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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卷三 ...

  •   “所以,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少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衣鬼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惊觉自己并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对啊,我那个时候才八岁,现在都已经十八了。”
      白衣鬼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鬼魂他见得多了,总会忘记自己生前的事,非得提醒才能想起来。虽然无伤大雅,但总算是给自己多找了些事情做,麻烦。
      “时间不对,但地点差不多。”虽然麻烦,白衣鬼使还是尽职尽责地扬了扬手里的招魂幡。一阵阴风吹来,少年冻得一个激灵,脑子里又闪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它们渐渐串联在一起。
      ……
      小月白摔倒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这让他免于被人群踩踏的下场。他只是太累了,跑得累,心也累,所以身体为了自我保护选择了昏厥,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换了光景。不再是荒凉的小树林,而是一处军营。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军营,有行军的帐篷,有依着帐篷升起的篝火堆,四周还有不停巡逻的小队。他在其中的一个帐篷里,走出帐篷看到的就是这些。那些巡逻的放哨的好像都穿着款式相同的衣服,看起来像军服。但是小月白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在夜晚光线不明的情况下根本看不清楚。
      有一支巡逻的队伍看到了走出帐篷的小月白,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立马惊喜地凑了过来:“你醒了?小孩,你怎么会晕倒在林子里的,你的家人呢?”
      问话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看起来憨厚无害,小月白却被吓得缩起了身子——他身上的军服,跟当初追杀自己的叛军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
      那人不知道眼前的孩子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自己会这么害怕,还想上前询问,可是他越靠近,孩子就躲得越远。旁边已经有人哄笑了起来:“快别过去了,你太丑,吓着孩子!”
      男人长得确实不怎样,应该没少被打趣过,听了同伴的话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算了算了,既然你这么怕我,我就不吓你了。你先回帐篷里去吧,天凉。我去把医娘叫过来,告诉她你醒了,你想说什么可以跟她说,她漂亮。”
      几人笑闹着离开了,又继续认真地巡逻。小月白站在原地,既不敢跟上去,也没有听他的话回到帐篷里。
      他呆呆地站着,不察眼眶又湿润了起来。这些人如果不是穿着叛军的衣服,乍一看还挺让人安心的,但是对小月白而言,他们的身份只会勾起自己恐怖的回忆。
      这里离京都很近,追击他们的叛军居然已经打到了这里,那哥哥呢?
      “你怎么站在外面?”女人带着关心的呵斥打断了小月白的胡思乱想,“快进帐篷!本来就有伤,可别再着凉了。”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连哄带劝地将孩子拉进帐篷。帐篷里有淡淡的药香,女人身上也沾染了这种味道,谈不上沁人心脾,却足以让人安心。
      小月白贪婪地汲取着这令他安心的味道,不觉间女人已经替他将身上的伤口都再次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有些细微的擦伤,不知道是摔伤的还是逃跑时弄伤的,好在都不严重。
      确定这孩子的伤势并无大碍,而且也没有受凉的迹象,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开始询问其他的事情。
      如果知道自己就是前几天被他们追杀的大名的儿子,这些人会怎么处置自己呢?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小月白心里明白,愈发不敢暴露身份,可是一想到他们可能知道哥哥的下落,又忍不住想打听。
      眼前的女人大概就是刚刚那个士兵口中的医娘了,亲切,温暖,就像之前遇到的那个好心大婶一样——等等,好心大婶?
      小月白突然眼睛一亮,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医娘再次问起他从哪里来的时候,他便说了大婶一家人居住的那个村子:
      “打仗了,我们来京都避难,但是守城军锁闭了城门不准我们进去,还放箭射我们,我的爹娘都被射死了。我拼命跑了出来,跟哥哥跑散了。”
      听了小月白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医娘的眼中满是怜悯。哨探已经打探到了前几日京都城门口的那一场哗变,知道确实有守军射杀逃难的百姓一事,这孩子又是从京都城的方向逃出来的,所以医娘对他的说辞笃信不疑。相应的,对将军的王师又加深了几分恨意。
      “那群畜生会有报应的!”她恨恨地丢下手中的药捣,轻轻抱起孩子,语气又转向温柔,“不用害怕,如果你以后无处可去了就留在这吧,跟着我,当我的徒弟。”
      “可以吗?”
      “当然可以。”医娘温柔地笑了笑,“刚好我这也缺人手。”
      她本身就是一名医者,身上有着医者特有的仁爱慈祥,让小月白想起母亲,心里渐渐放松下来。
      虽然还是有些害怕的,害怕被发现真实的身份,这些人肯定会杀了自己。但是,为了打听哥哥的下落,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小月白决定拼一拼:“我……跟哥哥跑散了,跟着你,我还能找我哥哥么?”
      “当然可以!”医娘哈哈大笑,似乎对自己捡到了这样一个小徒弟感到很开心,这徒弟傻傻的,怎么会觉得自己会阻挠他找哥哥呢?
      “我们接下来的最终目标就是打下京都,推翻将军和天皇,所以会长期驻守在这附近哦!我也会帮你留意的。对了,你哥哥多大了?有什么特征?我得知道该怎么找他。”
      “我哥哥比我大四岁,他十二了,他……经常打架,打架很厉害的那种……”
      “哈哈哈!”医娘被他的描述逗乐了,仅有的一丝阴郁也一扫而空,“你哥哥是爱打架生事的坏孩子啊?”
      “不是的……”哥哥只是身手很好,并不是爱惹事。父亲都说哥哥有习武的天赋,但是他不敢这样说,他无法解释一个普通农民家的孩子为什么会系统地学过剑道拳脚,只能把练功说成打架。
      医娘只当他袒护亲人,在为哥哥辩解,也不甚在意:“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留意的。啧啧啧,这样看起来,你们兄弟俩性格上倒是蛮互补的。”
      互补么?小月白仔细想了想,好像真的是呢。哥哥向来是那么自信狂放,跟自己的畏畏缩缩完全相反。只要有哥哥在身边保护,好像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是,哥哥赶到京都却找不到自己,会有多担心呢?
      “对了,听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医娘想起前几天的事情,微微皱眉,“我们来京都的路上曾经追捕过一个大名的儿子,那小子也就十一二岁左右,身手意外地好,甚至还打伤了我们几个兄弟,凭感觉,跟你哥哥还挺像的。”
      小月白心头大震。那就是哥哥!哥哥被他们追上了?他们甚至知道哥哥的身份,一定是为了帮自己引开追兵……那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请问……”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哥哥的情况,“那个跟哥哥很像的大名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大名是将军的狗腿,不过是很厉害的一条,打下那里我们花了很多功夫,代价很大。所以首领才更加生气!结果发现他居然在大战前夕偷偷将家人送走了,首领说斩草要除根,所以我们寻着痕迹连夜追了出去,总算是追上了。”
      果然是追上了。小白月的手藏在身后,紧紧握成了拳头:“那……你们杀了他?”
      “差一点。”医娘的话里满是遗憾,“那小子命大,眼看就要得手了,突然杀出一支保皇军,把他救走了。唉,人没杀到,还损失了大半个追击队,代价惨重啊。”
      “哦……”
      没事就好,哥哥没事就好。小月白故作平静地应着,不自觉拖长的尾音掩盖着他渐渐放松下来的心情。
      哥哥没死,他被保皇军救了,那现在应该已经平安到达京都城里了吧?他一定在城里最安全的地方等着与自己会和,一定是的!可是,自己要怎么才能进城去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月白十年之久。十年的时间,八岁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但是,也许是常年随军奔波所致,他生得非常瘦弱,脸色也是不太健康的苍白。
      他跟着医娘学习,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医帐,有时候也会跟着医娘到附近的聚落行医看诊,最常打交道的都是些伤员病患,因此他的苍白在对比之下都不怎么明显。
      时光流逝得不着痕迹,不知从何时起,小月白竟然已经将医娘视作自己的亲娘一般。可是,就算医娘对自己再好,与哥哥的约定梗在心头,总让他恍惚不安。
      这么久了,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会不会已经放弃寻找他了?又或者,哥哥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一点他想都不敢想,因为他不知道,如果哥哥死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继续活下去。
      明明知道的,以哥哥的性子,多半会去参军,但现在战局这么乱,死得最多的就是军人。光是他所在的这支起义军势力,十年来就已经对京都城发动了五次进攻,虽然每次都无功而返,但两军对战,双方都必有损伤。
      更何况,除了他们,还有其他起义军势力也在攻打京都,如果哥哥真的在京都的守卫军中,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不过现在似乎自己的情况也很危急。近些年,京都城里的王师军队已经不再仅限于守城,主动出击了几次,战战告捷,剿灭了不少起义军势力。
      各地起义反叛的声势在渐渐缩小,他们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遭遇敌方正面对战,只怕胜算不大。
      “嘭”地一声巨响,天空中绽放出了一朵绚丽的红色烟花,将夜空照得通亮。炸开烟花的地方就在军营附近,营中的将士都好奇地抬头张望,小月白被烟花的炸响吓了一跳,也走出帐篷查看外面是什么动静。
      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震天的警报声从前方岗哨传来,响彻整个营区。站岗放哨的士兵们在嘶吼:
      “有敌人!敌人袭营!敌人袭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第五次进攻京都刚刚失败,医帐里还躺着一地的伤员等待救治,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所在,趁着这个时机连夜袭营!
      “拿起武器!”
      “跟他们拼了!”
      不知道是谁吹响了迎战抗击的号角,营中仅剩的兵将,但凡是能动的,纷纷拿起武器冲杀出去,一时间喊杀声四起。
      可那些动不了的伤员怎么办呢?人命关天,月白始终还是善良的,不忍心看他们陈尸当场,第一时间冲回了医帐,跟听到动静立刻赶过来的医娘一起,组织伤员们从小路撤离。
      这种时候,能保住一条命就是一条命。但是伤员实在太多,又行动不便,一时间根本走不完,眼看敌人就要打到眼皮底下了,这边还有一大半的人没有撤离,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看清了现实的残酷,医娘推了月白一把,态度强硬:“你别管了,这里交给我,你走!”
      她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跟人说话,月白愣住了,不明所以:“师傅?”
      医娘看了看周围仿佛永远撤不完的伤员,知道有些话,就算是实话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只能凑近月白的耳朵,低声告诫:“这里的人撤不完的,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你不是还要找哥哥吗?所以你不能死在这里,抓紧时间赶快跑!”
      “师傅!”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是死是活我都不会走的。但是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你……”
      医娘还说了些什么,月白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勾起了他永不愿回想的过去,满脑子都是十年前的那一夜。
      十年前,也是类似的抉择,他听了哥哥的话选择一个人留下来,从此失去了哥哥。如果这次他又听话地走了,是不是也会失去医娘?
      肯定是的,所以绝对不可以!
      已经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现在有一个就要紧紧抓住一个,再也不松手。月白果断地拒绝了医娘的劝说,固执地坚持留下,说什么也不肯走。
      “你怎么这么倔!”医娘气极,抬手就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响亮的耳光打得月白偏过了头,他惊讶地捂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却看到医娘先落下了泪水。
      这是月白第一次看到医娘哭。她好像铁了心要把月白赶走,一边哭一边骂,都是叫他走。
      哭着哭着,却突然笑了起来。
      她好开心,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对自己这么有情有义,她真的好开心,但一想到这孩子会跟自己一起死在这里又心痛不已。
      “你走啊!”医娘带着哭腔的叫骂终于软化下来,声音颤抖,“我们都会死的……”
      “不会的。”不知道是说给医娘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月白坚持,“我不会死的,师傅也不会死的,还有大家,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一起走。”
      医娘泪水模糊的双眼里一片哀凉:“你怎么这么天真呢……”
      天真吗?是的,月白自己也觉得自己天真,天真到十年来都相信着能再见到哥哥。天真到,当刀刃刺入身体的瞬间,居然还觉得看到了哥哥。
      只听见“嘶啦”一声,帐篷的布被刀刃划开,来人随意地多挥了几刀,帐篷被扯开一个豁大的缺口,将帐篷中的人全数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内。
      “这儿还有人,杀光他们!”
      一大群手持钢刀的士兵冲了进来,他们个个装备精良,凶神恶煞,这里的医者和伤员根本无力抵抗。
      月白听到了医娘最后的哭喊,看到敌人的刀刃刺进了自己的身体。血从伤口狂涌而出,全身的温度骤然下降,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地往地上倒去。
      意识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重。阖上眼之前,月白仿佛看到了哥哥,就站在人群之外,也在看着他。
      月白的世界,最终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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