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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洛海与袁廷翰并肩而行,两个小厮在他们身后五步远的地方替他们牵着马。前面两人默默不语,又走的极缓,只有脚下的云头靴踏起微微的浮尘。袁廷翰的小厮只自顾自地维持着低头牵马前行的姿态,他身后的马蹄踏地声均匀而舒缓。而洛海的小厮早已同他身后杂乱无章的马蹄声一样烦躁:他本是洛家三世的家生子,母亲在奉国公夫人面前也颇有几分脸面,故而他在洛海面前也松散惯了。这时便忍不住开道:“二爷不如脚程快些,似这般怕要误了午膳,好教夫人担忧呢。”
      洛海还未发话,袁廷翰便急急地旋身,他的小厮很机警地勒住了马,然而洛海的小厮却未曾防备,马依旧向前迈去,虽则速度不快,却也要冲撞了洛海,他只得慌忙将之前松松垮垮勾着的缰绳胡乱抓在手里,又被马带着走了几步,才堪堪停下来。还未及他从狼狈中转醒过来,袁廷翰便斜睨着他冷笑道:“我竟不知海哥儿身边跟着好大一尊佛爷,连爷们儿的脚程也要管了去。此地未有香案烛火,未免委屈了你,不若你就先行策马进城,去寻那大雄宝殿上座,也省的在我二人身边屈就。”
      那小厮虽不怵洛海,但对素常宽慈的宣平侯世子突如其来的怒火还是很有几分忌惮的,他扫了一眼转过身来却只平视远处的洛海,便马上躬下身道:“原是夫人担心二爷,并不是我要在二爷面前拿……”
      话音未落,便听得袁廷翰劈头一句:“好个混账东西!你哪里来的面皮,倒学会了拿夫人来压人,夫人可有教过你在正经爷们儿面前’我’来’我’去?不过是个下贱坯子,海哥儿平和,略给了你几分体面,你倒把自己当大爷了。你现在便滚回去,将你今天的话并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家夫人,看她怎样抬举你!“
      那小厮听了这话慌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道:“都是小人不经事,世子怎样打骂都好,但求世子原宥一二,莫要用小人的贱命搅扰了夫人。“
      袁廷翰俯视着他的脖颈,看那上面渗出密密一层水珠,却并不发话,见那水珠被凉风一吹消解了去,又起了一层鸡皮,方才悠悠道:“你不过贱命一条,打骂你,却要劳动我;你是国公府的人,发落你,便要麻烦我。实是不值得,故而还是请奉国公夫人费心吧。你这便回去,也免得碍了我的眼。“
      那小厮只是维持着叩头的姿势,并没有听命的意思。袁廷翰不禁笑出了声:“我这落拓的空头世子固然没什么脸面叫你听命,但你的正经主子也在这里,他的话你也不听吗!“
      袁廷翰初时声调极轻,及至最后半句陡然化作一声暴喝,教那小厮直直地打了个颤。洛海见状,略叹一声道:“回去听夫人发落吧,这里并不要你伺候了。”
      这小厮经袁廷翰一番惊吓,此时听了洛海的话反倒镇定下来,只直起身子,直视洛海道:“小人去夫人那里请罪自是不妨,只是二爷当真吗?”
      袁廷翰见他如此不敬,眉头一皱便要喝住,扫了一眼洛海半旧的衣袍又生生停了,只等着洛海决断。洛海咬了咬腮,淡淡道:“你去吧”
      小厮闻言叩了个头,起身便小跑着向城门方向奔去,洛海待他走远之后才摇了摇头,想说什么终又没说出来。袁廷翰见状未免也有些后悔,咬了咬唇道:“今日我也着实莽撞,怕是要带累姨娘了。“
      洛海垂下了眸子:“即使没有这遭事,她又何尝好过过一天?光宁兄走了,我明白的。“
      他前后言语不搭,袁廷翰却听得明白,不由得错愕了一瞬。洛海却自顾自又道:“廷翰,你终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看得开。“
      袁廷翰一滞,方道:“光宁兄落榜我是想见了的,只是见他忿恨至此,顷刻不停便怀怨还乡,我也着实……故而……”
      话未说完却也无需说完了,洛海也想起蒋光宁一瞬间灰败又转而铁青的面色,不禁摇了摇头:“光宁兄的脾气……他仓促离京我是早料到的,但说什么‘从此不再科举’也太过了些。我的境况你是早便知道,左不过是大户人家的常情,我自己都不在意了”
      袁廷翰却一阵冷笑:“若年年赴举,也不过多遭几回羞辱罢了,我倒想看明年三月的金榜究竟是怎样滑天下之大稽的。你说是大户人家的常情,我却也从未见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竟至于这般田地。”
      洛海闻言竟有些好笑:“今日你我倒像是调了个性子,便这般田地又怎样,我这十六年不一样过来了?说来到好笑——你家中未有女眷交游或者不知,那位夫人在外可是标榜她治理后院可都和令妣一般呢。”
      袁廷翰听闻这话遽然变色:“先慈本是良家宗长之女,良家家规不许通房纳妾之事,择婿时也说得分明,怎像她那般——奉国公要纳一门良妾,聘书刚下,当夜全家人便遭了盗匪,满门横死。这天子脚下,哪里来的盗匪,京营宿卫都是吃白饭的吗底事如何阖京谁人不知?况且先慈与家父感情笃深,先慈对家中婢子也着实宽厚,偏生奉国公府的婢妾却病殁的频繁。“
      洛海苦笑一声:“我又何尝不知,说来倘若不是盗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怕也没有我出生这一回事,真不知幸与不幸。”
      袁廷翰的气息也略平顺了些,也恐再谈下去触了洛海的难堪处,故而转言道:“光宁兄此去不知再见何日,想他才气纵横,却不得伸展,实在让人怅然。”
      洛海不由笑道“光宁兄此去自是天高云阔,大有可为。不然以光宁兄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宦海沉浮的。不然只怕郁卒不得志,或干脆……这年月的强项令可不是恁地好做。”
      袁廷翰也觉自己今日着实失态,此刻稳住心神,略笑道:“焉知光宁兄经此一遭不会通达了人情,将来朱紫加身,台阁走马?”
      洛海敛了笑:“那样的光宁兄还是光宁兄吗?”见袁廷翰一怔,他复又望着远处的长亭短亭,淡淡道,”说来我倒羡慕他的紧,他受了辱,便可策马回乡,不必稍作停留,江南思学慕贤,地广人和,自有他一方天地,一番作为。而我,想将姨娘接出来,分门别户地另过,却不知待要何时。”
      袁廷翰喉头滞涩,一时竟开不了口,只伸出右手用力按在他肩头,仿佛力道越大,自己能给他的就越多。洛海笑了笑,转过身向前迈步,袁廷翰忙也跟上,听着后面悠悠然的马蹄声,洛海道:“我有时实在羡慕上德先生,天子亦有天子的愁苦,他却什么也不必管,什么也不在乎。”
      袁廷翰轻轻一句“焉知他没有他的愁苦”却很快被吹散在了仲秋的风里,像那郊原上时时飘落的青黄的叶子,虽旋飞至洛海面前,打了几个转儿,却终究未在他心上划过些许印记,连袁廷翰自己怕也并不信这话的。
      在这个已开始萧索的京城秋日,城内依旧是一派繁华绮靡,城外郊野之上两个少年的眉宇间却过早地挂上了郁色,两个人各揣着沉甸甸的心事缓缓而行,跟着身后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厮和一匹年纪尚幼的良驹。正午的阳光能照亮万物,却独独照不亮他们脚下的阴影。
      而那个被他们称作“上德先生”的男子,在自家的庭院中望着中天之日在不远处的禁城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投下熠熠的光晕,淡淡一笑:“好兆头。”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放下手中的书卷,蛾眉一蹙:“怕是要变天呢。”
      “所以是好兆头,”良上德说着旋身,摸了摸身后男童油黑的额发,“悯儿,接着背。”
      良悯看着母亲放下的书和敛起的眉,顿了一顿,糯糯道:“天下之势,循则极,极则反。”
      女子却只凝望着流金溢紫的宫城,咬了咬唇:“享天下之利者。”
      良上德戏谑着勾了勾右嘴角:“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女子还待说些什么,良上德紧补了一句:“玉楼金阙慵归去。”
      女子听罢怔怔地道:“也不知那时候洛阳的梅花开也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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