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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事(2) ...

  •   白马自街头长奔而来,一路奔到晋阳王府门前——马上的骑者猛然一勒马缰,未等停稳便匆匆片腿下马,三两步跳上台阶,急匆匆往王府里窜去。门前中年人听着马蹄声便赶来开门,好险跟他撞个满怀,倒也不气恼,只是笑道,“小公子回来啦?”
      “哎,回来了,”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武服,银线锈领,望之矜贵又不失灵气,应着声回头,看脸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却因着一点笑流露出十分的少年意气,看着便让人无法心生恶感。
      “白叔!”他一路向后院窜,百忙之中听着问话,居然还有心转过身倒着颠了两步,扬声问,“爹不在家吧!”
      “出门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呢,”中年人晓得他的心思,不免失笑答了一句,远远冲他招了招手,“慢着点!仔细脚下!”
      那青年正倒颠着路过长廊拐角,闻言故意反手一搂廊柱,倒着一攀旋过去拐了个弯,使出一招样子十分漂亮的游龙戏凤,对中年人炫耀般扬眉一笑,沿着回廊跑走了。
      “……这小子。”中年人摇摇头,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转身将王府门掩上,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晋阳王府住在昭阳坊的永春巷尾,深巷府院,平日不闻多少车马声,十分低调沉静。然而若论京中王公得圣眷恩宠有十分,那其中有七分却都要落在晋阳王府头上。
      晋阳王是异姓封王。六十年前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当时晋阳方氏倾手中雄兵助帝朝高祖逐鹿中原,方氏先祖与帝朝太祖并肩起于乱世,数载定鼎天下。后来太祖退居行宫,太宗皇帝登临泰山封禅,立国号为“安”,与晋阳王共酹苍天,结为异性兄弟,昭告天下,晋阳王为并肩王,可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帝都之外立身三百里皆是晋阳王所封之地,若无圣谕,王旨便同圣旨。
      如此恩宠与权贵,除却高祖皇帝着实对晋阳王十分的信重,也出于晋阳方氏近乎千年沿袭而代代不绝的名将风骨。
      晋阳方氏始起于近千年前的诸侯混战,出仕于当时的秦王座下。秦王三十四年,终结列王纷争,却横征暴敛,各地诸侯纷纷异动,是方氏先祖始终弹压诸侯,直至乱象渐起,秦王为佞幸自毁栋梁而秦灭,其后一朝于山野间寻得方氏后人,依旧拜为上将军,帝朝四百年天下升平——此后历朝历代无论国祚长短,皆有拜方氏为将的举动。
      方氏也代代为国尽忠,毋论当朝帝王是圣明还是昏庸,皆为帝朝奋战至最后一刻。襄助大安太祖皇帝,只因当时方氏一门几乎尽皆战死,或在内斗中死于奸臣谗毁,最后方家老将军战死于国门之外,留下寡母与一个孤女。

      ——方家千年来祖训,唯有一字曰“忠”。代代方氏子弟前赴后继在所不辞,举身赴血火,几度接近身死族灭,却将这铁一般的一个忠字,完完整整地铸在了骨血里。

      方氏最后的孤女方芮清与太祖皇帝相识于危难之中,一见便倾心如许,毕生鹣鲽情深。方芮清也是个巾帼奇女子,有感于太祖皇帝不同于寻常霸主的愿景,竟收伏方家旧部,领着他们硬生生撑起一道立在乱世中的脊梁,将太祖扶上了帝位,定鼎天下还四海升平。
      那是个英雄并出的年代,将星于四野冉冉升起,却纷纷如流星般短暂绚烂便黯然坠落。方芮清伤于军伍,英年早逝。太祖心灰意冷,自觉霸业不过梦幻空花,从此退居行宫再不问朝政,如世间寻常深情夫妇,鳏居十余年,终其一生,都未曾再娶幸嫔妃。
      而与太宗皇帝一同上拜泰山的,则是方芮清当时于战乱中抱回的弃婴,一直如亲子般养在身边。他与太祖和方芮清唯一的儿子一同在乱世中长大,情同手足,方芮清过世后,则依着太祖皇帝的意思继承了方家族统,接受晋阳王的封位。天下太平六十年,太祖与晋阳老王爷也都先后离世,晋阳老王爷只有独子承袭爵位,便是如今的晋阳王方兆深。
      方兆深与当今陛下也延续当年晋阳老王爷与太祖的传统,从小一同长大——当今圣上本是二皇子,与先太子一母同胞,也不是恋栈权力之人,三人关系向来极好。方兆深与二皇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娶了河西大儒徐友庭的一对双胞胎姐妹,还是先太子去向皇后求得恩典。从此方氏与皇家亲上加亲,晋阳王府与王室的关系又亲厚一层。
      奈何二十年前南越封地的象王谋反,一场动乱,太子督军出征,不幸死于岭南。大军回朝之后,最终是二皇子按嫡长之序登上太子位,又登基成了帝王。

      方临舟悄悄穿过庭院——晋阳王府的小公子进到自家的后院,却活像是小贼闯空门,蹑手蹑脚地想要绕过冲着院子的那扇窗,从头到脚都是偷鸡摸狗的鬼祟,奈何事与愿违,还未能摸到院门口,平白便听到了一声四平八稳的呵斥。
      “站住,”声音从窗内传来——时序已是深秋,那窗只支起一半,下头露出一截玄白广袖,隐线勾着乘云纹,只这一截袖子便能望出几分气度不凡。那袖子的主人伸手往临窗的桌案上敲了敲,示意道,“偷偷摸摸的小贼模样,跟谁学的?过来回话。”
      “……”方临舟登时便泄了气,耷着肩膀,一步一拖地挪过去,乖乖应声,“大哥。”
      方临晚伸出一手,将窗子完全撑上去,方便和他隔着窗说话,“怎么,听说你小师叔来了,见着大哥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了?”
      “不是,没有……”方临舟挠了挠后颈,怕极了他念叨,忙从窗户探进头看了一眼,转移话题,“大嫂呢?不在家?”
      “带小秋去复诊了。”方临晚将方才看着的书放在一边,“小秋前几天受了凉,这几天反反复复的,刚有点起色能出门。你嫂子拿不准她是要好了还是仍是反复,就带她去找大夫看看,顺便替我拿个药。”
      “妹妹病了?”方临舟愕然问道,“你信里怎么不说?”
      “就是个头疼脑热的,说它干什么?”方临晚瞥了他一眼,“再说——我信里但凡写到你小师叔来了,你还有眼睛看见别的事?”
      “我哪有!”方临舟大叫冤枉,“瞧你都说什么话!……对了,他来多久?你怎么跟他说的?”
      方临晚没有说话,只冷冷哼笑一声,抬着眼看他,神情是毫不掩饰的揶揄。饶是方临舟在家里没皮没脸被摔打惯了,给他这么看着也难免有点抹不开脸,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我就问问,谁叫你老是背着我跟他嘀嘀咕咕,他又肯听你的话……大哥!”
      “他昨天刚去东宫看过太子妃,说是连斛的事已经交付给手下人,短期应是没什么要回去的,可以在京城留一段时间。”方临晚瞅了眼弟弟喜上眉梢的没出息样子,没好气地说道,“他说可以留到年节再走,我替你留他在家里住,他答应了。”
      “谢谢大哥!”方临舟心花怒放,探进来半个身子想抱他哥——方临晚忙不迭往旁边一躲,忍不住又要说他,“边去——你但凡能有点稳重样子,谢奚也不至于一直当你长不大,成天只知道埋怨他肯听我的话,怎么不想想自己改改?”
      “他喜欢我这样。”方临舟双手趴着窗子顶栏,笑嘻嘻把窗框向下一压,严严实实把他哥关在窗子里面,“你身体不好不要吹风,我去看他了!”
      “哎!”方临晚喊了一声,听着他脚步没停一溜烟远去,掀开窗子追着他的背影喊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临舟!”
      “听不见!”方临舟头也不回地扬声回了一句,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已经嗖地窜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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