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笛赋

1、楔子

　　冬日的新雪覆在枯黄寥落的草原上，几树干枯的枝桠沉默地立在空旷的原野上，看起来分外凄凉萧索。
　　一双长着多处薄茧，似乎本就该握着刀剑的手，此刻却紧紧攥着一只碧绿的玉箫。
　　纷飞战火绵延十余载，南北的诸侯国在年复一年的征战中，只剩下了云、白、商、楚、箫、蜀、齐七国分踞两岸。以厝河为界，云、白、商三国在北地的竞争尤为激烈，就在前些日子，商国凭借两年休养生息恢复的原气，一举攻破了白国都城鸾夜，冲进宫中，把财物一劫而空，同时也将白君及其后宫嫔妃、皇子公主统统掳回了商国。
　　商国上下为此大胜举国同庆的时候，商君本人却着实心中十分不安。
　　因着白国重礼教，虽白君本人极为奢侈享乐，却仍有不少文人为着一身忠君赤胆为他抵死反抗，如此一来，免不得耗去了商君许多财力物力，一时当真是元气大伤。好在云国此时正值新君登位，朝堂颇为不稳，这才叫商君堪堪松了口气，与云君达成一致。
　　为着两国的邦交，二君皆划地为界，定下三年互不相犯并各自送出一位皇室子弟作为质子的约定。
　　而眼下这双攥着玉箫的手的主人，身着华服，头戴金冠，回头看了近在眼前的营地最后一眼。毅然决然地踏进了这象征着亲王身份的车辇，放下了帘子，吹起悲凉的箫声。在车轮碾过土地的声响中，走向了商国同云国之间不断变换着位置的边界。
　　商国的国君在第一时间设宴欢迎了这位来自云国的年轻王爷，并且以高位权势相与，企图拉拢他带领商国的军队。
　　“陛下这般气度虽非寻常王侯能有，然而在下身为我云国皇室之人，自是不能背叛故国，还望陛下见谅。”云轼风握拳行礼道，一身雍容气度不减。
　　于是当日商君便翻了脸，将云轼风软禁在京城近郊的一处偏远荒凉之地，还不放心地派出了不少宫中侍卫守在这小小的院落周围。
　　云轼风被关在这一隅小小的天地里，仿佛从那晚宴过后便退出了所有人的视野，而他本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面色平静地在院子里一日复一日地练剑，临摹字帖，就好像这么些年他都是这样一日日平淡地生活过来一般。
　　直到被关在此地一月，在仅仅盖着一根青菜的米饭里咬出一枚白色的蜡丸的时候，他才在单薄的月光下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容。
　　而郊外这一番萧凉又与繁华的都城里不同。
　　花街的最深处，没有半夜里喝醉了的侍卫随手丢下的冰凉饭食，没有空无一人的凄凉冷寂。
　　这里只有一座隐在街道最深处，充满着奢靡、华丽与肮脏，还有响彻每个夜晚的喧嚣。
　　这里是鸳梦阁，整个倾祚城里唯一一座南风馆。
　　鸳梦阁牌楼的二楼左侧的一间厢房里，对比着窗外夜色的浓稠看不清眼前，几盏油灯将整间厢房都照了个透亮。
　　然而这些黄色的浅淡灯光仿佛并不能带给床上的人多少温暖，便是隔着纱帐，也能隐隐见得他微微颤抖着的身体轮廓。
　　大约两个时辰过去，床上起来了一个赤着身子，一身赘肉的男人，很快，刻着精致纹样的屏风后面就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男人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绫罗锦绣，大步出了房门。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一只白嫩的手将门推开又合上，拉开了纱帐，床上仍旧颤抖着的人猛地一抖就要向里侧挪去。
　　来人一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是我，琴柳。”来人打量了半晌，有些哀伤，又有些怒其不争，“你何苦这样倔，受伤的不还是自个儿么？若不是你这性子惹的事儿，爹爹也不会头一回就找这样难缠的客人给你。莫不是……你当真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琴柳此时正躺在床上，一双雪白修长的手被绫罗拴在床柱上，眼睛上也蒙着一条布带，一身青紫的伤痕和榻上大片红白交杂的秽物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有气无力地冷哼一声，偏过头去，显是不肯回答。来人叹了一声，帮他卸去手上的束缚，又解去眼上的布条，将他抱到屏风后，就着已然变温了水将他放了进去。
　　“爹爹买你的时候听说花了不少银钱，你呀，也就不用再想旁的什么歪门邪道，好好替阁里赚钱才是正事儿，说不准日后还能有个好的去处。何况，这阁里头让你生死不能的法子一个胜过一个的狠，你且看那些想逃的、想寻死的，最后不都乖乖地留下挂了牌子么。”
　　然而浴桶里的人已经无法回答他了，琴柳折腾了一夜，此刻的神经便像是绷了一夜的弦刚刚放松下来一般，瞬间崩溃，将他埋进无尽的深渊。
　　梦里尽是家人鄙夷的神色和急急避开的身影，而梦外，只剩下他仿佛陷入泥潭里挣扎不歇的痛苦神情。
　　这样的噩梦，一做，便是三年多。久到已经可以看见重复不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