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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艳若桃花 ...


  •   裴准的眉头紧拧,“你喝酒了?”

      “稍微喝了一点……”阮阿蘅支支吾吾地答道。

      裴准大步走到桌边坐下,目不斜视地盯着阮阿蘅。

      阮阿蘅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日近黄昏,夕照的余晖将包厢里的一切都染得柔和而素净。在这样的光线下,阮阿蘅双眸微垂,睫如羽翼,两颊上浮起的酡色显得尤为动人,仿佛春日枝头上悄然绽放的灼灼桃花。

      裴准的胸中似乎涌起一股暗流,扰得他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一点?”裴准质疑道。

      “一壶……葡萄酒。”阮阿蘅只好老实回答。

      “兄长,”裴越见裴准面有愠色,赶紧插话道,“来到胡姬酒肆不就是要饮酒吗?李太白都说了,‘君今不醉将安归’,何况嫂嫂喝得并不多,兄长又何必生气呢?”

      “你的账稍后再算。”裴准冷冷一句话,硬是将裴越堵了回去。

      裴准这通火发得真是莫名其妙,裴越心想。原本,到胡姬酒肆来喝酒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又生怕再多说一句会更加惹恼了他的兄长,于是也只好暂且保持缄默。

      裴准拿起桌上的银酒壶,拨开壶盖轻轻晃动了两下,残存的幽幽酒香从壶口飘溢而出。

      “这种葡萄酒的后劲极大。初饮时不觉得,饮完半个时辰后酒劲全部散发出来,平日酒量再好的人也容易醉过去,故名‘醉中仙’。”裴准冷声说道。

      裴越只是叫伙计拿店里最贵的酒过来,并不曾考虑过酒的后劲大不大。何况他初来长安,哪里会知晓京中风物。

      “你们两个喝这么多,是想让我明日再从街头把你们捡回来吗?”裴准语带微怒,裴越和阮阿蘅大气不敢出一声,像是两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半晌,才听得裴准冷哼了一声,“回府。”

      他率先起身,“哐”地一声,包厢的门再次被重重推开。

      阮阿蘅与裴越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眼神,然后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裴准。

      裴府的仆人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各个都谨言慎行,做事更加小心起来。

      “主人,晚膳已经备好,是否立即传膳?”一个婢女手持托盘,低着头问道。

      裴准取过托盘上整齐叠好的湿帕,擦拭了一下双手,又将帕子丢回托盘上。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两个已经醉得有些晕晕乎乎,被侍女搀扶着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人。

      “去打两桶冷水来,给这两个人醒醒酒。”

      “连夫人也要……”那婢女有些迟疑。

      裴准只看着她,并不出声。

      “是。”婢女赶忙带领搀扶裴越和阮阿蘅的四名侍女,先后躬身退下了。

      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来,阮阿蘅的神智清醒了大半。初春的夜晚尚带着些料峭寒意,冷风从湿透的衣衫中间穿过,阮阿蘅只觉得锥寒刺骨,唯有脸颊还在“醉中仙”的余威下微微发烫。

      裴府的婢女虽然好奇,可谁也不敢过问主人和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飞速地帮她擦干身体,又换上干净衣物,最后引她来到裴准面前。

      裴准面前早已陈设好各色菜式,虽然多是清淡颜色,但摆盘精巧细致,看得出颇费了一番工夫。

      裴越老老实实地坐在裴准对面,也换了一身衣衫。他见阮阿蘅来了,悄悄用眼神指了一下裴准,又朝阮阿蘅撇了撇嘴。

      裴准抬头看到阮阿蘅额前粘了一绺湿漉漉的碎发,唇角牵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将先前的怒色全都一扫而空。他示意她到自己身旁坐下,然后低头布菜。

      “酒醒了?”裴准手执双著挟菜,眼皮都不抬一下地问道。

      “醒了。”阮阿蘅低眉顺眼地答道。

      “你们今日可有见到那个卖题人?”裴准继续问道。

      “没有。”裴越接话,“我与嫂嫂在胡姬酒肆枯等半日,都没看到半个卖题人的影子。”

      “身伴温香软玉,杯中葡萄美酒,你们就是这样枯等的吗?”裴准眼风扫过裴越,最终还是落在阮阿蘅身上。

      阮阿蘅被看得愈发心虚。裴越本想出声反驳,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有点理亏,只好干咳一声,说道,“总之,确实是没有见到那个卖题人。”

      裴准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先前,我总觉得此事颇有不对劲的地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阮阿蘅点点头,说,“我也有同感。”

      裴越飞速回想了一下遇到卖题人的经历,却察觉不出哪里不对。他看看裴准,又看看阮阿蘅,终于忍不住问道,“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裴准看了一下阮阿蘅,示意她先说。阮阿蘅点头,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几案上划出一条直线,代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又在朱雀大街的右边圈出一块区域。

      “以坠楼身亡的许敬文与谦和的经历对比,最大的蹊跷之处在于遇到卖题人的地点。我记得容娘说过,许敬文是在平康坊的街巷中遇到卖题人的。赴京赶考的外地举子大都客宿在崇仁坊里,平日则多聚在对面的平康坊对诗温卷,因此在平康坊里遇到卖题人并不奇怪。”

      见裴越点头,阮阿蘅又抬手,在直线的左边划出一个方形区域,两块区域隔着朱雀大街遥遥相望,用一条线连起来则与朱雀大街垂直相交。

      阮阿蘅指着那块用茶水圈出的方形区域,说:“而谦和则是在平康坊以西,五坊之外的西市遇到卖题人。如果这个卖题人真的想多卖出些题目,平康坊和崇仁坊一带显然是最佳的地点,而他却舍近求远,跑到西市去卖题,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经嫂嫂这一解说,确实如此。”裴越恍然大悟。“我看嫂嫂之聪慧通透,世间少有女子能比。”

      裴越与阮阿蘅年龄相近,今日西市一行聊得十分投机。加上阮阿蘅先前在平康坊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容娘的谎言,他现在对阮阿蘅又是敬佩,又颇有亲近之意。

      “没什么,大概是由于谦和身处其中的缘故,所以反倒不易察觉其间的怪异。”阮阿蘅推辞道。

      “还有一个地方值得注意。”裴准补充道。

      阮阿蘅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道,“西市繁华,往来行人众多。卖题人如何能在人群中准确地认出谦和就是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也是奇怪的一点。”

      “不错。阿越,你说其他举子都没有遇到过那个卖题人?”裴准问道。

      “是的,至少我身边的一个也没有。”裴越确定地点头。

      “与你交游甚多的举子里,家世都如何?”裴准问。

      “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家境殷实。许敬文出身贫寒布衣,我们原本交涉不多。后来有人敬他仗义助人,才将他拉进我们的圈子。”裴越答道。

      “所以,我怀疑卖题人的目的并不单纯。”裴准双指勾起,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清和,你是说……卖题人没有将题目卖给衣着绫罗的官宦子弟,而是卖给一身布衣的许敬文,是他故意为之?”

      裴准微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目光。

      阮阿蘅继续说道,“那么他卖题给谦和,很可能也是有意而为。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跑去西市卖题;也解释通了他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能够确认谦和就是今年应试的举子。”

      “嗯。不过——”

      “不过在今年来长安应试的一千八百名举子里,为何卖题人独独选中了谦和与许敬文?许敬文与谦和的共同点是什么?”阮阿蘅补充道。

      “不错。这也是我一直未能想通的一点。”裴准颔首,表示赞同。

      “许敬文被骗走五十金,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自杀。如果卖题人就是为了逼死许敬文,那么他找上谦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阮阿蘅蹙眉,轻轻咬着下唇。

      分析至此,仿佛一切线索都中断了,谜团陷入一个死局。

      “阿越,我已向家中递了书信。三日后就送你回河东去。”裴准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为什么?”裴越一下子愣住了。

      “我说了,你现在还不适合涉足官场。”裴准提著,云淡风轻地往碗里挟了一片菜叶。

      “我不回去!”裴越咬牙切齿。

      “届时母亲和几位叔父都会在家中等你,你要让他们空候一场吗?”裴准放下碗,微笑看着裴越。

      “我……”

      兄长居然抬出族中长辈来压自己!裴越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把怒气全撒到碗上。他将瓷碗往案上重重一放,埋头便扒拉起眼前的菜肴点心。

      又是跟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尴尬气氛。

      阮阿蘅默默用饭,心下十分好奇。以前裴准在河东家中时,与裴越是如何相处的?他们的父亲去世时,裴越只有十二岁。那时的裴准对于裴越而言,会不会更像是一个父亲?

      阮阿蘅又想到自己的父亲。她的母亲在生下她不久之后一病不起,或许是害怕她一个女儿家会被家中庶母欺负,从小到大,父亲都是把她当作男孩子养的。

      骑马,击鞠,游猎,男孩子们日常的玩乐项目,父亲和兄长一个不落地全都教给了她。甚至父亲与兄长谈论朝中政事,也会默许她在一旁静静地听,偶尔还会询问一下她的看法。

      阮家唯一的小女儿在父兄的呵护下,就像一个男孩子一样粗砺地生长起来,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元稹的人结束了这一切。他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诗撩拨开一个少女初发的情窦,就像是一场最美的迷梦,盛开在少女最好的韶华里。

      然后,这场梦猝不及防地被人撕碎了。罪魁祸首现在正坐在阮阿蘅身旁,若无其事地享受着他的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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