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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苻信的独子苻秀死了,正月初九死在了苻宅正门口。
      “主人,官府来人了,已经到了前厅。”
      苻信脸色一片灰白,整个人摊在椅子上,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
      常管家心里慌乱,竟也没伸手去扶,他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主人,那这信笺……”
      苻信猛地伸手抢过信笺,双手抖得不能自已,眼睛盯着字,却好似一个都不认识。
      “主人,县令大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苻信慢慢镇定下来,他站起身,抬手把信笺交回管家:“把它交给刘百书。”
      前厅,李见几正给知县刘百书和一个县丞打扮的青年上茶,“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县老爷请喝茶。”
      在等苻信的时候,官府的两人询问:尸首怎么发现的。因为胡叔不能说话,且情绪激动,有些失控,李见几便把早上发现苻秀的情况说给了刘知县。
      苻秀的尸首就摆在了前厅,刘百书愁得挠头,大年初九,年节刚过就遇上命案,死的还是今年的新太学生——本该两日后就要上京面圣入学的神童。
      县丞郎镜倒显得镇定得多,他不露声色悄悄打量眼前的年轻人,这人容貌清秀,看打扮、气度不像是下人,又没听说苻信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请问足下是?”
      李见几依旧垂着眼睛,微微拱手作揖:“在下李见几,母亲是苻夫人的长姐,六年前家中突遇变故,之后便寄居在姨母家。”
      “幸会,”郎镜刚开口,就听见一声通报“苻先生来了”。
      苻信很瘦,只剩一把骨头支着衣服晃晃荡荡,他脸颊凹陷,眉间有深深的川字纹,不过不惑之年,倒比年过半百的常叔更显老态,他两只眼睛通红,声音干涩低沉:“刘知县。”
      苻信在县里颇有声望,除了本身有些学问外,还因为生出来个“圣小儿”,刘百书先前与他有过几次交集,他起身握住苻信的手,感觉自己就像握着几节冰冷的枯枝,“苻先生节哀。”
      苻信进门看到一动不动躺在前厅正中央木板上的苻秀几乎要站不住。
      他转向常管家张了几次口,却发不出声音,终于哑着嗓子,“怎么怎么不盖床被子呢?”
      “唐突了。”苻信抽出手,向刘百书微微躬身。
      刘百书一时张口结舌:“没……没有,苻先生还望珍重。”
      郎镜见两人光呆立着,便上前一揖:“大人,快请苻先生坐下说话吧!”
      刘百书赶忙扶苻信坐下。
      苻信这才注意到郎镜:“这不是郎家二公子?”
      郎镜深深一揖:“苻先生。”
      刘百书解释说:“郎镜是本官外甥,年关的时候许多事务还是颇为繁杂,咱们县小,没有设县丞,镜儿机敏,姐姐便让他来帮我,算是县丞,但并不收官饷。”
      李见几有些微吃惊,原来他就是郎镜,虽未曾相识,郎二公子郎镜的名字在永安县怕是上到八十老翁下到黄口小儿无人不知,郎二公子家世不用说,更有一副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好样貌,本人又难得的有才情。刚刚未注意抬眼看,这会儿单是远看身形也确实是丰神俊朗。
      管家已经拿了床被子将苻秀盖住了,许是因为多病,苻秀的身形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要小很多,小小的身子被被子一盖几乎看不出被子下躺着个人。
      对于苻秀的突然死亡,李见几虽难过惋惜但谈不上悲痛,论血脉,他与苻秀算不上是亲眷,说交往,又几乎没有说过话,他住后院罩房,苻秀住前院,苻信又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苻秀放在视线内,这些年,李见几碰到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再加上李见几幼年即遭遇过至亲一夜间骤然离世,对于生离死别,较于普通人也更淡然了。
      苻信看向刘百书:“郎二公子上元节后也是要去太学的吧……”刚一张口苻信又哽咽住,终于眼泪纵横。
      “是啊。”刘百书有些手足无措,望向郎镜。
      刘百书这官是他姐姐也就是郎镜的母亲去年花钱捐的,郎家在永安县及周边几个县中算是首屈一指的大户,郎镜的父亲早逝,母亲当家,刘百书却远不及他这位姐姐,虽性格纯良,但又实在软弱,没什么主意,不善与人打交道,做生意不行,姐姐便给他捐了个小官,谁知道上任大半年还是当得糊里糊涂。
      郎镜见状,便开口道:“令郎绝顶聪慧,人人都说是文曲星下凡,如今定是摆脱尘俗,回归仙界,还望苻先生节哀。”
      “谢郎二公子宽慰”,苻信抹抹眼睛。
      “不过苻公子总归走得有些突然,先生是否也有疑惑?”郎镜接着问道。
      苻信像常管家招招手。
      常管家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双手呈给刘百书:“大人,这是昨晚收到的。”
      刘百书摊开信笺一看:“这是劫质信?劫持杀人?”
      刘百书看完,郎镜接过,眉头不由紧皱,暗道:劫苻家?
      “信上说被劫持的还有二夫人?”郎镜问。
      苻信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昨日下午次妻带着小儿去到乡下走亲,谁知晚间常管家忽地在正门内发现一封信,信上自称是北山的匪徒,说已劫了他两人,让我今早派一妇人携一百两白银去北山脚下的风雨亭赎人,信笺上一并附着我夫人的一截裙裾,还警告一旦报官便立马杀了我夫人与小儿,为防意外,天没亮我便让侍奉次妻的沈婆出门赎人,谁想到……谁想到……”
      “沈婆出门时,在门口未发现苻公子么?”刘百书问。
      “沈婆是下人,习惯走偏门,怕是没从正面走。”郎镜答到。
      苻信看了一眼他,点点头,“怕是如此。”
      郎镜惊疑:“怎么?已近晌午,难道二夫人和沈婆还没回来么?”
      “是啊……”苻信脸上现出些许惊恐,“难道……不……”
      刘百书赶忙站起身:“快召集人去北山。”
      刘百书和郎镜刚抬脚,一名妇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直冲进来厅来,后面又追来一位老婆子。
      那妇人看见躺在厅上的苻秀的尸首,一下立住脚步,只呆呆摇头,“秀儿,不会的,不会的。”
      “夫人……”苻信站起身。
      原来正是苻宅二夫人周婉。
      周婉面容呆滞,缓缓走向苻秀的尸首,她掀开被子,苻秀面目平静的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她蹲下身轻轻抚着他的脸:“秀儿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冷,娘给你暖暖”,说着她攥起苻秀的手轻轻搓着,不停地往上哈热气,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晕在苻秀衣襟上。
      厅上的人都红了眼睛,沈婆更是瘫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婉儿……”苻信拦住她,拉过她的手却说不出话。
      周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抽出手,低下头摇了摇苻秀:“秀儿别睡了,都晌午了,该去读书了。”说着她抱起苻秀直起身就往院里走。
      没走两步,人就直挺挺倒了下来。
      苻信赶忙让沈婆扶她回房,又让常管家去请大夫,一时间家里忙作一团,郎镜便示意刘百书同苻信告辞,先回府衙,下午再过来。

      送走的官府的人,李见几便回了后院,早上起来就颗米未进,现在终于生出饿意来,刚进庖屋,就看见胡婶从锅里把米饭往洗菜盆里盛:
      “胡婶!”
      胡婶一惊。
      李见几走过去,拿走洗菜盆,胡婶这才发现自己错拿了。
      “我也糊涂了,把菜盆当成饭皿”,说着冲李见几勉强笑了笑。
      “胡婶坐着吧,我来盛,胡叔好些了么?”
      胡婶呆了一会儿,攥了攥手心,“他啊……他呀呀哭了一上午,终于停了,现在睡下了。”
      “胡婶,您也得注意身体,别太操劳,胡伯可全靠您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别客气,只管同我说”,李见几说完见胡婶半天没回话,便抬头看她。
      胡婶仿佛没听见他说话,正低着头,几缕头发垂着,喃喃道:“怎么会死了呢?”

      下午李见几一直呆在后院,傍晚出门前在后院遇见云织,听她说刘百书带了名仵作过来看尸体。仵作说苻秀口唇青紫,嘴里内有分泌液,应是死于突发的喘喝之症。
      李见几拿着抄好的书稿出了门,街上人不多,苻宅的事似乎还没有人知道,他拿了工银刚出书馆,便遇见了一身鲜衣白裘、牵着马的郎镜。
      郎镜感觉似乎有人在看他,转头便瞧见了上午在苻宅见到的年轻人正站在路对面,应是叫李见几。
      李见几不善与生人交际,刚想悄悄回书馆避开,谁知刚一转身,郎镜已出声叫住了他,李见几几乎吓得往前一个趔趄。
      郎镜赶忙伸手扶住他,李见几站定,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见几贤弟是来买书?”郎镜看了眼卧闲书馆。
      “不是,我一直在这边做抄书,是来交昨天拿回去的原稿。”
      “贤弟抄过哪些书?我也来过几次这家书馆,说不定还读过贤弟的抄本。”郎镜抬步边走边问道。
      李见几只好与他同行:“我抄的多是些闲书,县丞怕是没有读到过。”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郎镜见李见几有些拘谨,笑道:“见几贤弟叫我这无俸无禄的自封官‘县丞’是在寒碜我?”
      “不是,不是”,李见几赶忙摆手,张口却不知如何作解释,急得脸通红。
      郎镜见他当了真,忙摇手道:“我不过玩笑罢了。”
      李见几一愣,不由挠了挠头:“郎二公子牵马是去了北山?”
      郎镜有些讶异道:“不错。”又忽地想起对于苻家今早之祸,自见面都未曾出言劝慰,“抱歉,令弟的事还望节哀,贤弟与苻公子一同长大,想来亲厚。”
      李见几面露尴尬:“惭愧,其实我同苻小公子苻秀并未见过几次。我衣食起居都在后院,苻小公子又多病,很少见人。”
      郎镜疑惑道:“贤弟住后院?”李见几虽说不是苻家人,怎么也是正房夫人亲属,竟与仆从同住,这苻家怎会待人如此苛刻?
      李见几猜到郎镜心中所想,便道:“并非姨母家苛待我,苻家本就不大,只东西两院,姨母住东院,我原先一直住西院,后来二夫人过门,我便主动去了后院。”
      郎镜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皱眉略微沉思:“上午见面,贤弟提及是六年前入苻宅,苻公子又现年八岁,而其生母却是在贤弟之后过门?”
      李见几想了想,这其中的缘由虽不是秘闻,但还是感觉自己不便在外多说,便道:“还请郎二公子海涵,姨父的家事我实在不便在外添舌,如与案情有关,还是”
      郎镜拦住他的话头,微微欠身致意:“是愚兄唐突了”。
      “不敢,不敢。”李见几忙摆手。
      郎镜心里暗道:这苻宅在县里也算是有些门望的,若其中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恐怕外头闲言碎语不会少,稍一打听便可知,倒是这李见几自幼寄居他人屋檐之下,为人处世仍自有尺度、不会卑言讨好,心性坦诚,应是纯良之辈,倒是可以结交。
      李见几见郎镜不说话了,自己又也不知该如何扯起话头,正郁闷着,便发现前面便是知春巷,只好拱手作别道:“在下该进巷子了,怕不与郎二公子同路,再会。”
      “再会。”郎镜也微微欠身道:“不过明日一早,我计划再去一次北山,贤弟可愿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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