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三百歌无邪》归酌

2、满山葛覃

　　今天，是我的归宁日。
　　我原本想着上街买一些东西让父母兄弟开心，只是不知怎么，便又走到这片山谷里来了。看着满山的葛覃，不禁的笑了出来。

　　我又偷偷跑出来了。
　　爹爹说，我是贵女，学习礼仪，是我的职责，将来，嫁给夫君之后，才可以与他举案齐眉，白首到老。每当爹爹将这套话搬出来时，我总是回他道，“平民百姓中的女子大字不识，不通礼法，怎生还是与她们的夫君一起白首呢？”每次，我都能看到爹爹迅速涨红的脸和抖动的十分厉害的胡子，但喜悦之后的平静，总是以爹爹叫我闭门思过告终。不过，我总是会偷偷溜出去玩。哥哥总是会帮我逃出去，每次，只要他在窗外轻轻敲两声，我就会把窗户打开，从窗户里跳出来，哥哥看见我，也总是恨铁不成钢的说，“瞧你这样子，哪里像是个贵女，以后嫁不嫁得出去都难说。”而我总是瞪瞪他，在跑走之前，狠狠的踩他一脚。
　　我很喜欢来这片山谷。我总是觉得我是生错了胎，我本该是这天地间的一棵草，一株花，一只小鸟，恣意的活在广阔的天地间，而不是被这些礼法困住。
　　“快，他跑到这里来了，快追，别留活口！”我正在一丛灌木中照看一只受了伤的黄鹂，却忽然听得一声大喊，连忙屏住了气息，将自己缩了起来。过了好久，听得再也没有人声了，才从灌木丛中出来。听方才那群人的口气，竟像是寻仇的，倒也苦了他们的仇人，也不知有没有躲过。
　　我正走着，忽而又人拽住了我的脚，“救。。。命。。。”微弱的声音响起，倒是将我吓了一跳。我蹲了下来，看着那人，他的一身衣衫已被血水染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脸上也全是血水，我好笑的看着他，“我救你，有什么好处？方才那些人厉害的紧，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再说了，你这样子我也不敢将你送去医馆，若是你的仇家有心追查，定会查到我的，还有啊。。。”我正说的起劲，却被那人拦下了，“五百两，若是你救不了我，你定也活不了。”那人断断续续的说，边说还边用余光打量着我，哎呦，这小子命够硬的，伤成这样还有力气打量我。
　　“哎呀，威胁我啊，不过，我向来不怕威胁，你若是还有气，咱们可以来聊一聊，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不出所料，他又一次打断我，“黄金。”这回还我上下打量这他，“嘿嘿，成交。”说着，便上手扒他衣服。
　　“你这是做什么？”他有些怒意，但却使不出任何力气，只得任我处置。
　　“为你疗伤啊，哪那么多废话，想活命就闭嘴，我还没嫌弃什么。”其实，我也是会些医术的，平日里想着，将来我若是要去闯荡江湖，自己会些医术，若是受了伤自己医治也方便一些。我手上倒腾着，脑中想的却是我给小黄鹂包扎时的情景，人与鸟，大体应是一样的，吧。
　　我倒腾了好久，终于是能保他不死了。“喂，说句话，别装死了。”我瞥了他一眼，微微带着笑意。“先把钱还了再死啊！”我又补充道。
　　“姑娘恩德，在下定当报答。”他说着话，却已是站起来，勉强的冲我拱拱手，运功离开了。
　　嗯，果然不是一般人，这么快就能运功了，不过，“喂，还没给钱呢，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还钱啊！”哼，浪费了我一下午，早知道，就应该任他自生自灭，不，应该再上去给他补两刀。
　　傍晚，我才回到了府上，一进门，就听到娘亲哭天喊地的声音：“烟儿啊，你这是到哪儿去了，快急死娘了，你这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可叫娘如何是好啊，烟儿啊。。。”我听着娘亲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我干脆，两眼一闭，嘿嘿，装晕。这招总是会奏效的。就这样，这一天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第二日，娘亲早早的将我拽起来，“烟儿，快些起来，梳洗换装，快！”
　　我还在睡眼朦胧着，便听得娘亲的声音。“娘亲，做什么啊，今日不用上学堂的，是休沐啊。”我躲开娘亲的拉扯，死命的钻回温暖的被窝里。
　　“休什么休，你忘了，今日是庆贺广英王的回朝宴啊，你若不去，丢的可是咱们府上的脸面。”
　　“知道了，我起来了，娘亲你先出去吧，我梳妆打扮，马上就好。”我打着哈欠，抓了抓头，满不情愿的从床上爬下来。

　　等到了宫门口，我无语的望了望天，啊，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里了，无穷无尽的束缚，却又不得不自己将羽翼收好。
　　“呦，丞相千金出落的越发水灵了，瞧着一身的气派，了不得啊。”我才刚一下轿辇，就听到了一个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那是当今圣上最为得力的总管太监，黄公公。
　　“黄公公过誉了，亦烟愧不敢当。”我向黄公公福了福身子，微微笑道。嗯，传说中，水灵的丞相千金，就是我。我当真是有些愧不敢当，只能说，我演戏演得好吧。我又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天。一路上，我都扮演着识大体，懂规矩的丞相千金，对谁都是一副，“点头、微笑、嗯”的姿态。终于是熬到了宴席开始，我也没有注意宴席上都有些什么人，谁来了，谁走了，只顾低着头，不时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一抿。
　　“君上，臣想向皇上讨一门亲事。”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哎呦，看来这是要上演一出才子佳人大团圆的戏码啊，我努力的抑制住想要抬头看一看的念头，因为，于理不合。
　　“哦，广英王终于是开窍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啊，说来与孤听听啊，孤定当为你做主赐婚。”君上带着一丝期盼的语气说道。原来是广英王啊，传说广英王生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总的来说，就是美，美的惊天地泣鬼神，据说这天下的女子，都是将广英王当做梦中情人的，这广英王看上的，还不得是天仙级别的美人，哎，多少女子要心碎了呦。想到这里，我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听听这广英王看上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臣对丞相府千金，已是仰慕已久。”广英王的声音淡淡的。
　　哦，原来是丞相府千金哦，平日里我不怎么爱结交京城中的贵女，觉得她们太过娇气，以至于我也不认识谁是谁，我忍不住抬头张望，想找一找相府千金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发现人们的目光都向我投来。我正纳闷，冷不丁的全身一颤，等等，朝中只有一位丞相吧，我爹正好，也是丞相吧。感到了一丝寒意，我猛地抬头，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这人，这人就是那日我救下的那人！我心中默念，冷静，冷静，不要慌乱，一边默默的站了起来。
　　“不错，阿青好眼光，这慕小姐当真是京城贵女中的典范，好，孤这就给你们赐婚。”君上可当真是高兴，那龙椅都快被他敲碎了。
　　“君上，臣女与王爷并不相熟，怎么就当即谈婚论嫁了呢？”我装出一副天真的面孔，问向君上。
　　“对啊，阿青，你怎的就看定了慕小姐呢？”君上一脸的欣喜，却仍是盖不住他脸上的探求八卦的欲望。
　　“臣在边疆做战时，听闻相府小姐将自己未来的嫁妆捐给了边疆战士，后臣经求证，果然如此，慕小姐此举，已是结了边疆战士的燃眉之急，臣感动至深，这等女子，也定当不被辜负。”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只是这话中的意思便引人深思了，分明是讲我暗恋他好久，他才被感动了吧。
　　“君上，这只是臣女为边疆战士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事，臣女。。。”我还没说完，却被君上打断了，“慕小姐有心了，既然你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去吧。”
　　君上一番话，我只得愣愣的听着，即已定下，变没有回绝的余地了，我麻木的跟着跪下谢恩。

　　“烟儿你这样喜欢广英王阿娘怎么没看出来，你瞒我瞒的可苦啊。”府中娘亲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娘我没有。。。”
　　“行了，即已定了婚期，就要早做准备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娘亲一边说着，一边将我往外推，我转头便看到了爹爹和大哥一脸的受伤。“爹爹大哥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我刚要继续说下去，便看到他们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受伤的脸，闭了嘴，任命的走出府散心。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这片山谷，这是我与赵寒青初见的地方。花依旧是那些花，草依旧是那些草，这满山遍谷的葛覃也随风摇曳着，远方不时传来黄鹂的清鸣，真好。
　　“你不在家中商榷婚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身后有个声音传来。听着这熟悉的淡淡的声音，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听着就来气啊。
　　“你看啊，你现在也是生龙活虎的，这样，我看你是个人才，你欠我的黄金就这么算了吧，你去同君上说说，将婚事退了吧。”我满脸希冀的看着他，我现在也是明白了，他这人，就是在公报私仇，将我弄到他家去，每日大刑伺候。我就是逗一逗他，也没真想着要他的钱，要他报恩，苍天可鉴，我就是，额，一时无聊。盯着他许久，他仍是没有动容。
　　“不然，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我帮你介绍介绍，是不是不好意思啊，没关系，跟人家姑娘，一回生二回熟吗。”我用一种同情，夹杂着体谅的眼神看着他。
　　“我看上你了。”这回我是真的愣住了。“不是，咱俩也不认识，你怎么就看上我了，我那天真的是跟你开个玩笑，这样，我给你，三百两，不，二百两白银，咱俩就算扯平了，行不行？”我天真的眨了眨眼。
　　“一回生二回熟，咱俩会熟的。”他仍是看着我，不过眼神却多了些笑意。
　　“我。。。”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他却打断了我。
　　“你看到这满山的葛覃吗。”他用手划了一个轮廓，“这种东西最是坚韧，你可以用它织出最精贵的布，也可以将它当做普通人家身上的麻衣，这些都是它，也最有价值。”
　　我疑惑地看着他，却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想明白，他却一把将我抱起，运功飞走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有些破音的叫到，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
　　“别动，小心摔下去。”他看也没看我，眼睛直视前方，我却看到了他嘴上的笑意。他这么一说，我也就乖乖的不动不说话了。性命总比面子重要吗。百无聊赖的我忽然看到了他的侧脸，一旁的光线时有时无，打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光圈，而半边脸却又是隐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这么好看的人啊，我有些看得痴了。
　　“我好看吗？”他忽然开了口，我猛然回神，怎么就被他用男色迷住了呢。
　　“咳，还可以吧，姿色尚可。”我感到面颊微红，却不肯低头。
　　“嗯，为夫觉得，娘子生的更好看。”他轻声笑了出来。到了一处，终于把我放了下来。
　　“什么为夫，咱俩商量一下，我觉得还是把婚推。。。”呼的一声，什么东西在我头顶上炸开了。
　　“啊，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放烟花的。”我兴奋的看着天上。我最喜欢的就是烟花了，平民百姓家平日里是不放的，即使有，也是在郊外。皇宫里虽时常放来玩玩，可是在皇宫里的那是丞相府千金，不能就那么抬头看着傻笑，所有我也不曾认真看过。我就站在这一处，直到烟花放完了，等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有些发僵的脖子。
　　“我叫人放的。”他仿佛就在这儿一直的看着我。我喜欢烟花这种事，从未与人说过。就连爹娘哥哥都不知道，因为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你喜欢看烟花？”我问他，想是他自己喜欢，正巧知道这里有，就带我来了。
　　他却摇摇头，“你喜欢。”三个字，却像是有什么敲在了我的心上。“我为你放的。”他又补充道。我心头又是猛地一跳。

　　晚上，赵寒青将我送回府门口便回去了。我回去后躺在床上，心想着这连天发生的事那么奇妙。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从前看那些话本子里什么美人爱英雄的故事我从来是不耻的，而今天我却是真的体验了一次。为什么会喜欢他呢。一个人，在战场上呼风唤雨，被那么多姑娘喜欢着，却知道我真的喜欢什么，肯为我亲自放烟花。我是个俗人，我就这么，喜欢上了他。

　　时间过得很快，一月过了，今日便是成亲的日子，一路上，我都觉得这不是真的，直到我坐在喜床上，听得有脚步声，才回过了神来。许久，我的盖头才被撩开。我也不敢向上看，只低着头看着那一对烫金喜鞋。“娘子，我来了。”声音传来，我才抬头看他。他今天有些好看的不像真的，“相公，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开口便问道。
　　“喜欢上你？今天晚上如何？”他低低笑道，没了下文。

　　归宁日，我看着满山的葛覃，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我，“又到这里来了？”他问道。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这里，就总是不自主的来这儿。”我也不看他，说道。
　　“不是这里。”他说。“什么？”我疑惑道，我从前还见过他？
　　“走吧，回相府。”他也不正经答我，拉着我就走了。
　　“等等，我记得你还说我像是葛覃啊？”我看着他，似笑非笑。
　　“怎么会，娘子这么貌美，怎么会像草呢”
　　“那你下个月就吃这葛覃如何？”
　　“娘子啊。。。”

　　赵寒青第一次听说那个姑娘，实在三年以前的一次朝宴上。他正用着饭，一旁的三王子却来找他说话，“阿青，你看对面那个姑娘，好看不？”他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好看，你看上了？”
　　“不不不，可不敢这么说呢，她可是丞相府千金，这么个大家闺秀，娶回家只能当个摆设，我便只在这饱饱眼福罢了。”三王子忙摆着手说道。
　　饭后，君上带着大家去看烟火，他向来觉得烟火无聊，趁着大家都朝天上看去时，他四处扫了扫，想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却发现了丞相千金使劲隐忍的样子。看来她很喜欢烟火。她忽然抬头看来一眼，漏出了一个不像宴上那样伪善的笑容，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那么亮，很好看。原来不是个那么无趣的人，可是这京中的人哪有什么真正有趣的人呢，不再看她，只抬头看看烟火，嗯，原来烟火这么有趣吗。
　　那日后，他便忘了这么个人，直到一年后他再次带兵出征，彼时军总粮草已然不多，他整天都在为了战事和粮草操着心，忽然手下来报说京中有人捐了粮草来，够全军吃三个月的。他想着许是敌军使诈，派人去查却是丞相千金卖了嫁妆捐了粮草，忘了许久的人又有些生动起来，“有趣”这是他给她的评价。
　　第二次见她，是他回朝的那日。此次因为有她的相助，他带兵打了胜仗。他骑着马在街上走着，两边时不时有香囊瓜果一类的扔到他身上，他皱了皱眉，却看到不远处有人施粥。仔细一看却是那丞相小姐，亲自在铺子里施粥。平日里他见这些贵女施粥的多了，只是她们都是坐在帘子后面看着，这相府小姐倒是不同，想来她是一个有些不同的人吧。
　　此次回朝是有要事，君上身边出了他国细作，君上表面上是让他回来替他接风洗尘，实际上是密诏他查清此事，他花了两年查了清楚，两年后再次出征。这次又是胜了。却没想到对方没有被全部击灭，在回朝途中暗算了他，他引他们到了山谷，那里早有自己人埋伏，定叫他们有去无回，可没想到受了重伤。朦胧间，似乎有个姑娘救了他，等他恢复了一些，发现那姑娘竟然是相府千金，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个人，又想到先前替他疗伤时为他脱衣，平日里在战场上的英勇瞬间没有了，然后，落荒而逃。回府后，他想，他是喜欢上她了，他向来直接，嗯，明日就请旨赐婚。他要把他的姑娘好好的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写一个悲剧的，不过写到一半看慕姑娘这么可爱，放过她了，哈哈哈
关于葛覃篇的内容，有人说是写的关于宫妃的礼仪，有人说是贵女归宁，我就选择了我们丞相千金慕姑娘，目测亲妈。。。