密的时光仿佛镜花水月，模糊不清，但现实中未知的隔阂，反而越来越清晰。是什么让李宝珍选择开口？难道就因为郑海涛的一通脾气吗？

　　想着，颜洁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在日光下快速敲击键盘的青年人身上，敬业质朴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觉得自己口中嚼着的肉丸难以下咽。她本想再陪伴美人身边观察观察，但重案组如火如荼的工作氛围催促着她加快回到工作岗位，以至于恋恋不舍的走出办公室，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为什么她会这么喜欢李宝珍，会想要粘着她，占有她，想让她只看自己一个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颜洁觉得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第一次自我感知到年纪大了，是该找个人陪了。她翻了翻手机上的联系号码，想了想最近需要更近的任务，最后还是没有把电话打出去。

　　下次，下次一定，颜洁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