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三百歌无邪》归酌

3、卷耳为衣

　　我将这一筐卷耳放在路边，向远方张望着。阿娘说用卷耳填满整个屋子，阿招就会回来了。我一直知道，阿招他是将军，我也知道。每次战事来时，他面对的是什么，我面对的是什么，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爱他，这就足够了，之后的事如何，我想，我会挑起将军府的。
　　阿娘曾经坚决反对这桩婚事，我出身武家，自然知道嫁给武家可能会面对什么，但我想起他的面孔，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现在我有些怕了，不后悔，但是我害怕。若是阿招回不来怎么办，若是他。。。每次我怎么想着，不久后就会听到阿招得胜归来的消息，我总是出城到城外的土坡上迎接他，让他可以第一个就看到我，他总是笑着对我说，傻姑娘。这样的话，我愿意听他讲一辈子。
　　这次出征前，他专门为我翻修了那间屋子，然后笑盈盈的对我说，湛儿你看，我将这屋子修缮好了，今后你便可以将卷耳放在这儿了。我笑着看着他，等你凯旋，我亲自为你穿上一件卷耳做的衣服。他握住我的手，说，好。晚上，他躺着对我说，我这次出征还需要些时日，你若是无聊便会娘家看看。我的心中没来由的一颤面上却笑着说，你这一去可是逍遥自在，没有我在你耳边唠叨，你也算是落了个清净。等我回了娘家，便将你这将军府里的东西都搬走。他笑了，许久才说道，别忘了为我做好卷耳衣衫。我那天一夜没睡，只是看着他，他的侧脸那么好看，我想着，就是让我看上一辈子都不会腻，随后又想，一辈子哪够啊，我要这么，永远的看着他。我心中盼望着白天慢点来啊，最好永远都不要来，可最后，他还是要走了。我亲自为他穿上战袍，带好护心镜，站在将军府门口目送他远去。我不敢看着他出城，我怕我会哭出来。在外人面前，我永远展现的都是坚强的一面，让百姓相信，也让我自己坚强。
　　我整天的出门去采卷耳，回家后，将它们洗净晒干，将织成布，在用针线缝成衣衫。我已经为他做了三套衣衫了，样式都是它喜欢的，我看着成衫，想着若是他穿上了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便想起了往事。
　　因是出生武家，我自小便习武，多年下来打遍京城无敌手，可后来多了一个将军，百战百胜，我心中不忿，一天晚上便偷偷去找他挑战，他却只是瞥了我一眼，说道，我不打女子。我一怔，从没人将我当成女子看待，就是阿爹阿娘也不曾。我有些气愤，便上前与他过招，他起先还只是边退边防，后来许是时间太久，有些烦了，他一招便将我擒了，然后放开我，也不管什么，转身回到了屋里。
　　回到家中，我总是心神不宁的，想着一定是他害我丢了面子我才这样的，然后打定主意以后天天去将军府里找他，打赢了才算了事。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喜欢上他了。于是我便去对他说，可他却对我不屑一顾，我也不放弃，只是对他穷追猛赶。只是一日晚上，我照旧去将军府中找他，却看到他与一女子在屋中坐着，他抬手扶上女子的发，女子对他笑笑。我气急了，便推门进去，抬手想打那女子，可他却先将我止住了，冷冷的说，你莫要纠缠我了，若是伤了她一丝一毫，我定加倍奉还。我当时似乎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将军府的，只是之后，我便一直在家中，学习织布刺绣和做衣。阿娘要给我说亲了，我也没有拒绝，只是想着，这辈子，嫁给谁都无所谓了。就在婚期前的一月，忽而听说徐将军在西北出征时被困，生死未卜。我当夜便骑着一匹马去找他了。我想着，就算是他死了，我同他在一处也好。等我赶到时，我看到他已是满身浴血，正挡下正面的敌人一击，背后却又敌军举起了刀。我想也没想，跑上前去替他挨了一刀，我要他记得我。
　　再次醒来我看到他正坐在我身边，用他的手握住我的，我伸手想要摸一摸他，却想到了那名女子。“看你无事便好，等这仗打完，我便回去。”我也不看他，只瞧着上面，我是怕我看到他会哭出来。
　　“你回去，等我凯旋，我娶你。”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那女子是奸细，我与她做做这样子罢了。”他说道。“你救我一命，我总是要还的。”
　　原来，他不是喜欢我啊。“你自己小心，我等伤好了便回去了。”此战我军必胜，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等他凯旋归来，我们便成了亲。阿爹阿娘起先不同意，只是阿招与他们谈了一晚，第二日，他们也便同意了。我满心欢喜的等着，即使知道他并不爱我，但是这又怎样呢。之后，他待我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就像，我爱他一样的，但我始终知道，他不爱我。
　　自那次受伤之后，大夫说我伤及了筋脉，武功也没有了，我拿不起曾经我那支漂亮的红缨枪，但我很知足了，我用我满身的武艺换下了阿招，这很公平了。我只是每次看着阿招练剑，心中有些怅然，若是我还好，便可与他一同练武。如今的我已和不同夫人没什么不同，为夫君缝补衣衫，为他洗手做羹汤。全然没有了从前武家小姐的傲气。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平平淡淡的。一直到了现在。只是我一直没有孩子，也许是我明知他不爱我却仍然霸占了他的缘故吧。
　　我又拿起今日采的一筐卷耳，回到了府中。这次他走的有些久了，我很是担心。正想着，忽然听得外面有嘈杂的声音，有小厮进来禀报，“夫人，将军，将军回来了。”我高兴的起身，想要跑出去。却被小厮拦住了，“夫人，您节哀。”我心中一震，挣开小厮跑到前厅，果见有一木棺停在那里。我再也支撑不知，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我再次醒来，已是晚上了。我希望这只是我的一场梦，可我看到往日青色帷帐已然换成了白色，我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我起身，却没有走到灵堂，而是向着阿招修的乘卷耳的屋子里去。拿出几套衣衫，才走向灵堂。
　　“阿招，你总算是回来了，你看我为你做的几件衣衫，你可喜欢。我跟你说啊，你不在这些日子里，京中发生了许多趣事。还有啊，一家小姐与朝中一武将成婚了，就像我跟你一样。阿招，你怎么。。怎么就留了我一人呢？我很想你，你知道吗？没关系，我来陪你，好不好？”我将卷耳衣放在了阿招棺上，拿起红缨枪，刺进了我的胸膛。一点都不痛呢。我靠着阿招的棺旁，本是想将棺盖推开，却想着，他被我这样束缚了一辈子，到死了，便给他留一片安静的地方吧，我回想着我的曾经，我这一生，遇到了他多好啊。

　　路上，风雪交加，我告诉自己，湛儿还在家中等我，我不能睡。上个月，我军终于将敌军大败，可回京途中遇到了敌军残部，又不熟悉地形，等终于将敌军歼灭，却被困在了这里。我军粮草已经耗尽了，可仍是找不到出去的路。我想着，我就这样死了，湛儿一定会伤心死的，正想着，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看身形，似乎很是熟悉。
　　“阿招。”
　　“湛儿，你怎么来了？”我看到来人，不禁大惊。
　　“你从这里向前走，三百里，便是出口。”她说完，伸手触了触我的脸，然后消失了。她似乎，落了一滴泪。
　　我猛然睁眼，原来，却是我的梦，不经意间合手，掌心似有温热的水渍，我并没有在意，只是率领大军继续向前，三百里后，果然出了谷，一片鸟语花香。我看着外面的阳光，笑了。湛儿，她为我引了路吗。

　　我第一眼见她便被她吸引了，那样一个女子，随性，张扬，像阳光一样。一见钟情，便是如此吧。只是我并不敢与她搭话，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是配不上她的吧，就这么看着她也挺好的。
　　那一晚，我听得屋外有人，出门一看却是她。我紧张的不敢说话，听得她要跟我比试，我更是心中忐忑，若我赢了她，她会不会不开心，可若我输了她，她会不会瞧不起我。却脱口而出，我不打女子。我当时气的真的是想撕了我的嘴。她上前来，我却并不敢出手，只得退防，可我看她已经有些累了却还在打，便止住了她，想让她回去休息，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只将她推开。她临走前的架势，却像是不打败我决不罢休，我心中却是极其的高兴。晚上我蜷在被子里，傻笑了一晚。从那晚之后，她便每日来与我比试，只是除了比试之外，她总是若有若无的调戏我。没错，就是调戏。幸而我也不算太迟钝，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也不点破，只是想着过几日便去她家提亲。
　　可这世上终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一天夜里，一个女子倒在了我府门口，门房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当作使唤丫头。起先我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后来，我暗中经受的几桩事都失败了，尤其是一件我府上暗卫的事。阿岚，表面上是我的近身丫鬟，实则我的暗卫分支统领，武艺高强。可她却死了。死在了那个女子手下，我才见识到那女子有多厉害，起先我只以为她是普通的探子。随后我便想到了湛儿。她和阿岚一样，武艺不相上下，若是湛儿跟了我，我不能护她周全。因为我喜欢她，所以不能同她一起。这是从前阿岚看的话本子上的一句，我本是不以为意，喜欢就是喜欢，怎的就不能在一处了，如今我才明白，因为喜欢才害怕失去。于是我假意与那探子温存，直到湛儿来了，又走了，我才心神不安的唤探子下去。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们今生的缘分了吧。几月后，我听说湛儿要成亲了，我将自己关在将军府几月，不敢出门，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将湛儿抢回来。幸好，西北战事传来，我让自己忙起来，去暂时忘了她。
　　战事紧张，好在最后我们快要胜利了，可中途却遇到自己人叛变，敌人诈降，我杀掉了面前的敌人，身后却来不及了。我已经闭上了眼，却没有疼痛传来，我回头一看，我的湛儿，生生替我挨下了那一刀。我从没这样后悔过，我看着她倒下，眼中却含着那种笑意，我见过那种笑意，是阿岚在看她心上人时的笑。我才明白，原来她也不快乐的。
　　我决定娶她。她为我挨了一刀，我不能再将她推开。但我装作不喜欢她，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死了，她会想通的，我不爱她，她也不必在在我这个死人身上浪费时间。我同她父母说了一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也说出我若是战死后，要劝她改嫁。我说，她不会有孩子的，她一个姑娘，改嫁已是不易，怎能在带着一个孩子。她的父母沉默良久，终是答应了。
　　成亲那日，我激动的不得了，我面前的人，是我的娘子，是我心仪许久的姑娘。她那样美，美的我不忍心去触碰。我给她下了药，废了她的武功。我看到了她的改变，从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小姑娘，到端庄贤淑的将军夫人，我知道她每次看到我练武时的那种向往，但我真的害怕她再去战场上，去替我挨刀。我那么爱她，却只能装作是为了报答她，我看着她眼中的深情，就像是我一样。我曾无数次的想要上前抱住她，可是我怕，我一碰她，她就碎了。
　　我与她成亲几年，日子就这样过着，不好也不坏，期间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役，我都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直到这次出征前，我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与她玩笑，要卷耳衣，给她留个希望总是好的吧。我也去了她的娘家，与他们说我给湛儿物色了一人，若我此去不回，便让她改嫁过去。我听到了湛儿父亲的叹息，也看到了湛儿母亲的抽泣，可是我却觉得这样很好。出征前晚，我知道她看了我整晚，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若是她知道我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人家，她会不会恨我。我知道她很爱我，可我不忍心留下我的姑娘一个人。
　　这场战役打的艰难，只是我想着湛儿，心中便有了力气，还好，我坚持了下来。我满心欢喜的回到将军府，入眼却是满府的白绸。我随手抓住一个婢子，“这是怎么回事？”那婢子见到我却是大惊，连声喊道“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我心中不耐，却又不敢走向正厅。此时，管家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红着眼，告诉了我来龙去脉。
　　我冲向正厅，看到了两座棺木，我缓步上前，却看到大的那座棺木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三套卷耳衣。我转向那座小一点的棺木，一点点的将棺盖推开。是我啊，阿招回来了，湛儿你醒一醒啊，你看，我站在你面前啊。是我不好，装作不喜欢你，是我不好，要将你推给别人，你醒醒，只要你醒来，我怎么都可以，只要你醒过来。
　　可湛儿终究是没醒。我为湛儿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唯独没有想到湛儿自己。是啊，即使她再怎样的端庄，可她是湛儿啊，是那个活泼张扬的湛儿，她最是任性，从来不肯听别人的。
　　“传我令，查。”我抱起湛儿，回到房间，对众人说道。
　　看着躺在床上的湛儿，她是同我闹别扭呢，不肯起来。
　　“主子，是皇上，他似乎是怕您，，，功高震主。”管家回了我的话。
　　“功高震主？这与湛儿有什么关系？他当那把脏椅子谁都想坐一坐吗。今晚，杀进皇城，我要用那人祭湛儿。”
　　一晚上，我将皇权颠覆了，可是，湛儿不在了，什么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将他喂了狗吧。”侍卫问我如何处置狗皇帝，看来怀中的湛儿，“活着喂。”我补充道。这人用来祭湛儿，我怕脏了她。
　　“湛儿，你从前不是与我说想看看锦州风光吗，走吧，我们一同去。”我看着怀中的人，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