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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驾!驾!”疾驰的马车撞向街道,朱轮碾过之处遍地狼藉。天子脚下,四九城内,升斗小民也都很有些见识:且不论这马车的规制样式,单看敢不顾禁令在京城纵马,便知不是寻常勋贵。故而忙不迭地趋向两旁,只低头抬眼地打量着那个驾车的衣锦少年,暗自思忖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竟顶了车夫的差事。有那眼尖好事的,已经在嘀咕:“这不是承国公府的世子永平驸马洛清吗?”
      洛清一路纵马,直到转过几个弯去,奔到了奉国公府的匾额下,才急急地勒住了紫缰。早有两旁的小厮恭敬地拱手道:“清二爷大安。”又赶紧凑过来接过他甩下的皮鞭,拽着马头,将马车往厩房引去。
      洛清急急地向奉恩堂奔去,朝坐在主座的奉国公洛经打了个千道:“大伯安。”又向一旁负着手不停踱步的男子道:“父亲。”
      被他叫做父亲的承国公洛纬朝着他跨了一步,急急道:“沁儿的事你可都知道了?”
      洛清连忙点点头:“儿子在河南督河,接到大伯传信,星夜疾驰才将将赶了回来。姐姐……真的?”
      洛纬颓然地点点头:“公主传信说,官家已经拟旨,要封沁儿为后了。”
      洛清鼻腔一酸,顶得眼睛泛红。一旁的洛经却突然开口道:“清儿,你的差事可交接了?”
      洛清不意他此刻竟还顾得这个,只怔怔道:“自然是没有的。”
      洛纬怕也是如此想的,只道:“大哥,沁儿都……旁的又有什么紧要”洛经皱着眉本欲说些什么,听闻此语,也只得罢了:“我同你父亲是外男不便入内,公主和你伯母母亲三天前便已入宫,你快些去吧,看贵主儿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此言正合了洛清之意,他道了一声“是”,便拱手退出了奉恩堂,之后才转过身来,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吩咐道:“赶紧去备车!”
      待他行至府门前,马车已经静候在门口,一个机灵的小厮蹲在车厢侧前方,洛清正欲踏上去,忽然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二爷”。他定睛一瞧,只见一个灰头土脸,衣发散乱,细看是车夫打扮的人连滚带爬地凑到洛清脚底。洛清本就心烦,看见他更是窜起了火气,一脚便踢在那车夫肚腹间,看那车夫痉挛着缩成一团,不禁骂道:“狗奴才,爷几次三番的跟你说快些,再快些,你却依旧像老牛拉车似的,还说什么京城禁止纵马,害得爷要自己驾车回来,你莫不是存了什么歹毒心思!你现在爬起来,给爷驾车去宫城。我承国公府不养闲人,若你这次再这样慢,爷就不只是把你踢下去,爷要砍了你的脑袋,好教你去侍候恭和皇后!”
      那车夫忍着剧痛,一迭声地叩头称是,见洛清哼了一声不再发话,便手忙脚乱地爬上车架,待洛清踩着小厮的后背上车坐定,车夫高举起鞭子,狠狠朝那马砍去,那马吃痛,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向宫城奔去,只留下高大轩壮的国公府前肮脏又呛人的浮土。
      衍庆宫人奉药,换碳,传膳,斟茶……有条不紊中又透露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毕竟,没人愿意要别人的残羹冷炙。人呐,还是自己带出来的放心,但真的就能放心吗?
      寝殿内,依旧是八宝帐,拔步床,玉插屏,转心瓶,然而博山炉里飘出的火点香祛不了这位千娇万宠的贵妃所罹受的魍魉,这满屋的浮糜也掩不住主人已转而灰败的面庞。洛沁如同一片黄的泛白的落木,干枯,脆弱,随着一呼一吸起伏着瘦削的身躯,她母亲贺氏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这宫中小小一阵风波,就能将她吹离这富贵荣华的皇宫,直吹到离恨天去。
      洛沁听着母亲只自顾埋着头低低泣着“沁儿”,不由觉得憋闷,一口气黏在胸膛里,直到她脸色青紫方才滑了上来。她吃力地抬起眼皮,只见伯母柳氏立在那里,倒真有几分忧色,而永平长公主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一手用帕子遮住口鼻,一手搭在腹间,眉尖微皱,想来是不惯这满屋的药味香味。
      忽而听到殿外宫人清泠泠一声:“主子,永平驸马到了。”还未待洛沁费力地发一声“宣”,洛清就一个箭步迈了进来。被屋里的装饰晃得眼花了一瞬,便锁定了床上那个虚弱的人,然而洛清却迟疑着不敢上前:虽然理智告诉他,除了洛贵妃,无人能在这殿中安寝,但他却怎样也不敢相信,这个枯槁脱形的女子竟是他曾经鲜活明媚的姐姐,这不过才大半年的光景!
      洛沁因着欢喜,连带着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将一只手从贺氏手中抽出,略抬了抬:“清儿,来。”
      洛清听着姐姐细微而又干哑的声音,一股酸意顶上鼻眼,忙凑了过去,轻轻拢住她干瘦的手,只颤声道了一句“姐姐”,便滚落了两大滴泪。
      洛沁也含着泪,吃力地想要抬起头看他:“黑了些。”
      洛清见状,急忙从一旁抽过引枕软垫撂在一旁,又转到洛沁身后撑着她半抬起身子,将引枕和软垫垫在她身下。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督河么,哪有不黑的。”
      洛沁闻言稍感欣慰,对还望着她的贺氏道:“妹妹,伯母,母亲,让我和清儿单独聊会罢。”
      永平长公主闻言点了点头,扶着小腹缓缓起身:“嫂子和清哥慢聊。”接着便走了出去。柳氏和贺氏道了个万福,也退了下去。
      洛清见人都退下,便急急道:“姐姐可是谁欺负了你去,你同我说,我要她阖族的性命!”吼出后半句,才止住的眼泪便爆豆子一样掉了下来。
      洛沁听得也是心酸,却只强笑道:“只是我福薄罢了,有表哥在,谁能欺负了我去?”
      洛清只是不信:“姐姐素来身体强健,入潜邸不过五年,便是去年表哥登极,册封贵妃的时候,瞧着也还好,这才几个月。”
      洛沁上一句说得多了些,一时喘不上气,只伏在床沿顺气,洛清拍着她的背,轻一些,怕没用,重一些,却觉得能将她直接拍晕过去。洛沁喘了一会儿才无力地道:“不许浑说,我小月之后,伤了身子……你若真为姐姐好,就上进些,看顾好……你两个侄女儿。”
      洛清点头称是,洛沁拢在洛清手中的手伸出一指,颤颤地指向妆台:“左边那个。”
      洛清顺势看去,见有个抽屉,便将洛沁往里靠了靠,方才过去拉开了抽屉,只见里面摆放着大大小小几个木匣。又听着洛沁道“紫檀的”,便取出了那个紫檀长匣。洛清提着一口气打开了长匣,却只是一块长条状的田黄冻石。
      “拿给煜儿留个念想吧。”洛清闻言一愣,道了一声“是”,待要听洛沁再说些什么,洛沁却只说“我也累了,你去罢。”
      洛清喉头动了动,却也只是再说了句“是”。
      镇国公府里,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一身儒衫,一边写着大字,一边缓缓道:“可坐定了?”
      旁边一个着朱服的男子朝他弯了弯腰:“是,万无一失。”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净做出这等轻狂事,没了贵妃,我倒要看洛家这次怎么开脱。”说着在纸上落下“簪缨世族”的最后一点。
      良上德手中的箭羽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被扔进了投箭壶,他的右颊抽动了两下方才道:“属实?”
      说了自己也觉得无趣,只是冷冷笑道:“我竟是低估他们了,果真不是他们的江山,不心疼呢。历朝历代,他贺锋也算是头一份了,我倒不知是佞臣造末世,还是末世出佞臣了。”
      身后的男子恭敬道了一声“不知兄长打算如何行事”,良上德抬头望着头顶的白日青天叹了口气,将手中三支箭折作六截,分别扔进了三只投壶:“我素来不预政事的,只是生民何辜?”
      那男子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开口:“不如让夫人……”
      “不可!”良上德旋身打断他,“妇人无知,只是败事罢了,连这事也不必让她知晓!”
      那男子躬身一揖道了一声“是”。良上德沉吟片刻道:“我想在河南修草场,你去着人置地,不拘多少,能买的都买下来,尤其黄河两岸只不出人命就好。”
      那男子愕然半晌,方道:“河南,草……场?”
      良上德苦笑道:“良玄是没什么好想法的,你照做就好。这等关头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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