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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事(3) ...

  •   晋阳王府的院子并不是很大,老王爷自己是根独苗不用说,对生孩子也不是很上心,一辈子被太祖太宗皇帝父子俩一起念叨着,也不过是只有如今晋阳王方兆深一个儿子。方氏以武立家,没有文人的赘气,家里侍候的人不多,建的院子也就不大——到了方兆深这一代,可能是被太祖太宗连带当今圣上前后三代人一起念叨人丁不旺,三人成虎事多有,晋阳王潜移默化也觉得自己是人丁不旺,立下宏图大愿想要生他七个孩子,名字都起好了,连起来正好是“晚舟闲钓一江秋”,还偷偷跑去护国寺发愿许了一株七宝树,打算生一个孩子就在枝上挂一个牌。
      奈何这宏图大愿创业远远未半,刚刚生到“舟”就被自家老婆强有力地镇压了。晋阳王妃徐骄生在大儒之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学奇才——徐友庭的一双女儿生得貌美如花,起名也很有趣,一个叫徐娇一个叫徐骄,姐妹两个容颜酷似姓名同音,时人戏称“河西二乔”。奈何比起容貌来更令人称道的是各擅文武的本事,若说当今圣上娶得是个女文宗,嫁进晋阳王府的便是个女武圣。
      徐骄师从上代“蟾宫”主人,一身功夫比夫君只强不弱,又是个性格飒爽的女中豪杰,听闻七宝树的事以后抄着那棵还没送到护国寺的七宝树追着晋阳王在王府里打了三四圈——晋阳王爷爱妻如命,还不得手又舍不得骂,惧于老婆雌威,只好把这刚创了个开头的业掐断,除了两个已经出生的儿子临晚临舟,和后来好说歹说才说服老婆再要一个的小女儿临秋,就与剩下的“闲钓一江”再无父子缘分。

      时日一年年过,孩子也一年年长大。长子方临晚确实争气,严于律己性情宽和,军阵一道天赋极高,近些年西狄人数次叩边,都被他一一打了回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方临晚出生时徐骄早产临盆,生下来方临晚天生体弱,虽然行动与常人无异,却大病小病不断,总要时时调理。
      比起标杆一样的长子方临晚,方临舟就十分歪瓜裂枣不够看了。先是离家出走去学艺,艺成领了“蟾宫”的折桂令,又借蟾宫令主的名义天天游荡不着家,还振振有词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方临舟师承母亲同门师兄吴如许,“蟾宫”这任令主是个出了名跳脱放荡的家伙:做事靠心情好多管闲事,好在没出过大问题;教徒弟靠老天赏饭吃,也不知道最后到底真的艺成了没有。方临舟刚一加冠他就忙不迭借口徒弟长大成人,丢下折桂令脚底抹油,白发红花仍要去不着四六地快活,美其名曰要抓住青春最后一根尾巴梢。
      徐骄被老东西师兄气得不轻,奈何小儿子已经上了贼船,掌令蟾宫也不是什么坏事。历朝历代都有忠于帝朝的暗卫情报组织,“蟾宫”正是受本朝太祖皇帝之命建立,以“蟾宫折桂”作意象,暗指与皇家的关联——它与如今听令尚书省、专门负责监察百官与朝中诸事的缇骑一在朝一在野,便是大安皇帝时刻注视着世间的一双眼睛。
      “蟾宫”势力遍达四海,以江湖名行朝堂不便行之事,也不受官家约束,历任都是极受皇家信重的人才能执掌折桂令,以方临舟的身份正正好。况且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方家在朝中势力过大而受人攻讦,又暗中合了方临舟跳脱不羁的少年心性,倒也是歪打正着的一桩好事——方兆深与徐骄素来疼爱子女,心里早已释怀,倒有些为小儿子赤子心性有幸跳出官场泥潭而欣喜,只是嘴上不肯饶他。爹妈棍棒教育积威甚重,方临舟提起家便怵头,变着法儿只愿意在外头逍遥快活,不必要绝不着家。
      蟾宫的事本在家中早就揭过了,这近两年令方临舟提起回家便头皮发麻的倒不全是这个,而是他一时冲动,向他爹娘坦白了一件事——他喜欢他小师叔。

      此事要从方临舟拜在吴如许门下开始说起。他本是不可能拜入江湖门派,徐骄深知师兄心性,自然不会把自己儿子丢给老东西乱养——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徐骄刚生下方临舟不久,南越象王就悍然起兵造反,方临舟尚在襁褓无人照顾,便被徐骄抱到了前线,这一场平叛拖了年余都没定,方临舟便在苗疆长到了一岁。
      方氏这一代,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背字,一家三个儿女,个个幼年疾病缠身。方临晚是先天体弱倒是还好,方临舟本来天生体格不错,结果被拖在苗疆,两方交战大多是在毒瘴蛮荒之地,也不知道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沾染了什么,等他娘发现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眼见着人就要不成了。
      当时军中医官无人能解,最终断定小公子是染了苗人的蛊。尚是晋阳王世子的方兆深无法,只得前去向苗人求药。苗寨历朝历代名义上归附朝廷,实则划地自治,大大小小的苗人部落结寨为侗,共有十八支势力强盛的苗侗,分布在这八百里苗疆深林之中。
      而苗地十八侗,连斛山寨为其中之首。这八百里莫测的苗疆中苗人部落皆归十八侗管辖,十八侗又以连斛山寨马首是瞻——换句话说,比起今圣天子,连斛山寨才是这苗地真正的主人。
      晋阳王府身份尊贵,苗人不敢随便插手,便指路连斛,言明寨主方才能定夺。方兆深带着不省人事的方临舟,连夜纵马奔上连斛山寨的澹云台,如今的太子妃、当初的连斛山寨实际上的寨主谢朱闻讯后便来替他诊治,好险把方临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又向方兆深言明需要留他慢慢调养,将方临舟暂时留在了苗寨。
      连斛当时也身处多事之秋——象王身为太祖皇帝最为宠爱的幼弟,不臣之心由来已久,年近古稀,想飞之心仍然不死,待时四十年而动,不仅有自己处心积虑积攒下的私军,还说动了归附朝廷的南越王范氏——范氏把持南越上百年,大安立国不过半百,百废待兴,南越人情殊异鞭长莫及,根本不以王令为意,只听从范氏一家调遣。
      这一场叛乱声势浩大,最为严峻之时已有象王的兵马零星打到了秦岭,朝廷甚至派来了当时的东宫太子亲自临阵督军。苗地与南越比邻而居,十八侗自然也人心浮动,暗中不知有多少人与象王有所勾结。老寨主缠绵病榻精力有限,一切便都压在了当时刚刚二十岁的谢朱身上。
      谢朱忙于与十八侗勾心斗角,无暇照顾刚刚活过来的方临舟。于是照顾方临舟的事,便全数交托给了胞弟谢奚。

      谢奚当时更小些,只有十三岁,不过苗人施毒放蛊是从孩提时便要学的本事,倒也有了几分火候,照顾方临舟也不算很难。只是机缘巧合,徐骄的师父几年前游历途经连斛,相中谢奚一双万里挑一根骨奇特的折叶手,非要将他收在门下,好将自家师门传下来的一套刀传给他。
      谢朱不胜其烦,看弟弟也不反感,便也随他去了,结果给弟弟摊上了个十分不着调的师哥。吴如许有事没事便要溜上澹云台串门,这一次大军出征,蟾宫自然也要暗中效力,他便名正言顺滞留苗疆。寻上门来的时候方临舟正到了最后的第七天,一岁多的小孩漂在药汤里,和叫不出的五毒长虫煮成一锅,脸色惨淡地与天挣命——吴如许进门时谢奚正在弯腰添火,老东西长手一伸便把方临舟从锅里捞出来,一巴掌拍在背上。
      “哟,这是骄骄的小儿子?”吴如许一掌下去,精纯掌力登时将药力催发,方临舟唇色惨白,猛地吐出一口淤血,顿时转醒,睁眼便开始哇哇大哭。吴如许一眼扫过,看着刚刚直起腰来的谢奚,猛地扯下外袍把方临舟一裹,偷了孩子咻地转头就跑,“根骨不错,借我养两天!”
      守了七天的谢奚天天缺睡少眠,到了这时候已经燥成了一根人型炮仗,一把火腾地便点着了,拔了刀就追了出去。

      谢奚当然是没追到,方临舟就此被吴如许拐走了。至于这一仗拖了三年,东宫太子意外身死南疆、二皇子接管监军之职,大军撤离之时二皇子携长子上澹云台拜谢连斛危难中援手——当时还是皇长孙的当朝太子一见倾心于谢朱,三年后迎娶谢朱回京已是后话了。吴如许强抢了晋阳王府的小公子,人却不着调的很,没多少时间真去照料他,一有机会就把方临舟丢给便宜师弟谢奚。谢奚烦透了这老东西,但方临舟从小着实机灵,十分晓得怎么对人黏糊撒娇,谢奚嘴上不饶人,却尚且只是个少年,心还是软的,一来二去,反倒真心疼起了方临舟。
      方临舟长养在蟾宫门下十几年,有一多半时间却都是在苗疆澹云台上过的。小时候是吴如许把他丢给谢奚,长大了却是他自己频频逃去南疆。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上有父母兄嫂,个个皆疼他,师父虽然不着调,却也实际对他不错——他生在锦绣堆里,万般宠爱养就矜贵张扬的性子与一副剔透的玲珑心肝,旁人对他好,如他亲人师长无所求的,他心里感动记挂;若有所求的,他看破也只是笑笑。

      方临舟长到十七八岁,已然把周遭所有人都看了个遍。而除却亲人与师父,与他非亲非故,却肯像他父兄师长待他好却无所求的,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谢奚一个了。
      少年人的心思大多直来直去,爱恨皆如烈火,丝毫不加掩饰。方临舟从出生便不知求不得为何物,自然不愿受相思苦,自己想明白了,对着他爹娘就把自己的心思捅了个透。

      “我就是喜欢他,想对他好,想跟他过一辈子,看他高兴我就高兴。”方临舟跪着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腰背挺直,仰着脖子跟他爹顶嘴,“且不论我在不在乎,父亲,您自己说,谢奚有哪点让您不满意,这么反对我?”
      方兆深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谢朱嫁入东宫,便是谢奚接掌了连斛山寨,近几年来苗地态势平稳,年年岁例朝贡皆未断,其中大半还要归功于谢奚一手弹压。而大安民风开放,晋阳方氏尚武,便更没有文臣酸腐之气,没什么男子相恋有伤天地人伦的讲究,谢奚待方临舟的心更不用说——老爷子张嘴闭嘴,欲言又止,愣是没找到一条谢奚的毛病,反倒被自己儿子噎住了,半晌恼羞成怒,一脚把儿子踹翻在地,“就你长嘴,会讲道理了?”

      方临舟被恼羞成怒的老爹踹出门,晋阳王那子孙不旺的心病仍在,心心念念和那“独钓一江”没父子缘、续个祖孙缘也是好的,奈何大儿子体弱,二儿子没到加冠就坦言喜欢一个男人——他挑不出谢奚的错处,看小儿子就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方临舟在家里的地位直逼门口的大黄与小黑,三天两头挨教训,畏老爹如蛇蝎,浪在外面怎么也不肯轻易回家了。

      方临舟悄悄伸手推开门,跨了进去。他到家已经是晌午,这时候阳光正好,谢奚应该是在想事情,半靠着座椅的扶手——玄色的衣袖垂了半爿在扶手下面,谢奚向来是不甚讲究,也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袍子外头的银纱已经被压得有些皱,方临舟抿着唇角悄悄笑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搭住他的肩膀。
      “嗯?”谢奚给他一搭,被小小地惊了一跳,从沉思里醒过神来,抬目看了他一眼,“哦,回来了?”
      “大哥信里说你要到京城,我当然要早点赶回来了。”方临舟半蹲在他身边,扯了下他的袖口,顺手替他把一直压着的纱理顺,笑吟吟地抬头说话,“来晚点你又回去了,我又不好年节上还跑去苗疆。”
      “卖乖还是你最拿手。”谢奚笑了一声,信手往他脑门上一弹,稍稍端正了点神色,“昨日正阳门前出了件大事,蟾宫应该也有消息了吧?去看过没有?”
      “啊?”方临舟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谢奚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一路直奔回家,压根没顾得上去管事,不由叹了口气,“算了。坐,横竖这件事我也听了个差不多,我讲给你听。”

  •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有框框……章1的框框是□□,章2的框框是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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