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魔法少女杰西卡

23、胡姬酒肆

　　二月的阳光刺破寒凉的空气照射到大地上。

　　长安城四方平整，高大而坚实的城墙宛如一方巨大的冰块。城内城外往来流动的人群就好像春日的涓涓溪流，在阳光的照耀下破冰而出，昭示着春天的信息。

　　西市是长安城中人流最为密集的地方。林立的店铺商肆之间，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一条街头直直望过去，视线被重重人影阻挠，根本看不到路的尽头。

　　街边的一家香料铺里，阮阿蘅和裴越正要离开，汇入到街上的行人中。这时候一个人迎面而来，他面色焦急，手胡乱比划着，说：

　　“莲香，你快来帮帮我。有两个回鹘人到我铺子里来买茶叶，可说了半天，我也没弄明白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莲香是香料铺老板娘的名字，刚刚帮阮阿蘅查清了她随身携带的香料成分。莲香与隔壁茶叶铺的掌柜关系不错，二人平日里多互有照料。因此那边掌柜遇到了麻烦事，就马上来找莲香帮忙。

　　“好。”莲香应着，立刻丢下了手头的活计。她起身拍了拍衣袖，跟着茶叶铺的掌柜出去了。

　　裴越最不肯错过热闹。他询问地看向阮阿蘅，见她点头，于是也跟着来到了隔壁的茶叶铺子。

　　茶叶铺子当中站了两个回鹘人。他们衣着华丽，气质高贵，不同于西市常见的回鹘商人身上那股精明市侩，应当是回鹘的贵族子弟。

　　茶叶铺掌柜料想他们身份不凡，不敢怠慢。他一边勾手招呼莲香过来，一边手足并用地比划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莲香，隔壁的，我叫来帮忙的。茶叶，二位想要什么，再说一遍可以吗？”

　　掌柜的语气古怪，裴越被逗得噗嗤一笑，阮阿蘅也忍不住连忙捂嘴。

　　两个回鹘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也是边比划边说道，“茶粉，有沫。不要葱、姜的。”

　　回鹘人的个头本就比汉人高一些，这个人比他的回鹘同伴还要高一截，比起茶叶铺的掌柜更是高出了半尺有余。可是这个回鹘人的神情却纯粹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大高个子反倒显出一股憨直的气质。

　　“茶粉，有沫？这是什么意思？”莲香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

　　“这两位客人从进门开始就在重复这句话，不论问什么，回答都是这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掌柜的抓耳挠腮，他已经急出了一身的汗。

　　汉话说得这么差的回鹘人，掌柜的是头一次见。

　　大唐自建国之初就与回鹘保持着亲善密切的邦交。天宝年间安禄山叛乱时，大唐江山风雨飘摇，回鹘不仅没有做趁火打劫的事情，还借兵给大唐襄助平叛。此后来到大唐游历经商的回鹘人每年愈増，而他们大多都聚集在都城长安。

　　回鹘人常年与大唐往来，他们几乎每人都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身在长安，平时能够接触到的回鹘人除了相貌天生与汉人有异之外，其他方面像什么衣着打扮、生活习惯等，都已经与汉人混同，没有差别。

　　此刻茶叶铺子里的两个回鹘人显然是个例外。

　　“二位客官，”莲香耐心地解释道，“咱们的茶叶都是做成茶饼的，没有粉状的。茶饼投入沸水中熬煮，饮用前加入葱、姜等提味……”

　　“有的，”不等莲香说完，那个高个子的回鹘人就打断道。他努力地眨眨眼睛，深邃的眼窝里投射出孩童一般的澄澈目光，“有的。茶粉，我喝过的。是陆、陆……”

　　“陆竟陵？”阮阿蘅脱口而出。

　　“对！就是陆竟陵！”高个子回鹘人用力点头，脸上间露出孩童如获至宝一样的喜悦神色。

　　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男装少女，身旁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锦绣少年。这两个人单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十分的赏心悦目了。

　　“我想要，茶粉，陆竟陵的。”那回鹘人补充道。

　　“太好了，原来公子明白他的意思！请公子帮帮忙，小的定当感激不尽！”茶叶铺掌柜松了一口气，像看到救星一样地看着阮阿蘅。

　　民间的饮茶习惯粗放，只求快速、量大，因此通常都是将整块的茶饼放进水中熬煮，还会加入葱、姜、橘皮、红枣等佐料调味，味道多而杂，茶叶本身的香味被掩盖过去。

　　茶神陆竟陵在民间制茶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进，独创了一套煎茶法，特点就是将茶饼碾成茶末，经过三沸煮成茶汤，不加任何佐料，突出茶叶的醇厚香气。

　　用陆竟陵的方法煎出来的茶汤保留了茶叶的本色，而且顶上聚有一层浮沫，因此对分茶技巧要求颇高。茶分得好了，则浮沫呈淡绿色，薄厚均匀，与邢窑的白瓷茶盏最是相称，宜伴读书、赏月、对弈、弹琴。

　　煎茶法虽然受到文人雅士的追捧，但是程序繁复，也只局限在豪门世家的小圈子里流传。一般的布衣百姓可能连煎茶法这三个字都没有听过。

　　“嗯。”阮阿蘅略一思索，转头问裴越，“谦和，你在家的时候，是否也学过陆竟陵的煎茶法？”

　　裴越点头。

　　“你觉得用香料铺子里那种碾子碾茶可以吗？”阮阿蘅又问道。

　　“虽然稍小了些，不过可以一试。”裴越神色轻松舒展。

　　见裴越也认可了自己的想法，阮阿蘅更加充满信心。

　　莲香按照阮阿蘅的吩咐回铺子里去取一个香料碾子，同时阮阿蘅又让茶叶铺掌柜拿出拇指大小的一小块茶饼，用银夹子夹住，悬在小火炉上方炙烤。

　　茶饼中的湿气渐渐蒸发殆尽，茶叶独有的清香扑鼻而来。阮阿蘅小心地把烤好的茶饼搁在碾子里，模仿裴准的样子细细碾茶。

　　阮阿蘅的十指纤细，葱白如玉。她碾茶的动作轻柔，但是碾子有些小，过程中难免有些碎茶渣跳了出来。其中有一两粒粘在她的手指上，好像一两片枯叶随风拂过初春的积雪。

　　“你们要的是不是这样的茶粉？”阮阿蘅将碾好的茶粉收在一张牛皮纸上，递给高个子的回鹘人。

　　“不错，正是！”那个回鹘人面带欣喜，又回头与同伴耳语几句，继而手舞足蹈地说道，“阁下，如何称呼，家住哪里？我们，登门拜谢。”

　　他的腔调奇怪，说话断断续续，但是目光极为真诚，在一张异域风情的面容上反衬出一种笨拙的可爱来。

　　“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阮阿蘅有些心虚，“碾茶专用的茶碾子在东市的银器店或许可以买到。”

　　东市靠近皇城，周围居住的多是皇亲国戚、高官贵族，市场里出售的货物应他们日常所需，茶碾子应该会有的吧。

　　“这次真是多亏公子出手相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公子收下吧。”茶叶铺掌柜不知何时取出了一包茶叶，说着就要塞给阮阿蘅。

　　“真的不用了，莲香老板娘刚才帮了我一次，现在我帮你一次，都是一样的。”阮阿蘅一面推脱，一面示意裴越跟她一起离开。

　　两个回鹘人见状退到两边，阮阿蘅就从他们中间快步走出去了。在与那个高个子回鹘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嘟囔了一句回鹘话。

　　阮阿蘅偏过头去看他。高个子回鹘人在与阮阿蘅目光相接的一瞬间，突然露出一个狡狯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单眨了一下右眼，然后瞬间恢复成原来的淳朴模样，目送阮阿蘅离开了。

　　阮阿蘅心里莫名其妙。

　　“谦和，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回鹘人有点奇怪？” 刚走出茶叶铺没两步，阮阿蘅就开口问道。

　　“有。”裴越点点头。

　　“你也注意到了？”阮阿蘅微微皱眉。

　　“他说话的强调很奇怪。”裴越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说的不是这个……”阮阿蘅有点气结。

　　“那是什么？”裴越张大了眼睛。

　　“没什么……就是一种感觉。我总觉得他的所有表情都是刻意装出来的。”阮阿蘅回道。

　　“你是说，他在演戏？”裴越问。

　　“嗯。”阮阿蘅点头。

　　“可是他演戏能得到什么好处？”裴越扬眉。

　　“我也想不通。或许只是因为有趣吧。”阮阿蘅耸了耸肩。

　　这番闲逛足足耗去了半日光景。阮阿蘅和裴越按照原定计划来到胡姬酒肆，已经是过午了。

　　他们来到二楼，挑了一个临街的显眼包厢，既能欣赏到酒肆一楼的歌舞，又能将街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裴越要在这里等候上次遇到的那个卖题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景云在一楼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的位置坐下了。他时刻注意二楼包厢的动静，既能暗中保护他们，又可以随时策应。

　　景云抬头，看见酒肆的伙计进了二楼包厢，然后又出来了。不一会儿，两个身姿婀娜的胡姬先后进了包厢。

　　胡旋舞跳罢三阙，包厢里葡萄酒也饮过三壶，卖题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阮阿蘅面带绯色桃花，斜倚在窗边。黄昏温暖的阳光将她整个人晒得懒洋洋的，似乎浑身的酒气都化成了醉意，使她的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裴越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单手托腮，目光呆滞，木木地看向窗外。

　　突然，裴越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再往外看时，发现街上有两个回鹘男子朝胡姬酒肆这边走过来。

　　“嫂嫂，你看，”裴越指着窗外，“那不是今日茶叶铺里的回鹘人吗？”

　　阮阿蘅顺着裴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在人群中格外扎眼的回鹘男子。

　　“好像……是的……”她轻声喃喃。

　　“什么回鹘人？”咣当一声，包厢的门被用力推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突然出现，一身水色罗衫迎着阳光熠熠生辉。

　　阮阿蘅和裴越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那个男子，又同样都露出惊讶又紧张的神情。

　　两个陪酒的胡姬察觉气氛有异，知趣地退下了，还顺便关上了包厢的门。

　　阮阿蘅只觉得醉意吓醒了一半。她讪讪地搓搓手，问道：

　　“清和，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