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笛赋

2、初见

　　油灯暖黄的光晕散开，映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上，这只手此时正握着一只老旧的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运笔如飞。而这只手的主人，则铺着一本摊开的书以及一沓宣纸，着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衫，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目不转睛地抄写着。
　　如玉般碧透的侧影无端透出种温雅的气息，就仿佛江南的远山黛色，冷寂而柔美，笼着散不去的轻薄雾色和离愁别绪。
　　“琴柳，快看看这是什么？”来人径直闯进了屋子，将一小袋东西置于桌上，“柏儿给你的，他说你既不肯收银两，这些蜜饯总归不能推了吧。”说着，一只手环在琴柳的颈项，“还有啊，他让我问问，你上回答应替他填的小令可是填好了？”
　　桌上的人头也未抬，一壁抄写一壁道，“是琴松啊。你看看那边儿，就在砚台底下压着呢，往下数第五张便是。麻烦你拿去给他吧。”
　　琴松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伸出白嫩的双手去取压在砚台下头的纸，“我听说啊，樊爷今儿又派了人来点了你的牌子。”他颇带些自怜道，“还是你好福气，如今向樊爷这样轻省的爷可不多了，人家还连着点了你五天的牌子，怕不是看上你了准备娶回去做妾吧？”
　　琴柳轻笑一声，“怎么会，樊爷同樊夫人举案齐眉，这样的事儿是万万不会有的。”
　　“你呀。”琴松一把拽走他手中的毛笔，“就知道替人抄书，这样才能赚多少银子？”说着，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琴柳的额头一下，“也不知道花些心思好好伺候这些爷，人家随便一赏就够你抄上几十本的。”
　　“好松儿，把笔给我吧。”琴柳终不得已抬了头，去挽回自己可怜的毛笔，“后日就要交给宋老板了，快别闹了。”心中却道，这些自己赚的润笔费清清白白，哪里是在这鸳梦阁里得的那些皮肉钱可以比的。
　　琴松抢不过他，一被瘙痒就笑开，让琴柳轻轻松松抢走，只得做生气状，轻哼出声，“罢了罢了，冥顽不化，抄你的书去罢。”转身便向外走去，待推开门后又回头叮嘱道，“我先去牌楼了，你也快些准备着走吧，别叫人家樊爷赶在你前头来了才好。”
　　“知道了。”琴柳朝他挥了挥手，“你快去吧。”
　　琴松这才将门关上，“哒哒哒”地下楼去了。
　　琴柳转头拿起桌上的囊袋打开，里头装着他幼时最为喜爱的吃食，带着故地独有的气味。
　　华灯初上，不同于白日的冷清，此时的鸳梦阁正是一天之中最繁华的时候。几乎是每一炷香内都能在门口看见城里头那些有权或有财的客人。夜晚的鸳梦阁，总是整条花街里最热闹的地方。
　　樊爷进了门，一把搂过候在一旁的琴柳，同鸨头打了招呼，便上了牌楼，将门一推闭住。这才将琴柳的后背抵在门上，低头吻上了那双红艳的小嘴，将舌头伸进去，细细扫过每一个角落，直将琴柳吻得满面通红几乎喘不过气儿来才松口。一双有些充血的虎目定定地瞅着他，带着琴柳从恩客眼中见过的最为熟悉的神色。
　　他伸出双臂，缓缓圈在樊爷的颈项上，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转眼间便被抱起，平放在了铺着丝缎的床榻上。
　　樊爷沾上了口脂的濡湿双唇贴在了细白的脖颈上，喘息着问道，“小柳儿，一日未见，可曾想爷？”
　　琴柳一边伸手去解樊爷的衣带，一边调笑一声，用软绵绵的声音道，“爷对柳儿这么好，柳儿怎会不想爷？”
　　就连尾音都带着三分颤。
　　“知道就好。”说着，樊爷便一口亲了上去，就在他准备一步步将琴柳拆吃入腹时，突然间“哎呦”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叹了口气，“今儿个着了凉，肚子不大合适。”冲琴柳笑了笑，“你且等着，爷去去便回。”言罢，提了裤子就匆匆冲出门去。
　　眼见得樊爷出了房门，琴柳也不下床，侧过身用手肘撑起脑袋，对着房梁道，“躲那上头不硌人么？左右我一个小倌儿也对你做不了什么吧。”
　　只听“呼”的一声，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人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背后肩胛骨处还插着一支箭，一把匕首已经横在了琴柳脖子前。
　　“壮士有话好好说嘛，不如你转过来，先把箭拔了？”
　　琴柳被逼的稍稍后退一步，试图同他商量。
　　黑衣人不为所动，只是定定看着他。
　　修的极为纤细的远山眉上点着两抹朱红的花瓣眉，微微弯起仿佛新月的桃花眼，鼻梁挺拔高耸的，口脂被蹭到下巴上，朱唇丰润，无不昭示着种种惊人的媚色，便是女子，怕也少有人能及。
　　他思考了片刻，慢慢转过身，露出后背来。
　　“这不就是了，我若是要害你，又何必叫你出来。”
　　琴柳也怕樊野突然回来，只好把他拉去屏风后，又将自己的帕子递到他嘴边，问，“壮士可要先咬着？”
　　那人看了帕子上的绣花却只是偏过头，冷哼出声，对这妇人用的东西表示出十分的不屑，只将匕首递给他，声音有些低哑，“这是头上带倒钩的箭，你若是不想杀人，就按我说的拔。”
　　琴柳闻言倒也没有多言，接过匕首，划开箭镞周围的衣裳，依照那人所言小心地挖出了箭。那人果然也没有痛呼，只是握紧了拳头，青筋都鼓起了，痛极了也不过闷哼几声。拔出后更是默不作声地摘了箭头，直接把箭身扔进了火盆。
　　琴柳看着他动作，也起身极为默契地抽出手帕，把滴落在地上的血渍擦干净，又将手帕在蜡烛上点着，丢进火盆，燃了个一干二净。
　　那人看了他一眼，开始扯衣角的布料准备包扎，却突然吹灭了蜡烛，低声道，“来人了。”
　　樊爷推开门，见一片黑暗，不由叫了一声，“柳儿？”
　　琴柳合上窗子，“风太大了，灯都灭了，爷，柳儿把窗子关了吧。”
　　那柜门开启的声音恰恰与窗户开合的声音重叠，转眼黑衣人已经缩进了衣柜。
　　“关上也好，这时节怪冷的。”樊爷近前来，琴柳已经用火折子重新点燃了蜡烛。
　　美人吹灭火折子，那也是一副美景。
　　樊爷三两步上前，随即便将美人抱回床上，一边撕扯掉衣物，一边含住了耳垂。
　　“……”琴柳微哼一声，朱唇微启，在樊爷光裸的怀中不安地颤抖着，双臂却已缠上了樊爷的脖颈。
　　樊爷带着酒气的唇齿沿着耳后，划过脖颈，一路向下。
　　随后便是淫靡而媚人的声音交织着厚重的喘息在床帏中散开，直至平静。
　　而此时，雕花大床一侧放着的柜子里也传来了心跳减缓的声音。
　　柜子冷硬的木板上印着烛光从缝儿里透出来的零星光线，就着这么点光晕能隐约看见黑衣人脸上的热度正渐渐退去，他皱了皱眉，一边靠在木板上小心拿撕了的衣服绑在伤处，一边思虑起了往后的计划，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黑衣人是在突然出现的强烈光线下醒过来的。
　　睁开眼便见得一张洗去铅华略显苍白的素颜。
　　仍旧披着轻纱的琴柳在离开牌楼之前似是终于想起了柜中还有人的事实，因而赶在侍儿收拾屋子之前拉开了柜子，冲着躺在里面的人一笑，尖削的下巴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昨夜在这柜子里头睡的可好？”连声音都带着几许懒散。
　　黑衣人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拉下蒙面的布巾，一动不动地看着琴柳。
　　对方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将手中麻衣丢在他怀中，“这是阁里侍儿的衣裳，你换了，自己寻办法出去吧，记得别出卖我就行。”
　　“等等，嘶……”那人急着站起，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你的伤可还好？”琴柳看了看他的胳膊。
　　“无事。”那人自觉地锁上门，坐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搁在桌上，“我想同你做一笔交易，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琴柳几步走回他面前，看着银票上一千两的数目，表情瞬时变得严肃了许多，“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我总要知道自个儿有没有那个命消受这些的福气，你说是不是？”
　　“让我在这里安全度过月余，时机一到，我自会离去。”他略停了停，接着道，“走之前我会叫人帮你赎身的。”
　　鸳梦阁的小倌是不能自己赎身的，甚至不能私自藏钱，若是被鸨头知道了，都是要去掉半条命的大事儿。
　　琴柳似是全然不在意最后一句话，只在阳光下细细端详感受了银票的优美轮廓和舒适手感，语气欢快道，“这事儿简单，在我们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最是好办。既然怎么看也不会是赔本的买卖，我又何乐而不为？”他将手中的金叶子揣进怀里，接着说，“不过你最好不要将我牵扯进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儿里去，否则的话，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他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还有，赎身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了，只消将赎身的银子给我便是了。”
　　黑衣人蹙了蹙眉，顿觉眼前之人当真十分堕落，不仅甘心待在这样的地方，还满眼的贪财之相。但到底事不关己，当下也只是藏好眼中的蔑视，点点头道，“那便成交。”接着转到屏风后头换了身侍儿的衣裳，将囚禁时不曾打理的胡须发丝尽数收拾妥帖，待出来时已全然变了副样子，一身的尘土气儿都扫了个干净，看起来十分利落精明。
　　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十分正气而又俊朗的五官。连面上的表情亦是十分严肃。
　　琴柳看着他，摇了摇头，这通身气质太明显了，“还是不好。”拿了小刀将他眉形修的十分纤细而内敛，“眼神里头都藏着机锋，在这样的烟花之地是不该有的，我如今虽帮你改了七八分，但仍旧要记得收敛些，至少该有个寻常侍儿的样子。”
　　黑衣人被他说得一愣，带了些茫然点点头。
　　“这样的神情便很好，看着楞些木讷些都没事，别露锋芒就行。”琴柳调笑道，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你这段日子便叫棋幽吧。”
　　黑衣人兀自想了想，依着琴柳所言，悄悄混进了后院里做粗活的下等侍儿中。
　　而琴柳也不愧是阁中有头有脸的红牌，半天不到，就将那人调到了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