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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二 ...

  •   恐惧过后,应该自己想办法站起来。人真的是很孤单的生物,无论平常如何,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最后能依靠的,都只有自己而已。
      少年停止了颤抖,慢慢站起来。已经入秋了吧,夜里寒意袭人,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单衣根本无法起到御寒的效果。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像是不明白衣服怎么破成了这样。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眼睛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少年开始打量四周。他可以看到天上隐隐约约的月光,因为月亮被云层挡住了,朦朦胧胧的,反而更添寒意。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个白色的人影,正在朝自己这边走来。少年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没有恶意,眼下能有人问个路实在是太好了。这样想着,少年主动迎了上去,刚想开口,却在看清了白色人影的时候顿住了。
      这个人穿着相当奇怪。全身的衣服都是惨白惨白的,甚至有些像丧服,头上带着白色的高帽,手里还拿着一个招魂幡。打扮成这副样子,在夜里见着,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少年有点犹豫要不要问他了。可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白衣人居然主动向他伸出了手,面无表情地说着不带情绪的话:“时间到了,那么,跟我走吧。”
      他是在和我讲话?少年有些纳闷,回头看了看,确定自己身后没有别人,这才犹犹豫豫地向他询问:“你是在跟我讲话?”
      白衣人点头。少年更加糊涂了,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自己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自己跟他走?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
      “没有认错,就是你。”
      “啊?什么意思?你要带我回去?”
      白衣人又是点头。若说刚刚只是奇怪,现在少年就有些心生警惕了。眼前这人明明素未谋面,却说着要带自己回去的话,他是谁?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算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绝对不能跟这么可疑的人走。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不能跟你走。”
      少年委婉地拒绝了白衣人的邀请,既礼貌客气,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如果对方是好意,这样说不至于驳了他的面子,如果有歹意,听到自己在等人,多半也会有所顾忌吧。但少年失算了,白衣人摇了摇头,根本不接受他的拒绝,坚持道:“时间已经到了,你必须跟我走。”
      语气有些强硬,让少年生出了几分不快:“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什么时间到了?”
      “你的时间到了。”白衣人悠悠开口,明明是不带情绪的话语,却让人遍体生寒,“我是冥界的鬼使,来带你前往彼岸。”
      少年完全呆住了:“什么意思?我的时间?你?我……”
      后面的话已经问不下去了,零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涌现,全都带着血色。少年痛苦地抱住脑袋,身体本能地抵触着这些记忆,不愿回想。
      “你忘了吗。”白衣人好像没有人类的感情,只是平静地说完他要说的话,“你已经死了。”
      ……
      一别两茫,那天夜里分开之后,小月白没有听哥哥的话天亮就往京都走,而是在原地等了一天,希望能等到哥哥回来找自己。可是他失望了,那一天谁也没有来。
      孩子的眼睛哭肿了,就算天光大亮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但是哥哥说了要在京都碰头,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赶到京都去,这是最后的希望。没有人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从荒郊野林里走出来的,但是他做到了。
      他的衣服十分脏乱,还有多处被树枝碎石划破,原本上好的衣料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的色彩。脸上不知何时弄得脏兮兮的,头发上也纠结着树林里的枯叶,身上散发着腐泥般的臭味,整个人落魄不堪,但好歹是活着走出来了。当他拖着这副比乞丐还惨的样子找到了一处有人居住的村子,差点被人赶出去,幸好,运气还不算太差,遇到了可怜他的好心人。
      是一个中年大婶,看起来是出来买东西的,刚好看到几乎昏倒在路边的孩子。好心的她立刻从自己的菜篮子里翻出一包馒头,拿了一个,递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小月白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感激地看着大婶,脏兮兮的小手捧着馒头,视若珍宝。
      “吃吧,你都饿坏了吧?”大婶微微笑着,笑容和蔼。小月白不再犹豫,将馒头塞进嘴里,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他确实饿坏了。
      大婶的笑容中透出几分怜悯,看着孩子吃得这么急,她又赶紧拿出水壶递了过去:“喝点水,馒头很干,别噎着了。”
      小月白本能地伸手去接,却在碰到水壶的前一秒突然顿住——手好脏,会弄脏大婶的水壶。他赶紧把手收回来,有些害羞地藏在身后,摇头说不用了。
      好心的大婶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突然这种反应,但是看他满脸都是拒绝,自己也不好强求,奇怪地将水壶收了起来,顺口一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弄成这样?你的父母呢?”
      ——记住,路上别暴露身份——
      哥哥最后对自己说的话在心头闪过,小月白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大婶的问话。大婶虽然觉得这孩子挺奇怪的,但是看他这样子,估计经历了很多很惨的事,不怎么搭理人也在情理之中,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更何况自己现在也无暇照顾这个孩子,问太多也没用。
      战争开始了,马上就会祸及到这个村子。很多人都商量着上京都避难,大婶一家人也是这个打算,所以她今天才出门采买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谁知道居然给她遇上了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很想帮他,但是自己马上也要走了。
      “这可怎么办呢。”大婶有些放心不下,为难地喃喃自语,“现在开始打仗了,我们一家子明天大早就要去京都避难,这孩子可怎么办呢?”
      “京都?”听到这两个字,孩子的黯淡的双眼突然迸出神采,“大婶,你们要去京都吗?”
      “是啊。”
      “那可以带上我么?”
      “诶?”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有多冒昧,小月白心虚地低下了头,脏兮兮的小手攥紧了又松开,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但是他很清楚,这里离京都还很远,凭自己很难到达,那就永远都见不到哥哥了。
      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下定决心的小月白抬起头来,充满希冀地看着大婶,恳求道:“我家也是被战争毁了,爹娘都死了,哥哥带我去京都避难,但是路上跟哥哥也走散了。哥哥肯定会去京都,我想到京都去找哥哥。大婶,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京都吗?”好像是怕被抛下,孩子又语无伦次地补充着,“我吃得很少,我……会听话!绝对不给你们增加负担!”
      “哎呀当然可以啦!”
      大婶笑了,笑得真诚,一点儿犹豫也没有地就将小月白带回了家。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她的丈夫跟她一样善良,对妻子突然带回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没有表示任何不满。用他的话说,反正大家都是要去京都避难的,更应该互帮互助。
      第二天大早,小月白跟着好心大婶一家人,加入了村子的避难队伍,没有人对这个陌生的孩子表示拒绝。毕竟还是个孩子,大婶已经给他洗得干干净净,又拿出自己小孩的衣服给他换上了,现在的小月白就跟村子里其他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大家很快将他视作村里的一份子,相处融洽,这让刚刚失去家人的孩子再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去京都避难的队伍十分庞大,听说全国各地都爆发了起义,那些叛军跟国家的军队打起来没完没了,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不得不寻找更稳定的地方。一路上,小月白遇到了很多同路人。越来越多的人往京都聚集,京都到底要有多大,才能容纳这么多避难的流民呢?
      小月白从没去过京都,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心里只想着快点跟哥哥会和,别的一概不关心。他只知道,跟着这支队伍一直走下去,很快就能到达跟哥哥约定的地方。
      臃肿的队伍行进得十分缓慢,没有准备的人已经开始撑不住了,所幸大婶准备得还算充分,大家路上彼此接济,总算相安无事。眼看京都就在眼前,疲累了一路的众人仿佛获得了新生,重又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地朝着目的地进发,可是迎接他们的却是京都城紧闭的城门。
      “为什么关门?开门啊!”
      心有不甘的逃难者在城墙下大喊,拍打着厚实的大门,城门纹丝不动,守城的军队也没有人回应。时间越久,堵在城门外的人就越多,民众的情绪愈发焦躁。
      “怎么这样?怎么还不开门?”
      “什么时候才能开门啊!”
      “我们都是天皇的子民,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多,城墙上的守军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有人探出头来回应,是个普通的传令兵:“将军有令,近日多地叛军作乱,为了防止叛军奸细混入京都,即日起封闭城门,待确定没有危险了才能打开!”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才能确定没有危险了?”
      “我们就是被叛军逼到这里的,我们不是奸细!”
      “我们的村子毁了,没有地方去了啊!让我们进去吧,求求你了,我们不是奸细啊!”
      “早知道就不来了,怎么办?我已经走不动了……”
      抱怨,抗议,哀求,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难民的哭喊此起彼伏,夹杂在一起,就连天上的神仙都听不清他们的诉求。守城军士无动于衷,没有将军的命令,谁也不敢擅开城门。
      人群开始暴动。绝望的人们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躯撞击着城门。也许是人数太多、来势太猛,一直纹丝不动的城门居然被撞得晃动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被撞开似的。这一幕更加刺激了渴望进城的人群,男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甚至喊起了号子,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朝着城门猛力撞击。
      直到,一支锋利的羽箭破空而来,射中了一个正准备上前撞门的男人。箭头没入男人的脑袋,男人应势倒地,一声响亮的号子卡在喉咙里,没能喊出来,地上已经蔓延出了一滩血迹。
      “再敢撞门的,统统按叛军处理,杀无赦!”
      城墙上传来守军愤怒的喊话,随之而来的是如暴雨般落下的羽箭!箭雨从天而降,迎头浇上手无寸铁的人群。只一个刹那,刚刚还充满希望的一群人被血色模糊了视线,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绝望之中。
      “嗖嗖嗖”的羽箭破空之声密密麻麻,人群根本来不及撤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流出的血跟第一个倒下的男人那滩混在一起,很快染红地面。
      好心大婶的丈夫也在撞门的人群里,箭雨落下时,他被其中一支射穿了肩膀,倒在地上,抱着肩膀痛苦地大叫。大婶看到了,哭喊着朝丈夫跑去,试图拉出受伤的丈夫,但却被守城军误认为要反抗,另一只对准了她的箭飞出了弓,准确地射进了她的心脏!
      她最终倒在离丈夫三丈远的地方,救不了丈夫,也无法保护两人的孩子。
      “杀人了!”
      “快跑啊!”
      人群再一次发出震天的呼喊,却不再有抱怨或者希望,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气息,所有人疯了一般地往城外跑,再也不敢肖想进入这座城。
      女人和小孩的哭声湮灭在惊恐地叫喊声里,没有人会在意,却倍显凄厉。
      人潮拥挤,你推我搡,每个人都在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疯逃,都逃得跌跌撞撞。要是一个没站稳被人挤倒,就再也别想爬起来。
      大婶的两个孩子还没从失去父母的巨变中回过神来,等他们想跑的时候,已经被受到惊吓的人群撞倒,转眼就被吞没。小月白知道,若自己倒下了,下场也会跟他们一样。
      万水千山来到京都,还没有进城,还没有见到哥哥,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小月白不甘心,他不想死,只能压着心里的恐惧,咬着牙、流着泪,跟着人群慌不择路地逃跑。
      被箭射死的、被人踩死的,地上的血向着离城门更远的地方蔓延。八岁的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不顾一切地逃跑,渐渐地,耳边的嘈杂越来越轻,不知不觉间,他又跑进了一片树林里。
      耳边好像已经听不到什么人声了,但是他不敢停,这让他想起刚刚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个晚上,因为停顿休息了一会儿,就付出了那样惨痛的代价。
      脚下不停地继续奔跑,力气逐渐耗尽,微凉地空气从鼻腔口腔沁入肺里,整个胸口都是疼的。他感觉自己已经跑不动了,但双脚还在本能地逃亡。
      突然,意识恍惚的小月白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毫无防备的他重重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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