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式神小传-鬼使》公仪红泪

1、卷一

　　黑夜仿佛没有尽头，如墨一般，浓得化不开。他在夜里入睡，醒来时，却发现依旧在夜里。
　　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东西。瘦弱的少年慢慢坐起来，迷茫四顾，根本判断不出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附近没有人，起码他没有感觉到人的气息，想找个人问问这是哪儿都做不到。
　　他用如柴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试图压抑内心的恐惧。这是一种他所熟知的恐惧，在与哥哥走散时经历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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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乱军四起，战火纷飞。
　　在争端的起源地，大名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召到跟前，殷殷叮嘱，仿佛最后的诀别。他就要上战场了，而且预感到这将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役。他并不害怕，若是为了守卫心中的信仰，纵然战死沙场也没有什么遗憾，可是这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自己走了，只怕孩子就无人照顾了。
　　于是，大名将府中的亲卫全都留了下来，让他们护送自己的两个儿子去京都避难。如果战争全面爆发，京都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大名上战场的那天，两个孩子在十几名亲卫的护送下连夜出城。这两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二岁，小的才八岁。虽然在家里哥哥也曾学过些拳脚剑道，但在这乱世之中，孩子的力量显然是微不足道的。可惜，十几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
　　十几岁的少年，正好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黑羽少爷，叛军随时都会追上来，我们不能歇啊！”
　　亲卫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从小就跟着大名，更是看着两位少爷出生、成长，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早日将两位少爷平安送达京都。可是少年并不能理解他的担心。
　　“怕什么，叛军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父亲大人打跑了。就算他们还在，这么晚了，总还得睡觉吧？”
　　未谙世事的少年还不明白叛军起义代表着什么，天真地以为无所不能的父亲可以摆平一切。放在平常，儿子将父亲的位置摆得那么高，是值得父母欣慰的事情，可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更让亲卫队们头疼。无论他们怎么劝说，叫黑羽的少年就是听不进去，他感受不到叛军有多可怕，只看到弟弟现在又累又困，只是怕拖大家的后腿在强撑着。
　　临走前父亲叮嘱了很多话，黑羽记得最认真的一条就是要照顾好弟弟。
　　“你们没看到月白都困得不行了吗？”
　　被劝得不耐烦了，少年固执地阻止亲卫队长继续说下去，拉起弟弟的手，径自走到一旁休息。
　　因为困倦，弟弟的大眼睛里没有什么神采，他呆呆地看着哥哥，声音软软糯糯：“可以睡觉了吗？”
　　“可以，你睡吧！”
　　“可是卫兵叔叔说，有叛军……”
　　“不会的！就算有叛军追过来，哥哥帮你都打跑！”
　　“嗯……”
　　虽然还是有一点点担心，但孩子的天性让他无法抗拒越来越强烈的困意。偷偷看了看周围的卫兵叔叔们，天太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知道熟悉的哥哥就在身边，哥哥说会保护自己。这样想着，小月白渐渐合上眼睛。
　　夜已深了，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所以现在正是最黑暗的时候。两个孩子相互依偎着，睡得正香。周围十几名卫兵，个个全神戒备。他们是见过战争的人，很清楚叛军的可怕，为了保护好这两个孩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有敌人！”
　　陌生的大吼炸起，两个孩子瞬间惊醒，弟弟直接吓哭了。哥哥立刻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卫兵们已经与一群陌生人缠斗上了，他们个个拿着锋利的武士刀，雪亮的刀刃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刺眼。
　　叮叮铮铮，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彻底打破了今夜的静谧。
　　“呜啊……”小月白嚎啕大哭。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陌生的厮杀声、叫骂声已经让他心惊胆颤，哥哥还在举目四顾，自己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他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弟弟越来越凄厉的哭声拉回了黑羽的注意力。他猛然回神，立刻抱住不断哭泣着的弟弟，尽量温柔的哄劝：“不怕不怕，没事，哥哥在这里。”
　　但是他不知道，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慌乱，在颤抖的语气里暴露无遗，就连抱着弟弟的双手都有轻微的颤抖。这一切，让小小的月白更加不安，于是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孩童的哭声非常刺耳，竟然穿过了兵刃，传进了正在厮杀的人群耳中。
　　“怎么会有小孩子在哭？”
　　“这些人是大名的亲卫队，肯定是在保护大名的小孩！”
　　“难怪宰那条狗的时候没找到他的狗崽子，原来是提前送走了！”
　　“杀了他们！”
　　汹涌的恶意开始向发出哭声的地方集中。这些亲卫也好，大名的孩子也好，都是这一队叛军追击的目标。
　　明晃晃的刀刃刺进身体，会消失片刻，拔出来时沾染了人的血液，虽然会稍微遮掩住剑身令人心惊的寒光，却更令人感到害怕。确定了大名的孩子就在这里，战圈逐渐向兄弟两藏身的地方靠近。亲卫原本就不多，这一场激战下来又损失了几个，根本无力再保护这两个孩子了。
　　再这样下去，被杀是早晚的事。
　　懵懂的孩子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给自己和哥哥带来了性命之忧，哭都不敢哭了。小手紧紧抓住哥哥的衣服，依偎在哥哥怀里瑟瑟发抖。
　　“保护少爷突围！”队长一声暴喝，转身又立刻投入战局之中，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像是事先说好了似的，一听到队长的命令，有两名酣战中的亲卫立刻抽身撤出战圈，一人拽起一个孩子，朝着激战的反方向夺路狂奔！
　　追击而来的叛军队伍人数远比大名的亲卫队多，看到有人逃跑，竟然分出了一支小队继续前往追击。小月白怕极了，又不敢哭出声来。亲卫抱着他全力逃跑，他一双小手搅在一起，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就算在夜里根本看不清楚，但只要能确定哥哥在自己身边，他就能放心一些。
　　带着两个孩子跑不快，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两名亲卫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黑羽少爷，你带月白少爷去京都吧，属下在这里挡住追兵。”
　　“可能挡不了多久，两位少爷一定要跑远一点，自己保重。”
　　说着，这两人不待两位少爷发话，便将人向前推了一把，自己则转过身面朝身后追来的叛军小队，不再理会两位少爷。
　　这大概是他们对主子最无礼的一次，只这一次，他们已经决定了要用生命来赎罪。
　　少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那些叛军的话，他多少听到一些，知道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现在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所以，他必须保护弟弟。
　　“走！”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少年拉起弟弟的手，在夜色中继续逃亡。
　　对孩子来说，少年的力气很大，小小的手掌被哥哥紧紧攥在手里，力道大得令他生疼。可再疼也不敢哭了，他知道保护自己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就连父亲都不在了，现在自己一无所有，只有哥哥。他害怕，怕自己要是再哭会连哥哥也失去。
　　夜很沉，黎明仿佛永远不会到来。两个孩子在荒郊野林里逃亡，他们跑了很久，跑得很累，却始终甩不掉身后时断时续的追逐声。黑羽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执意要休息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居然会害死这么多人，甚至连最重要的弟弟也快保不住了。
　　落到现在这种境地，不得不做出更为残酷的选择。
　　“你待在这里别出来。”逃亡途中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山洞，黑羽果断将弟弟塞了进去，言语中压抑着令小月白陌生的情绪，“哥哥不能跟你一起去京都了，我们俩在一起目标太大，迟早被追上。他们反正不知道父亲有几个小孩，我引开他们，你能安全一点。”
　　“我不要！”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小月白急切地拉住哥哥的衣角不愿放手。
　　换做平常，只要自己一哭，哥哥就什么都听自己的，可这次小月白失望了。黑羽只是愣怔了一瞬，随即慢慢掰开了拉住自己衣角的小手，动作异常坚定，语气也是不容置喙的决绝：“听话。”
　　小月白只是哭，又不敢哭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哀求：“我不要，不要，跟哥哥分开……不要，哥哥不要……丢下……我……”
　　“哥哥不是丢下你。”黑羽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弟弟说话，叹息般的，“我们约定好，在京都会和，你一定要平安到达京都，哥哥一定会去找你。记住，路上别暴露身份。”
　　小月白最终也没能留住哥哥。黑羽走了，月光也在树影的遮挡下阴暗不明，很适合藏身，却让夜色更为浓厚，仿佛化不开的黑墨。黑暗就像从地狱里溢出来的怨气，将小小的孩子吞没，让他恐惧、彷徨、悲伤、无助。
　　这一夜，小月白在内心的惶惶不安中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没有看到追兵，哥哥也没有回来。记忆中，那就是哥哥与自己最后的约定。
　　夜晚过去了，黑暗的夜色却还在，深埋在孩子的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