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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椒宫月坠,驻缟驷于秋原:兰殿星沉,列芝盖于郊畿。”
      九月初四,大行皇后梓宫奉移至阜成门外享殿,上亲临送,诸王、文武官员、公主、王妃、二品上外命妇咸成服,齐聚举哀。
      洛清抬眼望去,只见一张张凄然之态作久了已经发木的脸搭着满头满身雪漫漫的白,在空灵的乐声和杂乱的哭声中起伏着他们的胸膛。他仔细打量着侧前方镇国公贺锋的神情,但看他低沉着头,双目半阖,双唇下抿,虽未有哀痛之色,倒也显得悲戚肃穆。洛清垂下的袖子里是紧紧攥着的拳,他满心的哀戚都已被震惊取代:那紫檀长匣的夹层里只一张纸条,寥寥六字,却如同闷雷般,在洛清脑海中炸开——“除贺贼,进新妃”。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却清晰地闪过曾经的一幕又一幕。
      “舅舅,父亲讲的不明白,还总是凶清儿,你教清儿念书好不好?”
      “舅舅偏心姐姐,你从河南回来给姐姐带的比给清儿的多的多的多的多。但只要你这次述职完留在京城,清儿什么都不要也没关系。”
      “姗姐也要入太子府,太好了!姐姐也要去,姗姐是正妃,那姐姐就不会受人作践了。要是有谁欺负姐姐们,哪怕是太子,清儿也会打上门去!”
      “舅舅,你这样子姗姐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姗姐撇下小皇孙一人,你若有事,教他如何自处呢?”
      舅舅,真的,会是你吗?
      还未待他思索太久,便见女眷一列的最前方几件白色的丧服一阵乱晃,他使劲闭上眼,将泪珠逼出,方才重新瞧去,只见永靖长公主扶着永平缓缓走出队列,低声说着什么。洛清悄声退出队列,迎上二人,向着永靖长公主揖了一揖:“长姐大安,宛儿可是不适?”
      永靖长公主略一颔首:“倒也还好,只是有了身子的人,总在风地里站着怎么行?早说过跟皇兄告罪一声也罢了,心意到了,谁还难为你不成?偏是不肯,我苦劝半晌,好歹才答应歇一会子,等会却还是要回去,你这做驸马的也不劝上一劝。”
      洛清连连告罪:“是我的疏忽,实在烦劳长姐费心了,待此间事了,一定登门向长姐致谢赔罪。”
      永靖长公主轻笑一声:“你和我赔的哪门子罪,些许小事,更休提什么登门道谢,快照看好你家公主。”
      洛清低头应了一声,小心搀过永平,待他搀稳,永靖长公主才放了手。洛清又笑道:“也好久不见悯儿,可是又高了?”
      永靖长公主只道:“也还是那般罢了,快扶你家公主进侧殿歇歇,好过在这里跟我绕舌。”
      洛清只得道了一声“是”,接着便要作揖告退,永靖长公主忙道:“扶稳你家公主才是正理。”
      看着永平与洛清远去的背影,永靖长公主摇了摇头,头上的银步摇轻轻晃动,她却又苦笑一声。
      “洪惟大行皇后洛氏,名阀毓秀,高闳挺生。性秉贞静,彰贤善于璇闺:德修淑慎,嗣徽音于宫闱。乃御翟服之仪,配椒室之荣。方行母仪,已遭沉疴。遂至游于黄泉,隔于人寰。虽芳型易凋,而令誉长流。考古彝章,称兹显谥。特以册宝、谥曰文贤皇后,荣哀具备。钦哉。“
      “惟皇后赋质温惠,持躬端良。方正位于坤维,尚期冀于壶政。猝尔崩逝,甚哀朕怀。礼虽备乎殊荣,恩未泽于戚里。承国公洛纬,朕之母舅也,抚育大行皇后,著勋懿亲,祥钟华胄。忠敬世勉,勤慎笃行。兹奉皇太后慈谕,大行皇后毓秀名宗,钟英华阀。内配箴训,徽嘉于彤管;外习图史,吉瑞于黄裳。思后德之昭化,念良臣之毓庆。宜加显秩,以表令仪。朕恪遵慈命、特锡殊恩。承国公洛纬、著封为一等公,给与诰命,世袭罔替。以推恩擢大行皇后从兄大同守备洛湛为正四品都司,领营兵,弟永平驸马为云麾使。钦哉。”
      一道恩纶在原本平衡的勋阀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意识到,洛后虽逝,洛氏却愈发蒸蒸日上,俨然有与老牌的镇国公府平分半朝之势,到底是亲外家,只是贺锋能甘心吗?
      在这人心浮动的季秋,所有人都在洛氏与贺氏之间权衡轻重,有的愈发坚定,有的改换门庭。反倒是处在风波中心的贺洛二族,大有融洽得宜的模样,有些人不禁思忖:贺洛乃姻亲之族,莫不是想齐手把持朝堂?底事如何,怕也只有二氏三公的几位掌家人才洞明了。
      而那位素来不着调的上德先生要在河南修草场的消息,成了众人紧张之余的调味品。但众人也只是笑一句“果然是上德先生的做派”,也再无他言。唯有贺锋听到“河南”二字蹙了蹙眉头,却也很快放开了。
      当九九消寒图上第六朵梅花被全部染红,时序便转入了初春。京师的百姓不由松了一口气:虽则去岁终年忙碌,不过换得温饱,但总算又熬过一个冬天。街上的行人也渐次多了起来,遥映着街边新绿的柳,颇有几分融融生气。皇城里的权阀们在一整个纠结的冬天里看着愈发和睦的贺洛二族,虽仍有私下的盘算,倒也放缓了心情。
      七九时节,孩童们在街上拍手唱道:“七九河开,□□燕来。”
      不错,七九河开
      “臣河南巡抚张弛跪奏,为黄河凌汛决堤事仰祈圣鉴。今春河至开封,为武开河,水鼓冰开,淌凌不止,以致水流塞绝,凌决堤坝。一月十八日,开封、封丘、兰封、长垣四地皆决,冰水齐泻,方圆百八十里皆成泽国。良田沃土,转瞬淹没。五口之家,俄遭覆灭。高屋华厦,市镇铺集,烟消云散。河岸人家,多渔樵为生,至冬之时,男子常结队蹋冰涉河而行贩卖事,忽遇崩凌、塌凌,生者二十无一。妇人抱负其子而号其夫,幼女提挈其弟而哀其兄。凌汛忽至,黎庶生者十一,或载于盆,或浮于木。遇巨冰随浪突下,伤重卒亡者,沉河溺毙者,不可数计。余者衣衫俱湿,旋而成冰;米粮全无,饥肠辘辘。哀号之声,婴啼之声,日夜无绝。更有翁媪,难于行动,惟瑟缩于屋顶,看水涨冰来,待死而已。不才臣子无能,虽急调本省米粮兵丁,亦难纾灾情。惟祈陛下圣裁,驰救河南,罪臣张弛携河南三百六十六万户百姓跪谢天恩。”
      “不必说了,我猜也猜的到。无非是户部哭穷,工部推责,贺锋剑指洛清督河不利,洛家说自古凌汛河官无罪,暴发户们一个个忙着站队。至于张弛所说的救灾没人在意,除非是为了翻盘,也没人会查为何决堤。”良上德阖上双目,靠在椅背上,带着几分疲色,“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快点结束。”
      “张弛不错,”身后的男子顿了一顿,“那我循旧例办了。”
      良上德轻微却又迅速地点了几下头,彰显出他的不耐:“跟夫人说,她这个做长姐的可以提前备一份贺仪,去就不必去了,我最近心情不好,让她安分些。”
      男子应了一声又道:“兄长不打算插手的吗?”
      良上德抿了抿唇:“我本是想着由着他们烂去吧,越烂越好,但是贺锋犯了底线,你暗中帮洛家一把。”
      男子应了一声“是”,又道:“只是夫人和太后那里。”
      “随她去,她本该明白,任她是帝女王姬,会襄能靖,既然走了这一步,她就姓良,不姓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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