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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罗浮(1) ...

  •   蜀西罗浮,无边茂盛的绿树伸开层叠的枝丫,将夜色中的山林遮挡得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只有零星山鸟与虫类的啁鸣,青白的月光自高天朗照而下,却被层叠的林叶遮挡,落在树下之时只剩下零星的光。
      树下站着一个人——他非常高,粗略看应该有九尺有余,肩背宽阔,却并不壮硕,是很典型西北九胡人的体格,显得十分修长挺拔。他披着一领黑斗篷,兜帽低低压着帽檐,只露出一把散落下来的红发。蜀西在这个时候已然不是十分炎热,他却仍几乎赤着上身,露着轮廓分明的大半胸腹,卷云一样的红色纹身攀过他大半个胸膛与肩头,一边向下蔓延一路刺满整个左臂,一边向上绣过脖颈脸颊,消失在兜帽遮掩之下。
      这人肩上负着一柄尺余宽的重剑,长度几乎和普通人一样高,重剑铁色黯淡沉黑,质地极为粗糙,剑身双脊之间却有暗红色的不知名花纹勾连缠绕——那红颜色虽暗,却极为灵动,仿佛丝缕在铁中沉睡的火焰,整个形成一种奇异的粗犷美感,一眼望去便仿佛有焰气扑面而来。
      若有熟悉江湖掌故的人,单凭这一把剑便能认出,立在树下的人便是蟾宫第一高手——炎君重黎。
      蟾宫身在江湖,却效忠当朝帝王,追讨与朝堂相关的江湖事之时,便需要蟾宫自己的门人出面。是以蟾宫情报网星罗棋布不为人知,其中高手却往往为江湖人耳熟能详,最为出名的便是炎君重黎。
      重黎出身九胡之地,九胡群居于帝朝西北边境,往往聚一城便是一国,历朝历代以来这些九胡小国常年夹在中原王朝与西狄之间,饱受战祸之苦,时日一长,其中有一部分便慢慢西迁进入西狄领地,另一部分的九胡城池便归顺当朝,受朝廷羁縻护佑,至大安立朝之时已然形成相对稳定的局面。
      重黎出身的石羯是迁入西狄的九胡部族之一,石羯远在异族,中原武林对其知之甚少,他的师承无人说得清,而他仿佛是个一夜之间就崛起的绝顶高手,第一战便是十余年前他一战成名的武道大会。当时重黎携剑而来,连胜十三场,无人敢撄其锋,最终登顶剑道第一,摘得头筹便飘然而去,再度现身已然是蟾宫中人。
      重黎无师承、无出身,江湖人除他形貌体格以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唯独知道的便是他那柄重剑名唤“炎君”。时日一久,“炎君”一词便渐渐成了代指他的用词。往后十余年间,炎君重黎为蟾宫出手数次,无一失手,连当初与他同登武道大会顶峰、拳术天下第一的太湖张鄂也败于他剑下,消息传出江湖大震,对一向处事低调却神秘的蟾宫从此更加心怀敬畏。

      “你已经跟了我好几天了。”
      一道声音突兀地从树后传来。片刻之后,一具尸体被掷在他面前,一个轻烟般的影子慢慢凝聚成形,最后化作一个眉目静好如画的少年——那少年眉目乌黑,面色却极白,双唇烈艳如火,整张脸有种说不出的阴柔美艳,却浓墨重彩如一张画皮假面,声音听起来也是雌雄莫辨,尾音飘忽如鬼魅,“有腿有脚,想知道什么不去自己查,跟着我做什么?”
      他以这样诡异情景的现身,若是普通人在无人深山中骤然遇到这样的情景,十有八九都会以为自己撞了厉鬼——重黎却眉眼不动,仿佛司空见惯,只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头红发与刺着赤红卷云的半张脸颊,淡淡出声和他打招呼,“清娘子。”
      清娘子——邝清抬目看了他一眼。重黎生得极高,他却生了一副在男子中足可称之为娇小的身骨,站在重黎面前只到他的胸前,更显得纤细如同尚未成年的少年一般,只是气势却丁点不弱,“蟾宫派你来的?”
      “明玉轩来信,令主也在追查当年事。”重黎低头看他——炎君出身九胡,生得高鼻深目,瞳孔色泽是纯正的金色,虽是没什么情绪,但盯着人时仍如同鹰隼般锐利,“蟾宫在蜀西势力不如鬼门,信中说连斛山寨也在查这件事,若有难处可以找你。”
      “求人办事,却还是这个石头似的臭脾气。”邝清冷冷嗤笑了一声,低着头打量自己伸开的白皙五指,轻轻弹落一点沾在手上的血迹,“没什么值得说的,都是不入流的小事。你想知道,自己去抓个人问问便是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重黎移了一步,不容置疑地挡住了去路。
      “谢奚让你查什么?”重黎沉声问道。
      “干你什么事?”邝清抬头瞥了他一眼,避过他想换个方向,却被重黎重新堵了回去——他功夫不差,又一身鬼魅似的幻术,平日虽然足可瞒天过海,但遇上重黎这个级别的对手却也瞒不住对方的眼睛,眼见着摆脱不了,只得不情不愿地抛出三个字,“夜神宫。”
      “他要你查的?”重黎问道。
      “我那冤家还没那么神通广大呢。”邝清既然交代了一项,自觉也没什么必要再瞒着,索性一并说出来,“他传信过来,说有人怕是想拿罗浮山二十年前那桩事做文章,让我帮忙探看一下。罗浮山一带,若说有人怀揣异心想做点什么的话,总归是绕不开这个夜神宫的。”
      重黎听着他的话,不觉将目光投向层层树林掩映之外,半山上那片隐约的檐角上。
      ——关于夜神宫,他倒是也知道一二。这是个在蜀西新近成立方才十余年的教派,比起武林门派而言,说是宗教也许更加合适。二十年前罗浮叶家被灭门,此后罗浮山一带始终没有什么门派,直到四五年之后,一个自称信仰夜神的小教派在罗浮山建起祭坛,就是如今的夜神宫——也可以称作为夜神教。
      巴蜀一带,部族众多,自己流传的传说与信仰也不少,夜神宫信仰夜神安步罗,这是当地蜀人某个少数群裔信仰的祖神。相传安步罗掌管黑暗,是生死轮回,葬礼与墓地之神,生性残暴而好战。但对于信仰它的人而言,安步罗则会吞食骚扰其灵魂的邪灵,以及保护亡者在重归混沌轮回之时不被侵扰。
      巴蜀之地与中原交往甚少,只有蜀中才有隐世的世家大族,其余如蜀西等偏远之地,多数民风与毗邻的南蛮和苗地相似,比起慈善温和的神灵,像安步罗这样凶恶残暴却庇护信徒的神才更容易获得他们的认可。夜神宫中的术士在立坛之初便一力为周边城镇的居民解决疑难问题,趁机宣扬教义,不过短短十数年,已然靠周边越来越壮大的信众,在罗浮山上建起一座夜神宫。

      “夜神宫无根无源,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壮大到这个地步。若说有人心怀鬼胎刻意为之,倒是也有可能。”
      片刻之后,重黎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邝清身上,“你想怎么查?”
      “夜神宫广纳信徒,每年十月初七,都要过一次兰灯节,说是为信徒度送亡故家人去极乐之地——夜神声势一年年大起来,参与兰灯节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现在几乎蜀西所有村镇,到处都有夜神的信徒,放兰灯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邝清言毕,有些不屑地冷笑了声,“但前一年是在登坪放灯,去年却变成了白水河,先前几次也几乎一年换一个地方,几乎把蜀西叫得上名字的河都放了一遍——只是放个灯,有什么必要年年换地方?怕是夜神宫利用这愚夫愚妇放灯送行亲人的心,暗自藏着自己什么鬼胎呢。”
      重黎仍然没什么表情,问道,“你想沿线查这些河?”
      “哪有那个时间。”邝清却摇头,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刚过十月,马上就要到初七——也算是赶得巧,撞上了兰灯节。我刚刚审了抓到的那个人,他说今年恰逢夜神驾临十五年,逢五逢十都是教中的大日子。今年的兰灯节就定在罗浮山下的安县渡口,送灯一路顺水入涪江。祭司到时候会亲临兰灯会上,为信众主持放灯仪式,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重黎难得露出有些惊愕的神色,轻轻抬了下眉梢,“……我?”
      “你什么你,难不成你还擎等着吃,要我把情报递到你眼前不成?”邝清没好气地刺了他一句,“这个时候,夜神宫敢大张旗鼓地办这个所谓的兰灯会,想必不可能一点要被人刺探的准备也没有。你们蟾宫既然也想查这件事,那便一起去好了,龙潭虎穴的,要我一个人去,我还真有点不敢闯。”
      “也好。”重黎表情恢复平静,像是没听到他前一句的出言不善,只点了点头,“两日后就是十月初七。既然这样,初七夜里碰面,我仍在这里等你。”
      “哎,动动脑子,重木头,”邝清简直要被他打败了,翻了个白眼道,“夜里在这里见面,你是去暗探的还是找我在这里偷情?就算是以你跟我的速度,赶过去也什么都晚了——当然是在安县见面了。”
      “好。”重黎仍是没什么表情,十分干脆地回答。
      “……”邝清一瞬间心情有些难以言喻,有些一拳捶到棉花上的无力,“你到了先不急,等着我,等开始了我们再一起赶往码头。还有,你这半张脸的刺青太明显了,明天好好遮遮。”
      重黎仍是惜字如金,“嗯。”
      邝清露出一脸“和你没话说”的表情,向他摆了摆手,只觉再多留一会儿就要被他气死,忙不迭自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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