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镜记》1924

9、第 9 章

　　次日一早，李见几与胡叔准备好衣食正要推着推车出门，大夫人就让云织叫他过去说话，李见几怕误了时候，便让胡叔去大牢门口找郎镜，他就不同去了，又叮嘱他需问问苻信家中诸事该如何处理。

　　东院，苏离正在用早饭，见李见几来了，便用下巴指了指身旁，示意他坐下。
　　“吃过了么？”苏离淡淡开口。
　　李见几点点头：“吃过了。”
　　苏离皱眉看向李见几：“吃过了便在家呆着，是打算要去哪里？”
　　李见几看了眼靠门边站着的云织，云织眼神一闪，走开了。
　　李见几回答说：“只是给胡婶送些被褥。”
　　苏离一听笑了：“胡婶一个人要盖一车的被褥？”
　　看李见几不答话了，苏离也不为难他了：“你一会儿去找一下沈婆，问她愿不愿意到后院做饭，如果不愿意你再到我这边拿她这些天的佣银让她回去，还有胡成，等他回来让他暂且住到前院，若有人来，总需得有人应门。”
　　李见几点点头。
　　苏离继续说：“还有你，东西送进去便好了，你不用上赶着操闲心。”
　　李见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西院苻小公子还在前院……”
　　苏离筷子轻轻抖了一下，良久没有说话。
　　苏离放下筷子，站起身往里屋走：“你去找个风水先生去北山选块好地，这两日葬了吧。”
　　李见几站起身应下：“好。”
　　苏离背着身子摆摆手：“你去吧，我累了。”
　　李见几一出院门，发现云织就站在门口。
　　云织看见他，有些内疚：“夫人问我你在做什么，我便说了，我也不知道她不准你去。”
　　李见几笑笑：“没事，没事，没有怪你。”
　　云织问：“那夫人让你做什么去？”
　　李见几：“宅里的一些杂事和西院小公子的后事。”
　　“哦，那你忙吧，我去看看夫人吃完没。”云织说完便要进院子。
　　李见几拉住她：“姨母吃完了，但看着好似心情不太好，应该是又睡下了。”
　　云织点点头：“知道了。”

　　李见几去了西院，沈婆说愿意去后院做饭洗衣，只是话里话外有些涨月银的意思，李见几便回说得问问大夫人，又找了云织和她说了沈婆的意思，托她等夫人精神好点的时候问一下。
　　回了后院，胡叔还没回来，李见几回屋换了双鞋，出门找合适的风水先生，方才在西院同沈婆说话，据她说城西城老隍庙门口来了个算命先生，据说有一百六十岁了，称得上是半仙，不仅算卦也看风水，特别神。
　　永安县城西的老城隍庙几乎没有香客了，显得很是凄清，大门上都结了网，在大门口的两边各摆张破桌子，大概都是从庙里搬出来的，庙里庙外只门口一边的桌子上趴了个人，穿着件灰色的长袄，脑袋整个埋在胳膊里在睡觉。
　　李见几敲了下桌子：“先生？”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抖了个激灵直起身：“怎么了？！”
　　李见几发现原来是个半大的小伙，瘦猴儿似的，细脖子细脑袋，像根竹竿从棉袄里伸出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老道的算命先生：“我听说城隍庙这边有个特别神的先生，在下家中白事想请他去找一处好风水的墓地，他不在这边了么？”
　　那人盯着李见几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指着李见几：“李……李大宝！”
　　李见几一愣。
　　“你不会忘了吧？”，竹竿手舞足蹈，一脸兴奋：“我包子呀！”
　　“大宝”李见几自然是记得“包子”徐思廉，不过记忆里的圆滚滚肉乎乎的“包子”长成了面前又细又长的“筷子”，他就算是双目如炬也认不出来。
　　“我当然记得，”不过李见几还是难以置信：“你，徐思廉？”
　　面前的细脑袋点头如小鸡啄米。
　　李见几感慨：“真的是大变样了！”
　　徐思廉嬉皮笑脸摇头晃脑：“是不是玉树临风？”
　　李见几瞧他嘚瑟那样，感觉他动作幅度大了都会散架，恐怕是临不了风。
　　徐思廉是李见几在外流落那一年里共患难的难兄难弟，俩人同岁，都无家可归，徐思廉据他自己说是被拐子拐走后凭着他的机智勇敢逃脱出来，但他机智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家在哪里了，就在街头做了小叫花子。而李见几是家破人亡后流落街头乞讨，不过因为他长得秀气也爱干净，总有些婆姨商贩看他可怜给他些米糕、烧饼，所以别的小叫花子便总是排挤他，而徐思廉不同，他凭借他聪慧的脑袋立即看出“此人可傍，是个宝贝”，于是他立即凭借当年伟岸的小身躯见义勇为，保护李见几，俩人渐渐形成了李见几要饭、徐思廉护驾的互助模式，天长日久，李、徐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多年不见，李见几非常惊讶：“你怎么会在永安县，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两天，你怎么也在这里？”徐思廉两只大眼闪闪发亮，十分欣喜：“真是没想到，太巧了！”
　　李见几笑道：“我这些年一直住这儿啊！”
　　徐思廉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对了，刚刚你说你家有白事，是出了什么事？”
　　李见几敛了神色：“我一直寄居在姨父家，年后家里出了些变故，小公子意外夭折了，姨母让我找位风水先生看块墓地。”
　　徐思廉问：“苻宅？”
　　李见几点点头，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虽然刚来这边，但也在街头听了些传闻，节哀，节哀”，徐思廉从庙里拿出个包裹，拍拍李见几肩膀：“那我们走吧，边走边说。”
　　李见几拉住他：“等等，我得先找那个风水先生。”
　　“我就是啊！”徐思廉从包裹里扯出个大白袍子披上，又拿出假白胡子在脸上比划：“你来太早了，我还没开始装扮。”
　　风一吹，大白袍子一鼓，徐思廉几乎被风带跑……
　　李见几：……也算有些御风而行仙风道骨的意思。
　　“哎，你别以为我是在唬人，我是正经拜过师的”，徐思廉正色道：“只是我天赋太高，学成得太快，别人看我年轻都不信服，我才这么打扮，我的名声可不是假的。”
　　李见几虽十分怀疑，仍旧为了友谊真诚的点点头：“那我们直接去北山吧，苻家祖坟都在那边。”
　　“好，你等一下”，徐思廉跑去庙后面牵出一架驴车，指指驴又指指李见几兴致勃勃：“来，互相认识一下，这是徐来财，这是李大宝。”
　　李大宝：“……”
　　李见几摸了摸眼前这头胖驴的大脑袋，赞叹道：“来财好健壮，不像某些瘦竿，吃了不胖浪费米粮。”
　　徐来财深以为然，友好的甩了甩大耳朵。
　　徐思廉笑嘻嘻往驴车上一跳，拿着小鞭子冲李见几招手：“快上来，走吧！”

　　一路上，李见几讲了他这几年在苻家的情况，徐思廉讲他这些年游历各地的奇闻趣事，但更多夹杂着无家可依的辛酸和陌乡穷途的窘迫，李见几听得既为他心酸又有些钦佩和向往。
　　李见几问：“那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徐思廉坐在驴车上摇摇晃晃：“呆不长，再过个三五天吧。”
　　李见几叹了一口气：“我原先也计划着年后就离开姨母家，自己出去闯荡一番，可是苻家年后出了这样的状况，只剩姨母一个人支撑着……”
　　徐思廉一拍他的肩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记得小时候在外边多遭罪了么？”
　　李见几甩开他胳膊上的大手：“可总归也不能一辈子在别人家白吃白喝。”
　　徐思廉：“怎么白吃白喝？如今他家里这样的状况，指定衙门各方面都得走动，你就多帮着你姨母奔走操持啊。”
　　李见几挠挠头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姨母希望他不闻不问，哪里需要他奔走。
　　李见几不想谈自己了，便问徐思廉：“不说我了，你呢，这些年，有找到些关于你家人的线索么？”
　　徐思廉摇摇头，一撇嘴：“我师父给我算过，说我是漂泊无依的命，我也不抱什么期望了，找不找得到就看运气吧。哎！这就北山了吧？”
　　“对，从那边上去就是苻家的地方了”，李见几指了指右边的小道：“我们下车走吧，驾着车不好上。”

　　李见几在前面带路，徐思廉牵着徐来财跟在后面上了山。
　　李见几指了指四周：“就这一片地方，你看那里适合？”
　　“苻家怎么会选这块地方，这整个一片都不适合作为坟地”，徐思廉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山头：“你看这块地方山势过陡，山顶也不见草木，不但无法福荫后世，还于家主不利，运势多会大起大落，还有子嗣凋零颓败之兆，而且啊，我看我们刚刚是不是路过一个庵庙，这位置落于庙后面，会和神仙菩萨争地气，更是大凶。”
　　李见几听得一愣一愣。
　　徐思廉拿着罗盘，走到一处：“非在这块儿找，就这里勉强还行，大树藏风，巳时有光，虽说不是荫益后代的风水，但于逝者也是宁静安魂之地，你看怎么样？”
　　“我可一点不懂，你说这里可以就这里了”，李见几走过来，发现这里远看竟恰巧可以看见周婉当年带着苻秀住的小院，他向徐思廉点点头：“是很不错，就这里吧。”

　　下了山，李见几和徐思廉驾车回城。
　　李见几：“直接去苻宅吧，我到姨母那边拿银两给你，正好也到吃饭的时候，一起在家里吃饭。”
　　徐思廉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我共患难的兄弟！我怎么可能收你的钱？！”
　　李见几：“你别同我客气了，一码归一码，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上午，再说也不是我的钱。”
　　“你是不是傻”，徐思廉作势要拨李见几脑袋。
　　李见几脑袋一闪，徐思廉拨了个空，：“呦，这些年不见，反应可以呀！”
　　其实李见几知道包子这是替自己着想，估计是刚刚听自己说了些不想寄人篱下的话，希望在苻家人面前让自己显出用处来，李见几心里为这份关心暗暗感激，于是不再坚持：“好吧，那一起吃饭吧，现在家里没几个人了，都是很简单的饭菜。”
　　徐思廉扬起小鞭：“行！”
　　回了苻宅，李见几领着徐思廉将徐来财牵进马房，再让他先在自己房里坐会儿。李见几见胡叔回来了，先去打了个招呼，问了些情况，胡叔似乎安心了许多，李见几想起姨母让胡叔暂且去前院住的事，便一并说了；厨房里，沈婆已经在做饭了，李见几便直接去找大夫人。
　　云织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见李见几进来，便走过来：“回来啦，沈婆的事夫人同意了，我也已经同沈婆说了，墓地的事怎么样，找风水先生看过了么？”
　　李见几点头：“看过了，是托我一位老朋友看的，一会他同我们一起吃饭”，李见几看了看屋里：“姨母在做什么？”
　　云织：“上午吩咐我去管家房里把账本都拿来了，在看呢，你要找夫人说话么，我先去给你传个话。”
　　李见几点点头。
　　云织进去了一会，便探头出来招手。
　　李见几进屋：“姨母。”
　　苏离翻着账本抬起头看他：“来坐着说话吧。”
　　李见几走过去坐下：“沈婆已经在做饭了，胡叔下午就搬前院去，墓地也找好了，风水先生是我在历城的时候结交的朋友，刚来永安县，早上刚巧碰到了，他百般推辞不收银两，我便请他来吃饭了。”
　　苏离颔首：“好，只是一会儿我依旧在院里吃饭不同他一起吃了。墓地找好了，就早日入土了吧。”
　　李见几：“我吃完饭就去找人，明日一早就下葬。”
　　苏离沉默了一会儿：“他父母都不在，许多丧葬的礼俗都没办法一一遵循，那就多些随葬品，问问沈婆他喜欢什么，需要银两就来找我。”李见几点点头：“好的，常管家先前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再去看看。”
　　苏离见李见几没起身依旧坐着似有话说，苏离看向他：“有什么事便说。”
　　李见几酝酿着开口：“下葬的事……要去同姨父说么？”
　　苏离搁下笔皱眉：“你为何总替他姓苻的操心，你只管将我交代的事办好，别的用不着你过问。”
　　李见几低着头不说话。
　　苏离问：“还有事么？”
　　李见几咬了下嘴唇小心翼翼开口：“我那朋友，那个风水先生，小时候他很照顾我，这些年他一直在外颠沛流离，来永安县的这些天就住在城西的老城隍庙里，他在县里只再有几日便走了，我想着后院我屋旁边那间一直空着，能不能让他暂住几日？”
　　苏离看了眼垂首低眼的李见几，语气缓和：“可以”，她翻了一页账本，又想了想说：“既是你朋友，你带他来见见吧，见一面也算是我们这边的礼数！”
　　李见几高兴起来：“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