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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分世界一 与神对话 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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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杨柳岸反锁住书房的门,关好窗子将冷风隔绝在外,在书桌前坐下。
十余个开了口子的档案袋散放在桌上,杨柳岸将他们理好,扫过从这些档案袋的开口处,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可还是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这一周一共十七个档案袋,十四个事阳阳打开的,剩下三个是顾筠。
杨柳岸一直有意将阳阳培养成他的接班人,虽然阳阳马上就要回海外读书,但杨柳岸仍然希望他能尽早接触帮派管理的事务。
阳阳刚回来没几天的时候,因贪玩用划开了一个他封好的档案袋,他非但没有责骂,反而鼓励阳阳没事的时候多看一看。
于是阳阳在每天完成课业后,会到他的书房拆开几个档案袋中阅读其中内容。杨柳岸不打算这么早给他讲解这些复杂的事情,但觉得让阳阳小的时候便知道堂里需要进行这些不算光明正大的事情,对他日后在观念上的接触有好处。
顾筠便是利用这一点,多拆封了几个重要的档案。
但其实顾筠碰过这些档案袋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因为顾筠的右手并不灵便,是用左手拿信封刀划开的档案袋,袋口处两排细小的锯齿形状是朝右的,与阳阳划开的方向不同。
有时他恨自己的观察过于敏锐,如果不知情,是否就能继续不怀任何芥蒂地与顾筠相处下去?而不是一边心存防备,一边将计就计,用假的档案误导清玄堂。在小生意上受些损失,却私底下吃进更多的利润。顺便看看清玄堂所图的究竟是什么,看看能不能挖一个大坑,让清玄堂就此栽进去。
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杨柳岸将手伸入上衣口袋,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张形状细长的纸条,纸条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些不成单词的拉丁字母,各有四五排的长度。杨柳岸扯下一张信纸,将那些字母一一抄写在信纸上。
照片上的纸条来自于顾筠经常喂养的那条小狗的颈圈夹层。从发现顾筠动过他的文件,他就派杨四监视夏知秋的一举一动,以便弄清他是怎么把这些内容传递出去。
用一只未加训练的流浪狗作为通讯工具,在他看来算不上什么高妙的办法,但反而更不容易引人怀疑。而顾筠看上去也不像那种专门训练的卧底,只是临时安排了他来做这件事,也可能是他们选择这一方式的原因。
顾筠和青玄堂的传信用的总是经过加密的拉丁字符,只要将这些字母用正确的方式转换和组合,就能得到他们想要传递的真正讯息。
从以往的传信来看,与顾筠通讯的就是林即墨本人,林即墨这个名字的分量就足够证明清玄堂这一次所图甚大了。而根据通讯内容,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像单纯的上下级,因为有时他们还会浪费一些传讯的空间问候对方的近况。
林即墨甚至还会向顾筠解释一下他提供的信息为自己带来了哪些帮助,这足够证明他们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杨柳岸将那张信纸看了又看,修长手指握着嵌着金丝的黑色钢笔,笔尖在信纸上游走,因为书写速度太快,写下的一片片字母几乎带出丝丝飞白。
半个钟头的时光如水飞逝,杨柳岸写下最后一个字母,将笔盖扣回,长出口气,仔细审视着破解出来的信息。这次的略微难解,是将每个字母推后四位,然后分成三组,将每组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
逐字逐句阅读着,杨柳岸的目光在最后一句顿住,狭长眼眸眯起,从睫羽缝隙中透出的光线似乎因眼睫的遮盖蒙上一层阴暗深邃。
“林行云一切安好,有时会向我提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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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已到了盛放的时节,层叠的花瓣或红或粉缀于深绿叶片间,仿佛成长于良好环境而不谙世事的少女,已不知不觉透露出妖娆体态。
顾筠漫步在花丛间,身上的月白色长衫正是与杨柳岸初遇时的那一件,只是比起那时显得更为宽大些。
他的手中端着一份热腾腾的肉骨头,目光往不远处的灌木丛漫不经心地一瞥,唇角不易觉察地扬了扬——他今天的戏搭已经就位了。真好,终于到了将两人面前维护温情的这块薄幕撕开的一天。
小狗的铃铛声渐近,顾筠刚蹲下身,它已经迈着四条小短腿一路小跑到顾筠身前。
顾筠抬手揉了揉它头顶的软毛,把盆子放到它面前,今天肉骨头的比起往常的份量多很多,毕竟是最后一餐了……
等待小狗啃肉骨头的过程里,顾筠突发奇想地探究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是否会有半分不忍,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上次在李洛华追悼会上中枪一事,是他有意而为。
参加追悼会,一是为了让被他冒名顶替的李家二少爷的这个身份在杨柳岸的眼中更为真实立体,从他们初识便因旧书店中李洛华的那本《文化语言学发凡》,经过层层铺垫,已足以让杨柳岸相信自己为李洛华的学生,被父母逐出家门,留洋海外遭遇一些事而彻底绝望,身体也每况愈下,所以才回归祖国,又无颜回到家乡,只想选中一块留有念想的地方等待死亡降临。
二是为了以此为理由,离开杨宅,得到部分的自由,在杨柳岸的视角里,为自己制造一个能与林即墨接触的机会,就是他中弹住院的那些日子,为他偷取杨柳岸的资料找到足够的理由。在杨柳岸推翻其他逻辑不通的可能之后,会认为他便是披着“夏知秋”名字的李家二少爷李若茗,自然不会无端去做背叛的事。
但随着杨柳岸发现他偷看过档案袋,之前费心安排好的身份自然会被怀疑,不过有了参加追悼会一事,一切疑窦就该消失了,变成他们结识确是偶然,而他与林即墨取得联系是在他住入杨宅之后。而在此处费心若此,自然是为了让杨柳岸了解到“满意的答案”之后,不对“夏知秋”这个身份再做追查,不然真查到原身是个低微的试药者整个剧本就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而保护阳阳而中枪,还有一个附带的效果,就是他维护自身善意的形象,在杨柳岸心中埋下这样一个念头——无论他后面做了什么背叛的举动,他的本心仍然是善良而干净的。算是投杨柳岸所好,并且能让日后的剧情大反转刷出更高的虐心值。
如今这一幕,应该能算是整出戏剧的小高潮了,让他在百般无聊与轻微自厌的中找回了些许的兴致。这种通过虚假的伪装来主导整部戏,一步一步演绎推进矛盾冲突带来的快感,说不定就是之所以“云端”能存在的理由。
善行能够带来快乐,罪恶同样可以,不能为世界所容的人,一旦接受了堕落这件事本身,就能从中汲取到使他们感到快乐的养料。欺骗有着成为自我实现方式之一的潜质——在玩弄人心的过程中,使自己的存在得到他人的认可,并能以超出故事本身的视角,重新对自己的角色定位,使自己能够接受甚至享受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顾筠唇角浮起一抹微妙的笑意,视线落回到面前的小狗身上,这只他从未命名过的流浪狗这时已经吃完了它最后的一餐,正冲顾筠亲昵地摇着尾巴。
顾筠取下它的颈圈,在夹层中放入一张纸,又把颈圈给他戴了回去,然后目送小狗欢脱地跑出去,然后转过身向回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砰!”一声枪响撕破了花园中的宁静。
顾筠缓缓转过身,额发被风拂开,一寸一寸露出其下一丝血色也无的面孔,微微睁大的瞳孔中映出杨柳岸冷漠无情的脸。
杨柳岸站在灌木丛旁,右手握着手枪,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筠。
顾筠那双墨色的眼瞳中倒是没有他最初想象的无措、惊惧,甚至连一丝被抓当场的心虚也无。只是极慢地低下头,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小狗,嘴唇颤动了一下,眼睫轻垂间,盖住一抹极深的悲悯。
杨柳岸在那一刻仿佛抓住了什么,没有任何道理地,他突然这么觉得——顾筠对现在这个场景并不意外,换句话说,他其实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结局。
杨柳岸站在顾筠十几步外,“杨五。”
灌木丛后走出一个脸上戴着圆圆眼睛的稚气青年,在已经死去的小狗面前蹲下,手指伸入它脖子上的项圈,摸出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条,展开后递到杨柳岸手中。
杨柳岸接过纸条,扬手慢慢道,“你需要时间向我解释什么吗?”声音如寒霜般冷气逼人。
顾筠面色苍白如霜,视线望着杨柳岸的方向,却更像穿透他落在某处虚无,“不必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杨柳岸见他此时此刻依然如此平静,连被戳穿背叛后的一丝羞愧也无,心头一痛,面上却掠起一抹冷笑。
“是吗?不用再和我虚与委蛇,是不是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你,捧出一颗真心关心你、照顾你,是不是觉得既厌憎又可笑?所以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将面具扔下,都不再试试感情牌有没有用?”
顾筠身形微微晃了晃,突然用手掩住唇口咳嗽起来,那咳声本来是轻而抑制的,到后面却似乎再难收住,光是听上去,便有一种撕心裂肺之感。
杨柳岸见到他弓着身咳嗽的痛苦模样,和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滑落砸在铺着鹅卵石的地面上的鲜血,竟然感到几分舒畅和快意。这个一直被他捧在手心好生呵护却始终不识好歹的人,终于亲口咽下了他一手种出的恶果。
“你之所以待在我身边窃取这些资料,是为了帮林行云对付水潇堂?”他冷声问道。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隐忍或者酝酿什么,声音里的冷漠更甚几分,“你意图寻死却不回乡,反倒选中这个地方,便是因为他吧?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筠这时勉强止住咳嗽,站直身体,面对杨柳岸的咄咄逼问,竟然笑了起来,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几分轻慢,“什么关系?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杨柳岸突然很想在这一刻一枪射向顾筠的心脏,可他还是忍下了,甚至将枪收回到了枪套中——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扣下扳机。
杨柳岸久久看着顾筠,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他叹了口气,“把青玄堂和第九门约定的交易时间告诉我。我对你的感情,你知道的,我狠不下心杀你,你只要把交易时间告诉我,一切结束之后,我把你毫发无损送回到林行云身边。”
送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回去,成全他和自己的死对头,这当然是为了得到交易时间而许下的谎言。
杨柳岸利用传给清玄堂的假信息和自己破译的情报,生意上虽然明面有损,暗地里赚得却是不菲,却依然落入了林即墨所织的陷阱之中。那边是林即墨破坏自己在军//火交易方面的信誉,得到了与第九门合作的机会。
第九门是周边省市中的□□帮派,势力比清玄堂与水潇堂加在一处还要大得多,但单论本市却还是压不倒地头蛇。第九门有意在本市寻找一位军//火代理人,杨柳岸只想着让清玄堂以为自己上了当在小生意上失利,暗中谋取更大利润,他已有固定的交易伙伴,利益联结都非常紧密,本来并不在意信誉上的降低,可没想到这偏偏成为了第九门选择清玄堂合作,连一个竞争机会都不给水潇堂的理由。
一旦清玄堂和第九门达成合作,就会完全打破青玄堂与水潇堂之间的势力平衡,使水潇堂完全处于弱势。这将威胁到了水潇堂未来几十年的发展。
他从林即墨和顾筠传递纸条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此事,而交易时间的加密规律杨柳岸无论如何也破解不出。清玄堂对此保密太好,杨柳岸虽然在清玄堂插有卧底,却完全接触不到这一信息。所以杨柳岸才不得不走出了这一步。
顾筠正慢慢用手帕拭去唇角血渍,“我倒是挺动心的,可惜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没有那个经历再做美梦了。”
杨柳岸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无效,不如直接给他一些苦头来得实在,径自绕过顾筠进了屋,“杨五,将他关进堂里的地牢。”
“告诉廖承轩,只要能问出来,随他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