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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事(5) ...

  •   赵小四很紧张。
      他当日醒来就在京兆府的牢房里,虽说审过以后很快洗脱嫌疑,但是那天的情景对他一个平民小百姓而言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其后京兆府和缇骑一遍遍的问话也是一次次让他不断回想那时发生的细节——赵小四在回忆里一遍遍想起那具形状惨烈的尸体,几乎一直处于恐慌之中,说话也一直有些颠三倒四,最后问讯他的人也失去耐性,料想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太有可能和这桩案子有关,这才大发慈悲最终放过了他。

      “你是说,他本来像是要杀你,后来莫名其妙说了句‘是你’,就放过你离开了?”
      方临舟勉强坐在矮凳上和赵小四平视着说话,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压迫感。饶是如此,赵小四也还是一副被惊吓的鹌鹑的样子,缩着脖子战战兢兢抬头看了眼站在门边、一直审视着他的谢奚,这才颤巍巍地点了下头,“是……是。”
      “你认识他吗?”方临舟问出后又摆了摆手,“不是,不应该这么问……就是,你曾听家里人,比如父母亲人,他们和你说过曾认识这样的人吗?”
      “没有。”赵小四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小声嘟哝,“我……我母亲上个月去世了。我出生就没有父亲,除了一个表舅,家里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也没有人……和我说过认识什么人的事。”
      “噢……”方临舟点了点头,想想又补上一句,“那个……你节哀。”
      赵小四偷眼看他,心里慢慢觉出一点他和缇骑以及京兆府官僚的不同之处——这人衣着华贵,同他说话时却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势,倒像是也有些不太自然的试探,看他紧张便也有点紧张,仿佛生怕吓着他似的。后面站着的另一人虽然一直打量他,却也没有说什么话,也瞧不出有什么情绪。
      赵小四看着看着,便稍稍也大胆了一些,不再缩肩塌腰,想了想,仿佛鼓起了勇气,开口对方临舟说道,“那个人……还念了两句诗。我听得虽然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那首诗是什么。”
      “‘倏忽抟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赵小四慢慢念道,“故人有湮沦,新知无意气……红颜宿昔白头新,脱粟布衣轻故人。我知道这首诗,我娘从前教我念过,说是前朝一个很有名的诗人作的。”
      “你娘?”方临舟有些意外,不由抬头望了一侧的谢奚一眼,又转回来看向赵小四,“你是……家道中落吗?你娘教你读书?”
      “不是的,我没读过书!”赵小四连忙摇头,“我娘只教过我认几个字,她有时候就会找来这种诗或者词文来教我……这首诗我曾经背过,不会错的。”
      “这样。”方临舟点了点头,“但你知道这两句诗,怎么不和缇骑或者京兆府的人说?”
      “我不认识多少字,如果跟他们说了,他们是不会相信我以前就知道这首诗的。”赵小四有些羞愧地低了低头,“这个太巧了。我……我怕惹麻烦,也不太敢和官差说话。”
      方临舟看着始终惴惴不安的赵小四,料想应该也没有再多的内容,便起身和他告别,“那就先这样,打扰了。”
      “没什么……没事。”赵小四被他一客套反而有些惶恐起来,见他起身,便忙不迭站起来送他们出门,“也说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

      “你怎么看?”
      两人走出安阳坊之后,谢奚率先开口问道。
      “疑点倒是挺多的……不过他不像是个知情人的样子。”方临舟背着手慢慢向前走,一边分析道,“依我看来,他的怯懦是真的,不可能有人伪装的这么像却不把说辞编圆,他话里疑点太多,反而可以认为是可信——如果他可信的话,那问题应该就出自他身边人身上了。”
      “据缇骑的了解,这赵小四从小一直只有母亲。他的母亲是湘女,据他母亲自己说是被他父亲骗到长安,生活艰难也再没有办法回去,只好定居下来。他们家在长安没有亲戚,只有一个表舅,是安阳坊里给坊官干活的人。”方临舟说着先前他们来前应怀安所说,关于赵小四的情报,一边思考,“粗看这个身份没什么怀疑的……但联系这次的的事,他母亲出身湘西,倒是和南越有些关系。所以他的身份也许没那么简单——怀安安排了人盯着他,只等知情的人找上门来。”
      “说到身份的事,我倒发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谢奚道,“怀安说他有些拿不准,我着意端详了一下,发现他的骨相特别像一个人。”
      “你虽然在澹云台住过不少日子,但有些东西你还是不太了解。川蜀湘苗,异术众多,有很多能改变一个人长相的法子——所以我们看一个人的长相,往往不会太在意他的脸长什么模样,而是着意他的骨相。”谢奚一边走着,一边半转过来,伸手对他比了比自己的侧脸与眉弓鼻梁、后脑等处,向方临舟解释道,“人的五官乃至脸上皮肉,都是可以改变的,但骨骼是最基本的形状,即便改变也会有诸多不自然的地方。这个赵小四的脸,骨相与先太子几乎有九成以上的相似,而细微之处有非常平整的修饰过的痕迹——他现在的模样不是他天生的样子,按照那些痕迹来看,起码他在二十年间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长相,最终长成与他本该有的样子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骨相相似九成,是亲缘的可能极大。”谢奚轻轻皱着眉,总结道,“改他的脸的人手段十分高明,又是在很多年时间内逐步改变,连骨骼轮廓都悄悄修饰过,只有右边颌骨边缘轮廓有一点点不对劲,不仔细去看,即便是熟悉这些的南疆人都不会发现——那人本待下杀手,又说‘是你’,想来应该是扣着赵小四的脸时摸出骨骼的异状,察觉他被人改过长相,这才放过了他。”
      “所以,”方临舟若有所悟,脚步慢慢停下,“这个人说‘是你’,不是说赵小四现在这张脸长得像谁,而是说他的原本的长相酷似先太子?”
      “恐怕是这样。”谢奚点了点头,“怀安不是说了吗?蟾宫查过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在宗卷上相关的人和他长得相似,那这句‘是你’,十有八九就是说他长得像先太子了。”

      他们停在安阳坊外的街头,人群来来往往,闹市之中倒也没有人注意他们谈论的话题。方临舟顺着街道向后望去,在赵小四家的方向停顿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准主意地把目光投向谢奚。
      “小师叔……你说,”方临舟轻轻嘶了一声,犹疑开口,“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向我大哥和我父亲报备一下?”
      谢奚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正阳门前的一具尸体掀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如今又有一个酷似死去先太子、身世无从查证的更夫。这看起来虽说有关系也勉强,也看不太出多少利益相关的联系,但朝局中的事大多起于这样一个勉强,最终却会一步步走得无法收拾。
      “你想怎么和他们说?”谢奚问他。
      “我有一点预感,听你和怀安讲过以后,总觉得当年事背后藏了点什么。但……说不好,瞎猜也解决不了问题。”方临舟原地踱了两步,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去蜀西追查当年的事,即便有什么发现,山高路远,消息传来临安也是要耽搁许多。万一真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们传回消息也帮不上忙,不如提前向大哥他们透个底,也算让他们有所防范。”
      “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了,只管将你今天知道的这些事告诉他们,至于你的那些猜想,暂时不用与他们多说。”谢奚说完,看出他的忧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父亲在朝局沉浮这么多年,你大哥也并非第一天涉足朝政。当年的事,他们了解的说不定比你我现在知道的还要更多。他们自己心里有数的。”
      “我怕的就是他们这个心中有数。”方临舟越想越是烦乱,紧紧皱着眉头,“万一……”
      “别多想了。”谢奚却轻轻打断他的话,“即便当年事没那么简单,但应当还不至于此。还是说你信不过你大哥和父亲?”
      “我当然不可能不相信他们了!”方临舟急忙道,“就只是觉得……觉得……”
      “既然相信,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等到了蜀西,该露出水面的总要露出水面——二十年也不短了,正阳门前这一闹,想来那些人也是忍不住,想要浮出水面透透气了。”谢奚看他仍有些欲言又止,只得伸手过去拉他的手臂,不由分说抬步往回王府的方向走,“行了,站在这里你也想不出什么,回去了。”
      “哎……”方临舟仍有些不情不愿,碍于被谢奚捉着一只手,只得没出息地把声一收,老老实实被牵着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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