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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卷四 ...

  •   “想起来了吗?”白衣鬼使意外地耐心很好,没有强制性地直接将少年的魂魄带走,而是在等他自己慢慢回忆起生前的事。在招魂幡的帮助下,月白渐渐想起了一切,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最终还是没能活着抵达京都呢。他沮丧地低下了头,不太想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我们就走吧。”说着,白衣鬼使再次向他伸出了手。
      “走?”迷迷糊糊的,月白向后退了两步,与面前的鬼使拉开了距离,像是十分抗拒鬼使的接近。
      他还不想走,就算真的已经死了,也还不想走。
      这样的情况鬼使见得多了,意外死亡的人,容易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想起来之后又不肯接受现实,往往都是要跟鬼使拉锯一番的。面对这种情况,鬼使也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有心愿未了?”
      如果真的有可以了结的心愿,他倒是不介意帮这些鬼魂了了心愿再带他们走。
      月白点头:“我不能走,哥哥一定还在等我。”
      “可是你不得不走了。”
      “就一面!”月白突然喊了起来,情绪激动,“让我见哥哥一面就好,起码……让我告诉他,不用等我了。”
      “不行。”
      “为什么?”
      “人鬼殊途。”
      “为什么?!不是可以托梦的吗!”
      “人界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你还是少听些好。”鬼使难得地跟一只新死的鬼魂做了这么长的解释,“如果在规矩之内,你可以了结了心愿再走,但是,要鬼与人见面是绝对不可以的,这样做会打破三界的秩序,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更何况,鬼也没有托梦的能力。”
      近十年不曾哭过的眼睛,此时又突然湿润了起来,月白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为什么不能呢……我只想见他一面就好,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一面就好……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么?”
      “……”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也许是因为他们正走在通往黄泉的路上。站在生死边界的少年固执地与前来勾魂的鬼使对峙着,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态度如此强硬,也是如此脆弱。
      “如果是不计代价只见一面的话,确实还有一条路。”
      “是什么?”
      “你代替我,成为新的鬼使。”
      人死化鬼,就应该魂归冥界,如果留在人间,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但无论是在冥界还是在人间,都是无法再与活着的人类见面的,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彼此。如果看见了,那就打破了三界的平衡秩序,每一次秩序不稳,无疑都是危机三界的大灾难。
      但是,有一只鬼例外,那就是负责维护阴阳平衡的鬼使。
      因为工作的需要,鬼使可以自由出入阴阳两界,也可以看见活生生的人类。但鬼使也有限制,就是只有在那人类将死之时才能被对方看见,鬼使前往勾魂,才能与那个人类的魂魄交流。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从白衣鬼使的口中得知,哥哥现在还活着,如果想见他,可以成为鬼使,但是如果想真正实现彼此的约定,双方见面,就只能等到他将死之时。
      月白沉默了,如果要实现愿望,就要亲手将哥哥的灵魂带往彼岸,这种选择太难,他一时无法拿定主意。
      白衣鬼使依旧只是好耐心地等着,既不催促,也不逼迫。良久,月白才再次开口,却是询问别的事:“为什么是我代替你成为新的鬼使,那你呢?”
      “冥界只需要一个鬼使,你代替我,我就会去转世。”
      “鬼使也能投胎转世的么?”
      “任职期满了就可以。”
      “任职期?那是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一百年,全凭阎魔大人的安排。”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月白仔细分析着从鬼使口中得到的信息,最终做出了决定:“好,我替你。”
      “那就试试吧。”
      “试试?”
      月白敏锐地捕捉到了鬼使还有话外之意。果然,那白衣鬼使将之前没有提及的代价也说了出来:“普通的鬼魂想成为鬼使,必须通过鬼使的试炼,需要强大的魂力支撑。鬼因怨而生,所以怨气越重魂力越强,你的执念虽深,但毫无怨念,能不能通过试炼还是未知之数。”
      “那如果我失败了呢?”
      “魂飞魄散。”
      察觉到月白一闪而过的退缩,白衣鬼使知道他是害怕了,于是只能再次向他确认:“你要试试吗?”
      如果不试,老老实实地进入轮回,可以安全地投胎转世,但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如果试,败了就会魂飞魄散,消失于三界五行之中;胜了就能成为鬼使,不过也只能在哥哥将死之时与他见上一面,然后就要带他的灵魂去往彼岸轮回。
      一番权衡下来,得失利弊显而易见。月白几乎没有犹豫地立刻做出了选择:“我要试。”
      就算只有一面也好。如果现在选择了放弃,也等于放弃了与哥哥的约定,带着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去投胎,对自己来说,这跟魂飞魄散又有什么两样?
      “那么,就跟我来吧。”
      鬼使带月白离开了这片黑暗,回过神来,已经身处一片血红的花海之中。
      地上是成片的花,大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花海,将夕阳的余光也染成血红色,场面十分壮观。
      月白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花是什么花,只觉得这花长得特别怪异,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花的形状很奇怪,花瓣是一条一条的,像叶片一样细长,张牙舞爪地绽放在花茎的顶端,但是茎身上却没有一片叶子。
      真是霸道的花呢,跟这张扬的血红色倒是十分搭配。月白好像被这花吸引了,向前多走了几步,越过鬼使,仔细研究起一朵血红色的花。
      “这里是黄泉河畔,彼岸花海。”鬼使的声音依旧平和不带任何情绪,“鬼使的试炼就是由这里的守护妖怪主持,你准备好了吗?”
      “嗯。”月白点头,眼神坚定。
      “那我们就开始了哦?”
      陌生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来,月白吓了一跳,立刻回头。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白衣鬼使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红衣女子。
      这个女人的衣服也是血红色的,就跟这片花海的颜色一样。她只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用发带绑着,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鬓间簪了一朵血红色的花,不知道是不是随手从地上这片花海里摘的,还新鲜得很,衬得这个美丽的女人更显妖艳。
      “你是谁?刚刚的鬼使呢?”
      女人好像不太喜欢他,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是这里的主人呀,至于鬼使大人,自然是回去了。”
      “你就是守护这片花海的妖怪?”
      “最讨厌你们这些人类妖怪来妖怪去的了,”女人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更加不善,“我是彼岸花,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曼珠沙华。”
      “彼岸花……原来这花就是彼岸花……”
      “不然你以为呢?黄泉之畔,还能生长什么花?”
      似乎是觉得累了,彼岸花慵懒地向后方倾下了身子,月白刚想说这样会摔倒的,她的背后却突然出现了一朵比她人还大的彼岸花,稳稳托住了她的身子,漂浮在半空中,宛如一个彼岸花形状的座椅。
      彼岸花舒服地侧倚在这个花形的座椅里,一手支着侧脸,右脚抬起交叠在左腿之上,高高在上地看着来人:“所以说,人类,为什么想当鬼使?我可感觉不到你有一丝怨气。”
      “我……因为我还要找我哥哥,我还不能投胎。”
      在彼岸花审视的目光中,月白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随即忐忑地看着她。
      这个妖怪气场太强,月白有些害怕,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然而,彼岸花只是沉默地听他说着,并没有发表一句议论,直到他全部讲完,才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
      “呵呵,”美丽的脸因为对人类的不屑而表情倨傲,她讽刺地笑着,“人类啊,总是喜欢把什么‘誓言’啊‘承诺’啊挂在嘴边上,由此弄出一大堆虚情假意的‘约定’,你们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才没有虚情假意!”虽然有些害怕彼岸花,但月白决不允许别人质疑他与哥哥的感情,立刻反驳,“总之我们约好了,我就要遵守这个约定!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会成功,成为鬼使,回到人间。”
      这种聒噪的人类小孩最不讨人喜欢了。彼岸花嫌弃地想着,摄人心魄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寒光,连声招呼也没打,随手织出了一个幻境,直接朝月白丢了过去——这个碍眼的人类,那么想当鬼使,就直接进入试炼好了。
      彼岸花的幻境砸得人猝不及防,月白本能地抬起双手,交叉挡在面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然而,等了半天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刚刚明明看到那个女妖怪向自己扔了一朵诡异的花,那花在空中迅速地绽放着,迎面朝自己砸过来,现在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月白不解地放下防备,迷茫地环顾四周。还是这片血红的花海,但是那个女妖怪也不见了,就像之前的白衣鬼使一样,突然就消失了。四周寂寂无声,好像一直就没有人来过一样。
      这是不是意味着试炼已经开始了?月白有些迷茫,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这里放眼望去全是血红的彼岸花,前面倒是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条河,应该就是黄泉了,渡过黄泉就是去转生的路,肯定不是走那边,那就只能回头。
      这样想着,月白已经转身回头。走了没几步,却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与此同时,真正的黄泉之畔。
      一身红衣的彼岸花和方才离开的白衣鬼使待在一起,目光都投向同一个方向。
      那里睡着一个人类,说是人类,其实也只能算是人类的魂魄。他已经死了,因为妄图返回人间才来这里接受鬼使的试炼。成为鬼使,就能拥有往返阴阳两界的权利。
      这个人自然是月白,而鬼使的试炼也就是彼岸花的幻境。
      “他要睡到什么时候?”看着月白安静的睡颜,白衣鬼使突然向身边的妖怪开口询问。
      彼岸花“呵呵”一笑,态度敷衍地回答:“谁知道呢,也许很快就会醒过来,也许永远都不会醒了,我倒是觉得是后者。不知,鬼使大人希望是怎么样的呢?”
      “……”白衣鬼使没有回答,气氛又沉闷了起来。
      彼岸花无聊地拉过花形座椅上的一条花瓣,轻轻勾在手里把玩。见白衣鬼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好奇心起,开始打听:“听说鬼使大人任期已满,想让这个人类接替自己,好投胎去?”
      这是自己早已决定好的事情,没有隐瞒的必要。白衣鬼使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彼岸花倒是有些失望:“诶?投胎有什么好的,万一投胎成了人……哎,一想到我们的鬼使大人居然会变成人类,我心里就好难过啊。”
      “不会的。”白衣鬼使摇头,“我当过鬼使,魂魄中的冥气太重,无法为人。”
      “那真是太好了!”彼岸花由衷地觉得开心,“人类弱小,贪婪,又生得虚伪,我最讨厌人类了。您可千万不要当人——对了,你会投胎成什么呢?”
      这次白衣鬼使仍是摇头:“不知道。”
      “诶?您都不跟阎魔大人打听打听么?好好奇啊~”
      没有什么好打听的。鬼使投胎,来生也许是一条鱼,也许是一根草,因为魂魄已经不适合人间的生存,只能投胎成很弱小的生物。而且当过鬼使的魂魄,也经不住轮回之力地反复折腾,最多不过三世就该消失了。所以来世也好,来来世也好,不管投胎成什么都不重要。
      他只是觉得累了,当了几百年的冥界鬼使,开始怀念起在人间的日子。
      妖怪是没有轮回的,也不存在转世,所以彼岸花并不十分懂得这些。鬼使也没有跟她解释的打算,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接受试炼的人类魂魄,不知道他在幻境里经历着什么,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在外面的人都只能看到他如同死去一般的沉睡。
      “这个人类明明一点儿怨气都没有呢,这么弱的魂力,怎么可能通过试炼嘛。”彼岸花倒是闲不下来,找一切话题跟鬼使说着话,“鬼使大人,看来你根本不用去投胎了呢。”
      “他的执念很深。”
      “执念?”彼岸花又讽刺地笑了起来,“人类的执念啊,就像蝼蚁的力气一样,说得多么惊天动地,什么能举起比自己重几千倍的东西,那也不看看它们自己才多重?自身的份量太轻了,重几万倍都没用。”
      “彼岸花。”
      “嗯?”
      鬼使终于将目光暂时移到了彼岸花的身上,只是依旧没有表情,不带情绪:“你生而为妖,而且是有大能的妖怪,所以不理解弱小人类的世界,这很正常。”
      “嗯哼。”
      “但是,人类的份量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轻。”
      “什么意思?”彼岸花愣愣地看着鬼使,不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是指什么,鬼使也没有解释,反而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彼岸花有些郁闷地皱起了眉头,突然想起一件事:眼前的鬼使大人,听说几百年前也曾是个人类啊!
      真是完全无法将鬼使大人跟渺小的人类联系到一起呢。彼岸花的内心开始愤愤不平。
      几百年前她还没有来到冥界,鬼使的试炼自然也不是由她主持。她不知道人类是凭什么当上鬼使的,反正她不相信这个人类可以凭什么天马行空的执念突破自己的幻境。
      人类所谓的“誓言”也好“承诺”也罢,她当年混迹在人间界时见过太多,到最后,都输给自己的胆小脆弱,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人类会是例外。
      “如果真像鬼使大人所说的那样,我还真想看看这个人类能有多少本事。”彼岸花冷眼看着还在沉睡的月白,手指突然用力,那一条缠绕在她指间的花瓣被她硬生生拉断,“不过,如果他失败了,就要成为我的花泥,融进我的骨血里,给我提供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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