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钱四方来

16、第十六章

　　整整五天，我日夜兼程，终于在亭午赶到了宫缺所在的城池，看着那城墙上的硝烟弥漫，我看了一眼抓紧缰绳的手。
　　这具身体现在是何等健康，可是唯有我知道，这完好的皮囊之下，是如何千疮百孔。
　　秘法续命，本就逆天而行，我原以为度过了十年危险之期，便可一世安康，可是，上天欺我骗我，等我想伴一人终老之时给我沉重打击。
　　我凄凄笑了一下，罢了，服下狼虎之药，能得一月的肆意风发，也不枉此生。
　　我扬起马鞭，腾飞的马蹄向城中赶去，宫缺，等我。
　　在我来到将领所在的地方时，才知宫缺在一个时辰前领兵出战了。
　　“王妃不如在房中等待王爷？”
　　宫缺的暗卫见到我只身一人，惶恐不安，沉思了许久，才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挥开他欲迎我下马的手，刚想说些什么，一道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我。
　　“玫娘？”
　　我回头，果然见到了蓝临的脸。
　　“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我冷笑一声，说：“与你何干？”
　　话落，伴着蓝临铁青的脸色，我一夹马腹，道：“把城门打开！”
　　我走得匆忙，却仿佛听见了谁在轻喃，如厉鬼索命。
　　“果然留不得他……”
　　我皱眉回头，见到的是蓝临癫狂的脸，心中一沉，此次出战，果然有异，蓝临不得不防。
　　城外荒草丛生，腥味飘散，断剑残矛屡见不鲜，那震耳的厮杀声远远传入耳中，我拔出长剑，向交战处杀去。
　　“宫缺！”
　　我砍下一个敌军的头颅，在那混乱的厮杀中认不清宫缺的身影，只能咬牙拼杀。
　　等我再次刺穿一人的心脏时，欢呼声雀跃，敌军如潮水般退去，我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了宫缺浴血的脸。
　　“宫缺……”
　　宫缺似有听见什么地回头，我见他一下子抛下了一个人的头颅，跃起一踢马背就向我飞来。
　　我见此也跃起，向宫缺飞去。
　　宫缺抱住了我的腰，缓缓落地，我用白帕子抹了抹他脸上的血污，一点一点把它抹去了，宫缺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说：“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我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诉说，可是最终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宫缺啊，我的夫君，我想你了。
　　宫缺展颜一笑，吻上了我的唇，当着万军的面前，我们在硝烟中拥吻，若是此刻能定格，永不泯灭该多好。
　　可是，这都是我的奢望。
　　眼睛眨了眨，我拼命压下心中的泪意，更加用力抱紧了宫缺。
　　当我与宫缺相伴而归时，我告诉了宫缺蓝临的诡异，没想到宫缺转了一下眼珠子，就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早就知道此事有异了？”
　　宫缺沉重地点点头，低声说：“此次战役凶险万分，我的布阵被泄露过几次，差点被全军覆灭，后来我安排心腹暗中观察，发现蓝临的侍卫多次向敌军传递信息，我就知道，这一次，针对的不是蓝临，而是我。”
　　我心中漫起滔天巨浪，怒火熊熊，厉声道：“蓝临竟卑鄙至此，我绝不能留他！”
　　宫缺摇了摇头，说：“无论如何，你不能插手，蓝临要死也绝不能死在你的手中，世人皆知你是古月国的人，弑君之罪，宁家担待不起！”
　　我不甘地压下怒火，看着宫缺认真的脸，我心中不安极了，若是他知道……我……到底是我辜负了宫缺。
　　“宫缺。”
　　宫缺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我强颜欢笑道：“我听说一个传闻，那里的一个约定我很感兴趣，我们也约定一个好不好。”
　　“你想约定什么？”
　　我拉起宫缺的手，勾住他的小指，道：“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话落，我大拇指盖上了宫缺的大拇指，一抬头，我见宫缺笑弯了眼。
　　“荷希，我好开心。”
　　宫缺……
　　可我不开心……
　　一个月匆匆而过，每当天黑之时，我都害怕明天再也睁不开眼。宫缺似是感觉到我如同惊弓之鸟，竟一步都不敢离开我身边。
　　这一天如同往常那般我与宫缺相伴出战，血战之中，我寒毛竖立，挽了一个剑花，替宫缺打落了一支偷袭的利箭。
　　眯眼看去，蓝临扭曲的映入眼帘，我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就拿起长弓，从挂在马上的箭筒里取出一箭就拉弦向蓝临射去。
　　那箭凌厉万分又猝不及防，蓝临只能勉强躲过致命的部位，让那箭刺穿了他的肩膀，我见他悲伤地看着我，再次取出一箭。
　　宫缺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说：“不该你来动手。”
　　继而取过我的箭，扔向蓝临，那霸道的内力随着箭头破开了蓝临脆弱的心脏。
　　往昔那个我千依百顺的古月帝就这么死在我的面前。
　　那飞洒着的血花讽刺着世事无常，玫娘神算天下，却独独算不明自身。
　　蓦然回首，宫缺拉住了我的手，我定眼看向他不安的眼睛，一字又一字地吐口而出。
　　“死不足惜！”
　　宫缺笑了，喜上眉梢，而我，只见他嘴张了又张，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头好晕，血气翻涌，余眼所见，我吐出的鲜血，染了宫缺满脸红殇。
　　“荷希！”
　　恍然间，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尔后，是温暖的怀抱。
　　我，是要死了吗？可是我舍不得啊，我怎么舍得。
　　“荷希……”
　　我隐隐听见有人在唤我，那炽热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悲伤。
　　“宫……缺……”
　　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脸，我睁眼看到了宫缺的椎心泣血，我缓缓摸上他的脸，却见到了满目的苍白。
　　“下雪了吗？真好，我还能在最后一刻与你白头……”
　　宫缺的眼泪不停地落在我的脸上，沙哑的声音不断地说：“不！不是最后一刻！荷希……你再等等，大夫就快到了，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宫缺的手越来越用力，我身上的骨头都仿佛要碎在他怀中，那剧烈的疼痛却让我如此珍惜，往后，我再也不会感知到这般疼痛了。
　　我强撑着睁着眼，轻声道：“等不到了，宫缺，爱你，随命而终，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等你，百年之后落黄昏，你可不许失约，不要提早来找我……我会恨你的。”
　　宫缺没有说话，拼命摇头，我只能用力拉紧他的衣衫，眼皮似有千斤重，已经睁不开了，只能对着宫缺所在的方向，喃喃细语地说：“答应我……答应我……”
　　许久许久，当我以为宫缺不会答应我之时，我听见了一个似乎在口中抠出来的字。
　　“好……”
　　一个好字，仿佛在滴血，却如同剧毒腐蚀着满身的寒霜。
　　宫缺……宫缺……宫缺……
　　仔仔细细念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我安心地闭上了眼，将要陷入沉睡之中，永不再醒来。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等待百年落黄昏，几十年载守墓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